“心懿，你怎么还在这儿磨磨蹭蹭的。今儿密常在会把十五弟抱来永和宫，咱们赶快过去吧！”胤祯急冲冲地来到承乾宫，却见心懿正专注地提笔临字。“瞧你猴急的样儿。你明年上书房后要是还这么横冲直撞，定是要被师傅罚的。”心懿嘴上说着，笔却不停，“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四哥给我布置了多少的功课，你瞧瞧，还有二十张要临呢，这上的诗也要背熟。唉，他真是把我当成神童了。”。心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终是停下了笔，不紧不慢地将笔放在青玉龟游荷叶笔洗中荡了荡，再将洗好的笔挂在青玉盘龙笔架上。
“对了，哥们，这宫里的规矩怎么这么奇怪啊？密常在生了儿子，干嘛不自己养着，还要交给你额涅？”心懿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什么道理，就拉住胤祯，甚是不解地问道。“宫里有个规矩……”胤祯抿着唇，似是有些为难，半晌后，叹了一声，幽幽说道，“位份不高的主子没有资格抚养孩子，她们生的孩子都要交给位份高的妃嫔抚养。”。“这算是什么道理？”心懿甚是哭笑不得地看着胤祯，挑了挑秀眉，愤懑地问。
“我倒是想改改这规矩，可皇阿玛也得答应啊。”胤祯耸耸肩，颇为无奈地说道，“额涅生四哥的时候只是个没名分的宫女，所以四哥才会在孝懿皇后身边长大。以至于到现在，他都不愿意和额涅亲近……”。胤祯知道心懿很敬重胤禛，自觉失言，便不想多说，而心懿此时却暗骂这不通人情的宫规，借用鲁迅的话说，这就叫做吃人的礼教。
心懿其实并非对刚满月的十五阿哥感兴趣，而是好奇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密妃王氏。王氏不过是个知县的女儿，却能入康熙之眼，在名门闺秀无数的紫禁城立足，连诞十五，十六，十八，三位阿哥，而十八阿哥之死，正是一废太子的导火索
两人来到永和宫时，见德妃甚是开心地和十五阿哥玩着，而密常在却静静地坐在一旁，她是个如水般温柔静谧的女子，眼神柔和清澈，此时正微笑地看着十五阿哥胤禑，但她的眸底，却透着掩藏不住的哀伤。
心懿摇了摇头，默然地轻叹一声，她能理解密常在被迫离开亲生儿子的痛楚，但相较卫氏而言，密常在是幸运的，毕竟，她还能常常看到儿子，不至于像卫氏一样，生子后十一年才能偷偷模模地见儿子一面。
“额涅，我和心懿一起来看十五弟了。”胤祯大声叫着额涅，跑进永和宫，生怕小胤禑抢走了他的娘。“胤祯和心懿来啦。”德妃看着一脸醋意的胤祯，忙招手让他上前，“你看，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就跟个枕头一样大，软绵绵的，哪像现在，活月兑月兑就一霸王”。
胤祯的脸登时羞红了，突然想到心懿也在这儿，赶紧把她拉来解围，急急忙忙地说：“来，心懿，你也过来和十五弟玩玩。♀”。心懿玩味地看着胤祯，轻一挑眉，坏笑道：“怎么，自称‘爷’的小霸王还有害羞的时候啊？”。在座众人听此，不禁呵呵地笑了出来，这让胤祯抓耳挠腮，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得了，得了，哥们，你就别害羞了，咱们还是和小十五玩玩儿吧。”心懿向来奉行点到为止的方针，看到胤祯恨不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赶忙出来打圆场。
心懿用手轻轻戳了戳小胤禑肥嘟嘟的脸蛋，没想到，动作敏捷的小胤禑竟抓住心懿的指头往嘴巴里塞，用力地吮吸着。“天哪，这……”心懿满脸黑线，想把手指抽出来，不料小胤禑竟坚决不松口。“我来吧。”一旁的密常在从德妃手中接过小胤禑，轻声哄着。可能是感觉到母亲就在身边，小胤禑慢慢松了口，渐渐睡去，心懿趁机抽出沾满口水的指头，擦了擦，甚是无奈，不过看着这孩子可爱的睡颜，适才的尴尬顿时被抛到脑后。
“四阿哥到。”胤禛伴着小太监的通传声大步迈入殿内，箭袖一打，熟稔地行了个礼。“四阿哥来了，快坐吧。”德妃微笑地看着胤禛，眼中却带着些许疏离。“表哥，表哥，你快看啊！这女乃女圭女圭真是可爱！他刚才还吸我的手指呢！”心懿拉过胤禛，手舞足蹈，兴奋地说道。
