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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赢不知顾崇想到了什么,眸光黯淡,神情凄楚,心中为他添了忧虑:“阿顾┉┉”

顾崇回过神来,却是自嘲一笑:“我生来额间正中有一颗红珠。以前你不是还取笑过,怎么多长了一只眼睛?和传说中的魔鬼伽施罗一个模样!六国却是真有这样的说法:伽施罗与天神激战落败,被囚在地狱,时常张开两眉之间通红的“禁忌之眼”,窥望人世,摄取美艳男女的魂魄,改变自己的容貌,以期能迷惑天神,逃出九幽。我长得这副模样,又带着类似“禁忌之眼”的红珠,是不是极像伽施罗转世重生?甫一落地,就把家下邻里都吓了个半死,说我是遭天地诅咒而生,会祸及家门,拖累父母,就把我遗弃在神山脚下,要向天神献祭!”

“┉┉”聂赢不知该说什么好,默默叹了一口气!

“那一日老师尊恰巧路过,听到婴童的哭声,从苍鹰爪下把我救了出来。他以为我同其他孩子一样,是被虔诚的爹娘送来备选大祭司的,就把我送到乌衣神使处。谁知神使们不收,还把老师尊打了一顿,说他故意冒犯,送投胎的恶鬼来搅扰神山!于是我又被扔回了祭台,等着和那些百姓供来的猪羊一起烧化!老师尊心肠慈悲,是夜,偷偷将我抱出,带回栖霞山,藏在玉仙洞,作了他的小徒弟!”

“你并非备选,又遭遣弃,如何最后却成了继任者?”聂赢疑道:“这大祭司到底是怎么选出来的?”

顾崇冷笑一声:“之前,大祭司都是由皇族指派。碧落王朝覆灭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是从六国贵族之家挑选。再之后,就是百姓们供献了。大祭司一职,说来神圣高贵,受六国礼敬,受百姓膜拜。其实困居神山,终日祷经念咒,又不许嫁人生子,日子过得凄凉孤寂!但凡疼爱儿子的父母,谁肯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送来,做这和守寡无异的营生?

神山又自来高高在上,说的好听些是凡事讲究心诚、缘法!有些贪婪父母以为送儿子前来,能得些金银财帛,谁知却是一文钱不见,还不如将孩子卖入勾栏合算┉┉久而久之,备选的童子就越来越少,神使们还挑来拣去,要容貌秀美,要心思玲珑,要巧舌利口,还要胆大福厚的,敢独自一人通过九龙火阵,若未被烧死,才算得了天神的眷顾!哼!驱赶五六岁的孩子入火海,这是在招福?还是在作孽?”

聂赢听得阵阵心惊:“这┉┉如此残酷,能挑出几个童子备选?”

“早就挑不出来了!”顾崇一嗤:“所以近五十年来,天神又改了规矩,每次降下一条神喻,指引玄衣神使往六国寻找。六国特意为此会盟,约定凡被天神选中的男孩,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民百姓,皆不得拒绝,必须继任。四年前,前任大祭司升天,留下的神喻是:栖霞有子,额生赤珠!”

聂赢抬头,正见顾崇眉间一点艳红,以前常觉有趣,此时却深感刺目。又听顾崇“咯咯”笑道:“你瞧我多有本事!和传说中的伽施罗一样,在地狱修成了正果,妩媚妖娆,能把天神们都迷惑得转了性子,一意相召┉┉”

“阿顾┉┉”聂赢听他笑得越来越厉害,心头却是越来越酸涩:怪不得他爱给自己画成鬼面,怪不得他要精练摄魂┉┉

顾崇笑了一阵,兀自说道:“等我快死的时候,阿赢你若有空,就来陪我几日,好好看一看这神喻是怎么下达的,真是天神借我之口说出来的?还是有人故弄玄虚,意图不轨?若果然有人操控,烦劳你费神儿替我查一查,当年是谁要害我!若还能弄的明白,你就烧柱香告诉我,我自己找他算账去,非把他的魂儿勾到九幽之地不可┉┉”

“阿顾┉┉”聂赢想伸手拉住他:“不用等那么久!此事定有蹊跷,我们一起查┉┉”

顾崇看了他一眼,过来拍开那些穴道,扬唇笑道:“你还是安生给紫云瞳当侧君吧!耽误你与妻主度**,生贵女,我可心有不忍!那些事我自有计较,尚需时机!”

