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郊外,刚刚过完新年不久,天气逐渐回暖,观音婢解下披风,换上初春的裙装,素色的锦缎镶着女敕绿色的边,腰间的束带勾勒出少女的身线,乌黑亮丽的头发披至腰间,头上插着坠着珍珠和白水晶的银簪,女敕粉色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正在冲着逐渐远去的高士廉的车驾挥手。
远处有一个骑马的少年被一群侍卫环绕着,头戴金镶玉的发冠,身着淡黄色锦袍,腰挂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圆月弯刀,这个少年就是杨侑,受封陈王,他遥遥望着这一群正在依依惜别的人,对身边的人说:“世人多重情,为何天家骨肉就如此薄情呢?”领头的侍卫低下头不回话,元德太子逝去后,他的嫡亲弟弟杨暕几乎是拍手称快,视太子之位如囊中之物,并且十分敌视元德太子的儿子们,全无做人叔父的模样。
杨侑见身边的人皆低头不语,怅然的微笑着。观音婢回过头来,望向杨侑的方向,恰好一阵微风吹过,观音婢的黑发轻轻拂动,整个人就灵动起来,温婉得像一泓清泉。杨侑眼神一亮,笑容加深了几分,问侍卫头领:“那个小娘子乃何人?”领头的侍卫躬身回答:“回王爷,那是已逝大将军长孙晟的嫡女,长孙晟过世之后,他们母子三人在舅父的扶持下生活,不料他们的舅父也被下旨贬斥。”杨侑叹道:“美人无邪,为什么要遭此罪呢?可怜,可惜呀。”领头的侍卫看了看天日,恭敬的说:“王爷,若是咱们再不回行宫,大公主该着急了。”
杨侑不动,他的侍卫也不敢硬催,平日深宫的生活十分枯燥无味,父亲早逝,母妃韦氏常常啼哭,弟弟们都年幼不太懂事,祖母萧皇后和大姑姑南阳公主对他们一家关爱备至,而二叔齐王杨杲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之入骨。杨侑回头看了看风景如画的洛阳近郊,树木林立,远处还有鸟鸣声,蓝天白云,没有高墙环绕,也没有母亲和祖母的声声叮嘱殷殷期望,更没有二叔恶毒的眼光和三叔赵王宫宫人意味深长的笑容。杨侑看着观音婢把帕子递给鲜于氏,又亲娘搀着芸娘上车,乖巧无害的模样十分可人,缓缓叹出一口气,拍拍身下的骏马说:“回行宫吧,大姑姑还在等我们呢。”
观音婢一行回府,长安的长孙府来人了。满头大汗的长孙福先给芸娘母子请安:“阿福给娘子问安,给三郎、四郎和小娘子问安。”
芸娘有些不解的问他:“阿福你匆匆来到,所为何事?”
长孙福顾不上擦汗,先解释说:“娘子,阿郎闹得实在不像话,小的们几个商议了一下,派阿福来跟娘子讨个法子。”
芸娘让他坐下喝口茶再慢慢说,长孙福咕噜咕噜喝掉一盏茶后飞快地说:“阿郎已经找到柳家小娘子并且把她带回来了,不过之后阿郎就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让小的们惊恐不安。阿郎自己传出消息说,他逐出继母弟妹,又逐出生父养子,甚至逐出同父同母的亲生弟弟,就是为了霸占住长孙家的财产。”
无忌疑惑的皱眉:“杨素已经死掉了,二哥为何还如此败坏自己的名声呢?”
安业问道:“关于柳家小娘子如何安排,二哥可有说?”
长孙福回道:“回三郎,阿郎说他要娶柳家小娘子为妻。”
观音婢咬咬牙然后发问:“柳家小娘子可好?”
长孙福摇头说:“回小娘子,小的从柳小娘子被掳走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观音婢按按发胀的太阳穴,继续问道:“二哥日常生活如何?”
长孙福面带苦恼:“阿郎自此之后就嗜酒如命,喝醉了就会大吵大闹,小的们去劝他还会挨揍。”
打发长孙福下去休息后,观音婢朝安业努努嘴,芸娘看他们兄妹一副你推我我推你的样子,就问道:“你们俩不要推推拉拉了,说是何事吧?”
观音婢脸红如血,声音像蚊子一样小,吞吞吐吐:“应该是柳家姐姐有所不测,二哥一来是心疼她,二来是怕我们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所以才会故意这样做的吧?”
