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慎恢复之后,失常时的事情却都记得,包括自己黏着杨青禾喊娘子,包括他学着村民给媳妇做木簪子,村里有习俗,将夫妻两的名字雕在簪子上,与结发一样很有蕴意。
他还记得那日,村里有人办喜事,全村都聚在新人家农院里吃酒,热热闹闹的,淳于慎处在人群之中,一言一笑的俊采掩盖所有人,几乎众人都在窃窃私语谈论,紧接着来打听事的三姑六婆越来越多,杨青禾身处的桌子边挤得比新人那边还热闹。
一群人围着两人的身份来历七嘴八舌地吵嚷开来,伴随着吃酒的人行酒令的嘈杂。
淳于慎坐在杨青禾自顾自的淡定吃菜,时而低声在她耳边问道,“娘子,他们怎么这么吵?”
杨青禾诚实地摇摇头,她也适应不了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句。
“萧家兄弟,小嫂子,我们敬你们一杯,感谢前来吃酒。”
新郎小伙子面色薄红,旁人都说淳于慎俊秀,哪知在男人们眼里的杨青禾简直美似天仙,在这山野哪里见过杨青禾这样的容子。
“萧家兄弟,你家娘子怎么没有戴你做的簪子……”
“是啊,小嫂子,你们真的成亲了么?怎么也没听见你喊你家相公啊……”
淳于慎不明所以,等问了旁边的人才知道,成亲了夫妻要互相帮衬,要戴相公做的簪子,以示两人相亲相爱。
眼看杨青禾被众人问的面色斐红,没法子回答,淳于慎丢了筷子起身,执起杨青禾的手,冲众人笑:“我们自然是成亲了,娘子,你喊我一声给他们听。”
杨青禾抬眼撞见淳于慎的眼神,满是期望,熠熠闪闪的眸光。♀
众人顿时都起哄,鼓动,杨青禾受不住只能叫唤一声,“……相公。”
淳于慎顿时喜出望外,轻声一笑,唇瓣贴上她的耳廓,暧昧地将唇风吹在她耳上,“我娘子生得真好看。我回去就给你做簪子……”
杨青禾的脸立即红到脖子根,碍于人多又说不出什么,低头看着两人相执的手,她明明知道眼前的并不是真正的淳于慎,却还是不可抑制的笑的眉眼生花。
淳于慎失神着,看痴一瞬才转身先出去,杨青禾从蒲团上起身,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上前把香插好,出了庙四下一寻看,淳于慎就在前边等她。
站在他身后凝看了一会儿,杨青禾问道,“要回去么?”
淳于慎回头看她,抬手拂开她被风吹到颊边的发丝,杨青禾受宠若惊,想躲开又凝住,他的眼神比平常好像多了些什么。
“你不是问我发生什么了么?”在她恍神的时刻,淳于慎突然拉了她的手,牵着她顺道走,时不时有路过的村民看着他们两,都善意的笑。
杨青禾沉默得没有说话,两人走的很慢,不时能听到淳于慎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不像失常时候和她说话的自然,也不是清醒时的冷然,但却一直在说。
“两个月前,昭贤太后遇刺。京城流传谣言,瑀宣帝命丧溯溪……内阁扶持三皇子要立新帝……”
“我离开溯溪皇城一路被人追杀,最后遇上山崩才算彻底月兑险。”
“你有没有托人送我一个木盒,里面装的是续命丹?”
杨青禾还未回答,淳于慎又问道,“除了续命丹还有沥血毒解方,你有没有送过?”
“没有。”杨青禾摇头,旁边的人脚步顿住,两人望着半山处的炊烟四起,还有他们住的小农院,近在眼前,却那么遥远。
“没有……也好。”淳于慎双唇微微张着,下面的话,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是董卿青,她……”杨青禾想说续命丹的木盒是董卿青拿走的,那时候在废殿下面也是看过董卿青去见他,她一直以为两人是有情分的,才会见面,“你说的吃错药……是不是吃了续命丹?”
淳于慎已经不想再说,拉着杨青禾回了住处,打开篱笆院门就看见一人站在院中看着他们,一袭锦袍龙靴,背手而立,三人一时相站于当地相顾无言。
“小哥哥!!”