聂赢见他笑得似乎欢畅,眉目中却不掩落寞,不由暗自嗟叹,又问道:“你总出神山,又四处乱走,神使们怎么容得?”

“我和他们有交易!”顾崇起身给自己和聂赢都沏了一碗清水。“神山这么大,辖下男子这么多,也不能全靠画饼充饥。六国虽然奉养,毕竟钱粮有限,大部分时候还都要靠自己谋生。我助他们敛财,他们给我一些自由。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你是说┉┉”聂赢大是震惊:“神使们在外还有产业?”

顾崇嘘了一声:“规模还不小呢!具体做些什么我还没完全搞清楚,但其中一部分是打听六国秘闻!有时候他们也告诉我一些,便于在外装神弄鬼!”

“嗯?”聂赢奇道。

“比如说紫云瞳想知道是谁是向玄龙大司马献计去围芦城┉┉”顾崇一笑:“我把聂赢两个字卖给她,你说可换多少银子?”

聂赢一窘,倒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小弟不才!”顾崇笑吟吟说道:“可是近百年来神山最会挣钱的大祭司!神使们对我可都佩服的五体投地呢!比如我昨日为玄承璧化去了那些妨碍她国运的戾气,她一高兴就从国库搬出一万金,向神山进奉┉┉”

“啊?”聂赢大吃一惊。“这┉┉”

“糊弄你们那小国主,我早就驾轻就熟了┉┉”顾崇笑道:“阿赢你别气┉┉本来如此,她们若有些脑子,你还至于受玄承荫那么久折磨?”

聂赢又是一叹。“想不到大祭司还要作这些事?怪不得要找心思玲珑,口舌伶俐的人呢?阿顾你还真是一时之选!”继而又问:“可你打听钥匙的下落,他们没有起疑么?”

“我怎么会让他们知道那些事?至于我戴鬼面外出,他们也只当是我的一点小小怪癖,无甚要紧。”顾崇撇撇嘴:“哪个大祭司没点古怪的嗜好?否则,常日冷情,苦等天神,谁熬的下去?”

“都有些什么怪癖?”聂赢甚是好奇。

顾崇朝他眨眨眼睛:“真想知道?”

“嗯!”

“好!跟你说两样!”顾崇忽然放下水碗,弯腰拾起进门时丢掉的东西。“我正好给你带来了这个!世面上有钱都买不到呢!”

聂赢接过一看,是几本薄厚不等的册子,软皮封面,金线装订,看着虽有年头了,模上去却光滑如新。“这是什么?”

“你翻开瞧瞧,保准喜欢!”顾崇说着就摊开一本:“这就是以前一位大祭司画的!”

聂赢随手打开,刚瞄了一眼,那俊面就如同上了颜料一般,“刷”地红了个底掉:“这┉┉这┉┉”

原来是一本春图。

“画的多好啊!”顾崇并没注意到他的反应,自顾自赞道:“线条流畅,色彩均匀,人物逼真┉┉最难得的是,还有情节故事!你看这几幅,讲得是男子初嫁,方揭了红盖头,喝过交杯酒,他那妻主就含情脉脉的上前来了┉┉女爱男羞,春光无限,连脸上的表情都纤微可见,似乎还听得到他们细语呢喃┉┉

再看这几幅,讲得是女子征战归来,与郎君小别重逢,也不待共入鸳帐,就迫不及待的在月夜小园之中┉┉衣衫几乎都是撕开的!啧啧,真有身临其境之感┉┉

这一幅有些奇怪,怎么男子趴在下边?”听旁边无人答话,这才抬头一看:“喂!阿赢,你怎么闭着眼睛,那能看见什么┉┉”

聂赢羞得,全身都如煮熟的虾子一般┉┉将画册抢过来阖上,都远远丢开。“不看┉┉你┉┉”

“为何不看┉┉”顾崇伸手又夺回一本:“莫说皇亲国戚、官宦商富,便是普通百姓之家,小郎出嫁前,都会请来教养公公,专门讲授。有些话说不出口,不就是拿来春图让你自己看着领悟琢磨么?人人皆是如此,你有什么可害羞的?”

