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不明白,他是一把手啊,千难万险,都由他来担着,你纪检必须配合他工作,哪能‘踢开党委闹革命’呢?再说,你眼里还有没有上下级啦?”
钟勇突然哭了,午饭时挨打的伤痛还阵阵作痛。寻找网站,请百度搜索+为查个小小的田处长遇到的困和难,一下涌到眼前。
吕江山不禁紧紧抱住钟勇的臂膀。他实在太爱这个六亲不认的了,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个只认死理的自己。
钟勇擦去眼泪。
“我不能不管啊。水库关系下游多少人生命财产安全,田处长他们为捞钱不择手段,我真不知道,他们还是不是中国人!”
吕江山喃喃地说:“过了这一段,过了这一段,他升上去再说……”
钟勇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一言不发,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又转身,冷冷道:“吕厅长,当年你和我父亲打美国飞机,想的也是升上去吗?以前你给大家作报告,说指导员牺牲了连个尸骨都没有。那时我非常自豪,可就是不愿意让大家知道我跟你、跟吕宇的关系。可现在,我要问你一句:咱们的党旗上有多少烈士的鲜血啊,他们都是为了升上去吗?”
钟勇连头都没回离开了。
当这位年轻的“一点方式方法也不讲”的纪委书记离去后,从没遭受下级这般顶撞过的吕江山被老伴扶到床上,服了速效救心丸,耳边却始终是钟勇的厉声责问。吕江山不禁连连骂道:“叛逆,叛逆。”到最后,他却不能不回想当年,反问起自己来:“当年我们所作所为,难道内心深处真的是想升官吗?”
他好像又看到当年的情景。
美国飞机击落后,团里来调查,要给有功人员请功。吕江山绝口不提是自己瞄准了敌机的要害。结果,团里给当时所有对空射击的十几个干部战士都记了三等功。后来还是两个伤员在医院里证实,他们清楚看见了吕江山那道道发光的弹迹,是他击落的敌机。♀团政委和团政治处主任亲自带干事来调查,吕江山却矢口否认,态度十分坚决。他想:指导员为给同志们报仇,牺牲了连个整尸都没有,想想他,我凭什么跟大家争功呢?指导员活着的时候老给我们讲,争荣誉争地位是最可耻的,不配当革命战士,我怎能做那种下三滥呢?于是,不管首长们怎么诱导,大家如何议论,他决不改口,不知不觉又显现“俏货”的本色了。调查到最后,那些同志依然是三等功。可不久之后,团里不让他当战士了,他进了团政治处,没多久又被提升为干部。大家莫名其妙,他更是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可干部当久了才悟出,领导们并不傻,也许,他们看中的恰恰正是自己这“见荣誉就让”的态度吧?
到发展他入党的时候,吕江山感到就连团首长们对自己都不一样了,就像当年的连排长们,好感的神色似乎更重。不过越这样,他越胆怯心慌。在团政治处,他每天除了没完没了地扫地和提壶打水,其他什么都插不上手。看着大家整日写的写、画的画,下连队调研的下连队,可唯独他自己整日只能缩在角落里看报。刚开始的时候,他就连报纸都看不下去,椅面上就像有团火,烧得他连半小时都难坐住。日复一日过去,他终于明白早年大家对自己的“俏货”看法确有道理。
有天,他想帮别人忙却一脚踢翻了颜料碗,毁坏了大家花多半夜精心做出的报头横幅,尽管谁都说没事,可他再也忍不住了,就像那天看见指导员牺牲,一冲动,便涨红着脸找政治处主任,请求放他回连队,说他愿意再当大头兵打坑道去,只有这样才算没白吃部队饭。其实,政治处主任对他更挠头:吕江山是个好同志,没错,家庭熏陶更好;可就是个放毛驴的,层次太低;还多多少少有点儿头脑不清楚。主任叫吕江山写出申请,然后拿上这份语句不通、字迹歪扭的材料找到政委,什么话没说,交这位当初拍板吕江山命运的领导看,请领导自己拿主意。
政委一眼扫完,然后歪起头来,炯炯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要向主任射击,反问道:“你的意见呢?”主任小心翼翼了,可在领导反诘下又不能不露出真实想法,便一脸苦笑道:“在政治处,显然不合适。♀当个干后勤的排长?又能领导得了谁呢,战士们服不服呢?也许,还是尊重本人意愿吧?”政委再反问:“还当战士,没法培养啦?”主任没吭气,想当初表彰可以,越级提拔就是不适当。政委发怒了:“你这个大学生,说你们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世界观有问题,还不服气。井冈山时候,**说过,不管聋子、瞎子,只要想革命,都有用。”他派人叫来吕江山,当下臭骂一通,什么拈轻怕重、逃兵,全出来了。办公室里雷霆滚滚、排山倒海。之后,政委下了命令:
“从明天起,每天的《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对,加上军区小报,一个字不落,从头到尾,统统给我抄下。”当时,汗珠子直顺吕江山的沟子往下淌,尽管他什么都没听清,却一个劲儿“是,是,是”。
知道了政委下的命令,政治处的秀才们全在背后抿嘴笑。果不其然,这命令差点儿要了吕江山的命。开初一两个月,他从一大早抄到深夜,每天汗如水洗,连上厕所都得憋着,几泡并作一泡。有时,他刚挺直腰杆喘口气,觉得再也撑不下去了,想请政治处做好事放自己回连队,却马上像看见政委这尊凶神,只好又赶紧咬紧牙抓起笔来,继续埋头照字帖抄写下去。半年过后,他才慢慢没了那种想找根绳子扔到房梁上再将脑袋钻进这绳套的心情。