从屋里突然蹿出个人来,萧九儿乍然看见淳于慎,惊喜而叫,扑腾到淳于慎身上来,双手扒着他的肩膀,一下子就把杨青禾挤开了,略显瘦小的身子激动的打颤,“小哥哥,九儿可算找到你……你受苦了……”
不过几月没见,恍然见到夏侯栩和萧九儿,杨青禾顿感时间过得很快,淳于慎没有萧九儿那么激动,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们会出现,抬眼看着夏侯栩,语气极其淡漠,“你终于来了。”
夏侯栩瘦了许多,脸带病色,一双眼就锁着杨青禾看,似怎么也看不够,努力的压制想要挪步过去的冲动。
“皇上!!”又有一道更激动的声音传来,却是柳煜之从身后冲过来,虽不至于和萧九儿一样扒上淳于慎的身上,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噗通跪下差点去抱淳于慎的腿,“皇上,伍桧率了一千精兵随后会秘密潜入小村,随时迎接皇上返回南陵。”
萧九儿松开淳于慎,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这才看到淳于慎身边的杨青禾,惊喜地道,“小嫂嫂你也没事,太好了。”
几乎是本能的叫,叫完之后才突然惊愕的瞪大眼:“小嫂嫂,我记得你好像……杀了小哥哥?”
杨青禾僵着不言不语,淳于慎侧过身面无表情道,“柳煜之你随我进来。”
柳煜之难掩哽咽的跟着淳于慎往里走,边走边说着什么,杨青禾一人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的背影,忽然发觉仿佛什么东西冥冥中已经改变了。
萧九儿似苦恼不已,转身瞅见白胡子老者,立马跳脚:“太师公,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老者见到萧九儿转身就跑,两人是一前一后的追跑下山了。
夏侯栩终于一步步走近她,杨青禾比他想象的要过的不错,粗茶淡饭,病痛折磨,她还活着好好地,至少比在东宫锦衣玉食还要滋润。
相较于他的细细察看,杨青禾平静的回望他一眼,又陷入沉思垂下眼睫。
世上所谓的疏离,莫过于,相对无言。
锁着一个人的身,锁不住她的心,又有何意义,夏侯栩六月初八那日被摆了一道,如同挨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所以这会儿见面,他什么都没有说,他要做的就是在她身边跟着。只待淳于慎一走……
杨青禾隐隐察觉到有什么已经改变,却从未想过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淳于慎急着离开,老者只得答应一日扎针两回,加大药剂量,柳煜之也是个中好手,从中旁助,如此,只多留了两日,淳于慎就要离开。
他们离开的前一晚,杨青禾正抱膝坐在床上发呆地看着地面,淳于慎披一身月光而进,点缀了漆黑的屋子,只是房门一被他关上,唯一的一点光亮也消失无踪。
淳于慎模索着走到床边,一手抬起她的脸,整个人都覆了上去,冰冷的唇寻着她的嘴重重地压了下去,一手抚着她的发指尖暧昧地游走在她的耳际,舌尖轻易地撬开她的唇用力地汲取。
没有闻到酒味,他是清醒的……
杨青禾惊愣地忘了反应,被迫地接受着,淳于慎的唇一路亲到她的耳边停了下来,低声昵喃,“后悔么?”
回答他是杨青禾全身发颤,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单。
“我走了。”淳于慎的吻缓缓游到她的颈边,“我这一生差点毁在你手里,杨青禾,若有来生,但愿你我不要遇见。”
杨青禾、杨青禾……他反复了叫了几声,他的江山,他的一生差点毁在她手里,遥城的一刀,他有所预料,早已备了后招,提前服了药,护住心脉三日,不至于丧命,最多是重伤。困在溯溪也是计划之内,唯独,他离开溯溪皇城那日……接到她送来的木盒,她的亲笔书。
杨青禾身子轻微颤着,不懂是因为他的**还是因为他的话,淳于慎放开他大步朝外走去,杨青禾终于开声,强抑着嗓音的哽咽,一字一字响在漆黑的夜里,“我爱你。”
她捂着心口,祈求的看着他,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了……
淳于慎顿住,猛地将左手边桌上的茶具通通往地上扫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留下门口一地零碎月光。
就是这三个字,让他在毒发时鬼使神差的吃了她的药,就是这三个字,让他到现在都不曾后悔过为她遭受的一切,从不悔,只是恨自己,也是那么清晰的明白,顺淅帝说的弱点,致命的,身为帝王,不该有。
房内静谧良久,杨青禾才慢慢开口,“我不会犯两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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