胤禛凝神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小胤禑，思绪却飘到了十年前。那时，他也是这样凝神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妹妹，他的妹妹长得很像额涅，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她有一双水汪汪的晶亮凤眼，左唇角上缀着颗美人痣，还有若隐若现的梨涡。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妹妹长大后定是个冰雪聪明，亭亭玉立的女孩。可是，天不遂人愿，妹妹不到满月便夭折了。胤禛眼中闪过一丝伤痛，低头看了看正和小胤禑比手掌的心懿，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笑道：“以后想和小十五玩，来永和宫就是了。不过记着要完成功课以后才能来。”。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密常在福了福身，对众人说道，“十五阿哥就麻烦德姐姐了，这孩子有时候闹得慌，还请德姐姐多担待些。”。“哪里，哪里，”德妃握住密常在的手，亲切地说道，“我看十五阿哥和我投缘得很，把他放在我这儿抚养，我开心都来不及呢！”。密常在淡笑不语，静静地凝望着十五阿哥，眼中透着浓浓的不舍，但还是转身离去，不曾再回头。心懿看着密常在的背影，心头不由一紧，一个母亲，就这样与亲生孩子分离，不能反抗，也不能哭泣，更不能拒绝，她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离开。她的心应该早就碎了吧，因为碎了，所以没有泪了。
“四阿哥，你今年十五岁了，也到了出宫建府的时候。我昨儿跟皇上提，明年就给你指个嫡福晋，你意下如何？”德妃刮了刮杯盖，微微一笑，淡淡地对胤禛说道。“娶妻之事但凭额娘做主。”胤禛一打箭袖，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地谢恩。德妃只是满意地笑了笑，让胤禛起来，她好像并不打算问问胤禛的意见。在心懿看来，这对母子相处的方式甚是奇怪，恭谨有礼却少了一丝温情，好似陌生人，这也许为雍正元年母子决裂埋下了伏笔。
回承乾宫的路上，胤禛看着沉默伤感的心懿，拍了拍她的小手，安慰她道：“这是宫里的规矩，嫔位以上的主子才能自己抚养孩子。表哥当年也是因此才会长在额涅身边的。”。“我知道，方才哥们和我说了。可是表哥，”心懿顿了顿，定定地望着胤禛，神情悲戚地说道，“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吗？就因为身份不够高，自己的孩子就要交给其他人抚养，自己还不能说一句。”。心懿对这些泯灭人性的规矩向来是嗤之以鼻，现如今真真切切地看到这些事情发生却无力阻止，她觉得自己就是个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恩特和莫何不换个角度看呢？”胤禛蹲来，替心懿擦了擦眼泪，“自此以后小十五就有两个娘了啊，他有两个娘疼他，爱他，这难道不好吗？”。
胤禛说这话时自己都没底气。孝懿皇后的确很疼爱他，将他当成亲生子般悉心呵护，但他小的时候仍想回到亲娘身边。有一次，他偷偷地跑到永和宫，发现德妃正陪着六弟玩耍，那眸底的温暖与柔情，他只会在额涅的眼中看到。而当德妃发现他时，她忙把六弟拉到身后，眼中闪过一丝戒备。从此以后，直到孝懿皇后去世后他被交还给德妃抚养，胤禛都没有再踏进过永和宫。而回到德妃身边后，他也发现，德妃的心思完全在幼弟胤祯身上，只有祺嫔，额涅的妹妹，会不时地关心他，照顾他，帮助他。
心懿看着有些忧愁的胤禛，知道这件事勾起了他童年伤心的回忆，便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牵着胤禛的手慢慢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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