聂赢不答,听他边看边说:“这些比外头画的强多了,是春都十四郎的手笔!你知道要是拿出去,一本值多少银子么?”

“啊?春都十四郎?”聂赢吓了一大跳,那可是数十年前六国闻名的春画大师:“┉┉他也是一位大祭司?”

“对啊!”

“┉┉大祭司不是得修身养性,冰清玉洁么?”聂赢红着脸庞:“怎么┉┉怎么折腾这些┉┉”

“男女相伴,天经地义!情缘欲爱本是人间至美之事!可是天神不懂,非要让她们看中的男人空闺寂寞,青春虚度┉┉这越是压抑,就越是难受,越是得找些途经发泄发泄!十四郎喜欢画春图,还有一位大祭司喜欢做婚床,据说他制的那张床上安了不少巧妙机关,人在其上最是**,就起了个名字叫“夜合欢”┉┉”

“画这些东西,还┉┉制床┉┉这些事神使们也不管么?由着你们性子来?”

“不是都用了化名么┉┉要不是我告诉你,你知道这图是碧落大祭司画的?你知道那床是碧落大祭司制的?”顾崇撇撇嘴。“只要不出事就好┉┉”

“那,怎么还在神山保留下来,没被烧掉!”

“那张“夜合欢”床早被卖到外面了,如今不知是在谁家藏着!至于春图┉┉”顾崇一笑:“当年十四郎对神使们说:这些姿势都是天神在梦中教他的,让他存留下来好生习学?神使们谁还敢烧?”

“你┉┉都看过了?”聂赢又瞥了一眼那图册,实在羞人。

“嗯!看过好多遍了,就是有些地方不大明白,比如┉┉”顾崇刚要指给他看,被聂赢一把拽住:“你还有别的事么?我得歇着了┉┉”

“啊,忘了,还有一件大事!”顾崇一拍脑门,又扯过两本小册子,并一大摞白纸来:“昨日我在玄龙金殿说话太多,有干政嫌疑,触犯了神山的圣规。神使们看在那万两黄金的面子上,从轻处罚,让我抄五十遍神旨!我昨日可都是为了你┉┉你看我受罚,不好袖手旁观吧!”

顾崇搬来小桌案,拾来笔墨:“本来这些都该让你抄的!谁知你把自己弄伤了,我也不能太强人所难!那就你三十篇,我二十篇,赶紧抄吧!”

这倒是不能拒绝。聂赢怔愣了一下,便也拾起笔,翻开册子,先通读了一遍:满篇全是教导大祭司该如何珍视节操,静等天神垂幸的混话。刚抄完三篇,见顾崇已写完一摞了,聂赢皱眉问道:“你怎么这么快?”

“是你太慢!”顾崇收好自己面前的东西,又打开一本春图,躺倒床上有滋有味的看了起来:“你可快些着。天亮抄不完,我就得去圣殿罚跪!”

聂赢取过一篇他写的一看,直是哭笑不得,见那一页上本该十段,他把字写得硕大,只抄三段,字迹倒还工整,却是只写偏旁┉┉“你这涂得什么鬼画符┉┉”

“忘了告诉你!这些东西神使们不看,写好后就捧去圣殿烧化,寄给天神!”顾崇翘着二郎腿,翻过一页:“她们连人性都要禁锢,能懂人间至情至理么?”

见聂赢若有所思,眼光也落在案上那本摊开的春图之上,顾崇轻声说道:“阿赢!紫云瞳说的是!你莫为枯骨之摧而误终身!既得两情相悦,罗帷了尽相思┉┉最是人间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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