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初秋,晋国对燕国开战。
这场仗一打就是三个月。三个月以来,虽然灵汐身处燕国大殿,并不了解前线战场的情况,但也从前线传回来的战报中知道了个大概。燕国和晋国两国是邻国,这么多年来,经常在边界发生一些摩擦,但从来没有演变成一场战争。
这一次,摩擦终于演变成了一场战争,一场全国性的大战。这场战争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定要把对方消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然而,燕国似乎并不是晋国的对手。两个月后,燕国明显后劲不足,频频战败。频频失利的消息不断传来,这让燕国公忧心忡忡。而他书房中的烛火更是夜夜燃烧到后半夜,有的时候甚至一整夜都不熄灭。
灵汐从二哥的口中,知道了燕国此时的处境。她时常会在燕国公书房外,看着房间内的光亮而愁眉深锁。她想,燕国的劫难约莫就在这一年了。
十日后,灵汐的二哥被派往前线。临行前,二哥看着灵汐道:“小灵汐,别哭了,二哥很快就会胜利归来。”
又过了十日,前线传来二哥战死沙场的消息。灵汐哭着在房中大喊:“二哥你是骗子,你说会胜利归来的。你这个骗子!”
战局远比灵汐想象的要发展得快。灵汐甚至还来不及吊唁二哥,就被燕国公匆匆送出了燕国大殿。
灵汐还记得,临走的那天,燕国公亲自来送她。♀燕国公抚模着灵汐的头,说道:“我们的灵汐长大了,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然后燕国公将一把匕首递给灵汐,“这是我们灵家祖传的匕首,现在父王将它交给你,关键的时候还可以防身。”
灵汐哭着说不走,燕国公摇了摇头,“为了燕国,你必须走。你是我们燕国王室唯一的血脉,你要带着我们的血脉传承下去。这样有一天,我们燕国就还能重振雄风。”
燕国公的一番话,像是有种什么力量,说动了灵汐。灵汐顿时觉得自己身上被赋予了某种使命,某种神圣不可侵犯的使命。她跪在地上,对着燕国公叩了三个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逃离燕国的马车。
灵汐坐着马车一路向前飞奔,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也不知道除了燕国之外,哪里还是自己的家。一路上,她想到了燕国公,想到了自己的母后,想到了那个从小生长的燕国大殿。她越想越觉得不安心,于是对车夫说:“掉头,回燕国大殿。”
车夫迟疑地说道:“公主……”
灵汐怒吼道:“我让你掉头。”
车夫却没有停下手中的缰绳,“公主,小人奉燕国公的命令,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去,一定要将公主送出燕国。”
灵汐急了,一把将车夫推下了马车,然后自己驾着马车掉转了方向。马车卷起了身后的一地尘土,还有滚落地上的车夫的呼喊:“公主,公主……”。
灵汐的心是那么的迫切,那么的焦急。她没有一刻停留,也没有一刻迟疑。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生命,也要立刻回到燕国大殿。
可她还是迟了一步。
当她赶到燕国大殿门口时,正好看见她的父王和母后双双自杀在城门下。她哭着奔跑过去,扶起倒在血泊里的燕国公。但燕国公已经闭上了眼睛,她连父王的最后一眼也没有看见。灵汐觉得天顿时塌了下来,世界顿时变得昏暗一片。风吹来,她感觉到一阵从头凉到脚的寒意。
“父王,父王,母后,母后……”
任凭她如何的呼喊,如何的不愿意,燕国还是在历史的长河中凋零,就像秋日的那片银杏叶,不可避免地要融化在尘土中。
天上的太阳越来越大,刺眼明亮。她抬头,眼神穿过一束束夺目的光,看见面前的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位穿着战衣的男子。她曾经盯着他的画像看了好多个时辰,那时,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生命会和这个男子有着怎样的联系。此时他的脸如此清晰地展现在她的面前,那个画中的人突然活了过来。她知道,他是晋国公离让。
风吹银杏,金黄铺了满地,掩盖了整个燕国大殿鲜红的血迹。灵汐最后看了一眼燕国大殿,那是提醒她曾经存在过的燕国,曾经的家。
灵汐已经记不清那天后来的事情,甚至记不清有没有将自己的父王母后埋葬。她所记得的,只有满目的苍夷和离让的脸。那张脸,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因为那是她的仇人,那是灭了她的国的人。
五日后,灵汐跟着离让来到了晋国大殿;一个月后,她成为了晋国夫人。
她甚至来不及多想,离让也没有让她多想,也没有征求过她的意见。亡国的公主,哪里来的意见,不过是任人摆布罢了。灵汐没有怨言,没有反对,心甘情愿地穿上了那身嫁衣。因为此时她的心里,预谋着一场更大的王族阴谋。她不仅仅要杀了离让,而且要瓦解晋国,好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有了这样一个信念,什么苦难似乎都不再是苦难。她似乎在一天之内长大了。她知道,那些美好的青春年少,在嫁给离让的那一天结束了。从此,她的生活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复仇。
灵汐嫁给离让的那夜,月朗星稀。她坐在房间内,看着跳动的火烛,等着那个人。那个人亡了她的国家,那个人害死了她所有的亲人,那个人此夜成为了她的夫君。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但她知道为了复仇,以后的日子都要等。还好,她有的是耐心。
终于,房门被推开,离让走进了她的房间。她的心开始毫无征兆地迅速跳动。离让走到她的身边,拨开了她眼前的珠帘,坐在了她的身边。离让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然后用手轻抚着她的脸。离让的手顺着她的脸颊、脖颈一路往下,解开了她的衣扣。她忍不住地浑身颤抖,她曾以为她不会害怕,为了国仇家恨,她不会害怕。可她高估了自己,在那一刻,她还是害怕了。
她双手紧紧地抓住床单,像是个要赴刑场的犯人,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离让仿佛察觉了她的紧张,轻轻将她的手和床单分开,然后和她十指紧扣。她看着眼前的离让,在那迷蒙的气息中,她看到了眼神背后的灵魂,感受到了一种王者的温柔。这预示了他和她之间的感情,不仅仅是简单的男欢女爱,而是一场天雷地火。只是在那一刻,他们谁都没有发现。
她没有反抗,顺从地跟随着他,感受着他从全身散发出的热量。她一直睁着眼睛,离让轻声说:“闭上眼睛。”她却没有顺从,仍然睁着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这个人的脸,这个仇人的脸。她甚至不记清这样看了离让多久,直到他吻上了她的眼睛。那一刻,她终于闭上了眼睛,以一种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方式闭上了眼睛。然后她感受到了他的坚定,那种毫不掩饰要一步步走近她的坚定。
那夜,她做了许多个噩梦。她梦见自己处在一片血水中,水上漂浮着她的父王母后和二哥。她挣扎着走到他们的身边,大声呼喊着他们,但他们却没有一点反应。她还梦见父王死前的惨状,那个死前还说着“灵汐,别回来”的父王。
她在梦中哭了出来,梦里的她是那样的痛苦,可是她却没有办法从梦中醒过来。恍惚中,她感觉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像是躲进了一个避风港。她拼命地往避风港里钻,然后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羔羊,蜷缩在一角。
离让紧紧地抱住她,用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然后轻轻拍着她的背。他知道她做噩梦了,他用他的方式安慰着她。许久,他感觉到怀中的她终于不再哭泣,呼吸逐渐平稳,似乎进入了梦乡。这时,他才放下心来,抚弄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道:“是想起父王了吗?”
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雨,像是灵汐心里的那场大雨,冲刷了世间的一切,只剩下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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