又过了些时候,政治处的秀才们惊异地发现,这个昔日放毛驴的竟练出了一手钢笔字,简直可说得上“刚劲挺拔”,还越来越流利。吕江山自己倒没意识到什么,只觉得完成政委的任务不那么费劲了,听到大家的赞许,这才发现自己不一样了。后来他还听他们讲,就连自己说话都像大家议论的“整范儿”了。吕江山高兴地想,以后我有资格当连队文书,不再白吃饭了。可他还没高兴几天,政委又把他叫去一顿臭骂,接着又下命令,叫他去连队采访。他差点儿没吓死,可在宣传股股长押送下,又无路可逃。归来后一下笔,他竟发现词句一个劲儿滚滚而来,全是报纸上现成的;一篇篇文章好像全印在脑海里,自己所要做的,不过是将已经采访到的人名、地名和事情经过,照葫芦画瓢装入其中,再稍稍改头换面即可。几番退稿之后,军区小报竟登出他撰写的通讯稿,他乐得几乎蹦起来,逢人便给人看,眼巴巴瞅着人家的脸等待夸赞,再无早先终日无语的埋头和低调了。他头一次感到,穿着这四个兜的干部服,现在也可以挺起腰杆啦。
可不知怎的,这又叫政委知道了,再把他叫去,臭骂一通,说他还差得很远,别学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贱样,没怎么样先翘尾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接着,政委命令他起草团里的通知。又是几番挨骂,几次被政委拍桌子撕碎后,那份几百个字的文件竟经政委修改后下发各连队了。到这时他才知道,政委竟也是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是中止大学学业投身抗美援朝的,学的就是教育专业。打这以后,政委又要他起草团首长们的讲话。慢慢地,一些连“秀才”们也想不出的漂亮语句,竟从他笔下源源不断流出,这叫政治处同仁们大惑不解,直到偶尔翻旧报才意识到他这突如其来的“才华”的源头。
打这以后,吕江山越写越起劲,越写越感到自己是个人物,还就此成了种爱好,一日不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到后来,他竟成为师团闻名的“笔杆子”,而且出口成章。有时他浑然不觉,可那来自党报军报、党刊军刊还有各级“首长讲话”的话语,早语惊四座了;也在他不知觉之中,把有些人噎了个跟头。结果,在整个师团里他都有了“党性”的名气,一些领导夸奖他“好样的,原则性真强”。到这时,上万名干部战士再没一个瞅这位出众的吕江山是“俏货”。一些稍带奸滑的干部全惊惧传言:就是走路,都得离这个疯子远远的。
后来,政委转业了,政治处主任升任政委,报请上级破格提升吕江山为宣传股股长。到更上一级“集体研究”时,领导们对别的干部是一遍遍过筛,对他却半点争议没有。他稀里糊涂升了官,竟较政治处同事们早“进步”一大截。
之后,他按政委拿捏自己的办法训练本团未来的笔杆子,可这些“苗子”全在背后骂他法西斯,而后要么阳奉阴违,要么敷衍了事,没一个有他当年那股子吃苦劲儿,到头来全半途而废。后来,他按规定转业,作为正营职干部,带老婆孩子全家进了省城,就在这个厅任办公室干事,不久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再后来便一步一步升到退休前的高位。
回想着自己的经历,吕江山明白了,当年我们确实没想着要给自己捞什么好处,包括升官。接着,他又有些不理解了,不禁反问起自己来:为什么当年就没今天这么多事儿?同样是**的天下,为什么现在就这么复杂呢?儿子,还有钟勇,大家干干工作,为什么都这般艰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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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勇继续调查,决心不惜跟所有人撕破脸,包括昔日自己的最大、最有力的支持者——吕江山。他想,必须实践中央纪委要求的“七不怕”,破釜沉舟反**!
这天,他在机关打字室复印证据材料,嗅着移动着复印光亮的机器发出的淡淡的烘烤气息,却轻轻哼起歌曲。他想:尽管前面道路万水千山,困难重重,可这个案子终于打开了一个缺口:当年,田处长乘调动之机,在人事处的配合下,将自己正科级伪造成副处级,还伪造了省委组织部的任职公文,已经触犯《中国**纪律处分条例》第165条。
钟勇想:全套的伪造公文一复印完,自己立刻上报纪工委,田处长起码受重处分。到那时,厅机关和直属单位的党员群众可能就再没什么顾虑了,有可能站出来,水库建设中的**问题就能大白于天下了。
复印材料一叠叠变高,这时,他衣兜里的手机响了,拿起一听,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钟书记,我有些证据交给你。”
钟勇立即紧张起来,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自己一点儿差错不能出,田处长他们狗急跳墙,什么卑鄙手段也使得出。他警觉问起这人的身份来,手机中答道是那个水库工程的技术员,“有个很重要的证据”。
钟勇细心收拾起证据材料,回到办公室,小心锁进档案柜中,再锁好新近换上的多重保险的门锁,乘电梯急匆匆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一位年轻男子进入他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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