芸娘眉头皱得死死的:“不是说救回来了么?哪里还会有不测?”然后瞬间顿住,母子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这个“不测”是那种“不测”呀,如果柳洁嫣真的被杨玄感染指,正常情况下嫁入长孙家肯定会被非议,恒业为了娶她不仅仅是故意加深了和继母弟妹之间的误会,更是不惜自污。
更奇怪的消息在后面,仅仅相隔一天,长安又传来飞鸽传书:恒业和柳洁嫣竟然双双失踪了。
长孙福匍在地上捶地而泣:“早知道这样,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出门的,我该看着阿郎,盯着他陪着他伴着他,阿福怎么对得起老主人呀?”无忌走过去用力把长孙福扶起来:“福叔,此事不是你的错,二哥武艺高超,普通人根本奈何不了他,所以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和三哥这就会着手安排人去找,你勿担心。”
无忌让长孙百撒出人手去寻恒业,又让长孙福回长安长孙府打理产业,就在忙忙碌碌间,观音婢的生日到了。这是观音婢定亲后的第一个生日,芸娘早早起来,亲自看着人做好长寿面,笑眯眯端到端到观音婢跟前,模着她的头慈爱的说:“满十周岁了,观音婢以后就是大姑娘了。”观音婢把头埋进芸娘怀里,贪婪的呼吸着属于母亲的味道,咕哝着说:“不管怎么样,我都是娘亲的好宝宝呀。”正巧安业和平业牵着无忧,无忌抱着无逸走进来,兄弟仨听到这句话都哈哈大笑,逗无逸去羞羞观音婢:“阿姐不害臊,无逸才是好宝宝!”逗得无忧和无逸也格格的笑起来。观音婢索性抱着芸娘不撒手,这样就不用面对那笑得前俯后仰的兄弟五人组了。
观音婢十周岁的生日,略微隆重。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均有所表示,早早就遣人把礼物送来,崔家派来的人是崔宝德的嫡长子崔尚易,无忌亲自去迎自己的大舅子,崔尚易寒暄之后对他眨眨眼,掀起马车车帘,有个面容妍丽的小娘子探出头来,不是崔妍又会是谁?
无忌上前扶自己的未婚妻下车,崔妍脸色愈发艳丽,闻讯而来观音婢欢呼着奔跑着过来,和崔妍两个抱在一起各种亲热。无忌手心里还有未婚妻的体温,而此时她和自己的妹妹正欢快的笑着转圈,这到底是什么画风?崔尚易无奈的和无忌相视而笑。
鲜于氏更是把家里一家大小全部带到长孙府里来,高老大人因为好些时日没有和亲儿子玩了,孙子们他又不买账,看到无忌就很高兴,拽着无忌就不松手:我要和这个漂亮的小郎君玩。高老夫人抚额,温柔的对他说:“这个是你的外孙无忌,你又忘记啦?今天是你小囡囡的生日,无忌很忙,不如我们去别的地方玩。”然后把撅着嘴不快活的外祖父牵走。
等观音婢安顿好崔妍、柴秀儿、高娣、韦珪等为她来贺寿的闺蜜们,想起来去找外祖父母的时候,高老大人已经愉快的和世民玩在一起了。观音婢无奈的看着这一老一少趴在地上滚核桃,看谁滚得远,这实在是个弱智的游戏,不知道是不是世民有意放水,高老大人总是技高一筹,得意得眉开眼笑,高老夫人在一旁照顾着他,过一会儿就让他喝口水。
高老大人看到观音婢倚在门口,笑呵呵的朝她招手:“小囡囡快来,这个可好玩了。”世民趴在地上朝观音婢摆手:“嗨!”泰山在旁边多嘴:“二郎,这个样子实在有失英俊。”世民连忙跳起来拍打灰尘,整理仪表,对观音婢说:“那个,是玩忘记了。”高老大人牵着世民的手给观音婢介绍:“小囡囡,这里有个美郎君,恰比我当年呢。”世民笑嘻嘻的对高老大人说:“过奖,过奖。”
观音婢看这一老一少相处融洽,也就放下心来,对世民说:“我把我外祖父和外祖母都交给你了哦,要好好陪他们。”世民笑呵呵搀着高老夫人,拽着高老大人对观音婢立下军令状:“放心,放心,我这个外孙女婿一定会尽心的。”
等到观音婢回到正堂,又有两批礼物到了,押车的人居然是华山和阿聪。众人听说唐国公府给未来的儿媳送来礼物,纷纷出来观望。华山得意的带着人从马车上搬下来一枝红珊瑚,像分枝的鹿角,绚丽多彩,美丽异常;接着又拿出一个锦盒,打开一看是一颗漂亮的硕大的珍珠;接下来是一箱子五彩斑斓的贝壳。人群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的赞叹,这些礼物也许谈不上非常贵重,但是确实花过心思讨小娘子喜欢的东西,看来唐国公府对这个未过门的儿媳满意得紧呀。
阿聪无语的看着华山在前面显摆,不用说这又是世民暗地里安排人去寻模来讨好媳妇的。终于轮到阿聪往外搬礼品了,拿出帖子一看,居然又是唐国公府,众人惊讶的问:“你们唐国公府要送几回礼呀。”华山得意洋洋的说:“先前那些都是我们二郎自己送的,这接下来才是我们夫人安排的。”众人都盯着阿聪看,不知道唐国公府窦夫人安排了什么惊艳礼物呢?阿聪不慌不忙模出一只锦盒来,打开一看,是一对和田白玉孔雀纹手镯,在阳光下发出温润的光芒来。阿聪笑眯眯的说:“这是我们唐公李家嫡儿媳才能佩戴的手镯,夫人让我提前送来。”换言之,这个手镯就是唐国公府少夫人身份的象征,一般是成亲之后表现良好才会被长辈馈赠,代表对她身份的肯定,而唐国公夫人提前送来,就是在向外界宣告:这个儿媳,她认定了。
世民听说了这个消息,带着泰山等人出来,阿聪恭敬的把这个锦盒递给世民,世民表情肃穆的接过,然后异常正式的给观音婢戴上,阿聪等人适时的跪下行礼。芸娘含泪看着这一切:窦氏是一个刚强又极有主见的女人,她还有一个特征被外人熟知,就是她很护短,观音婢能够得到她的认可,下半生也算是有所庇护。
建成在长安得知窦氏竟然先给长孙家小娘子送去代表未来主母象征的手镯,有些恼怒的问淮河:“你确定娘亲拿的是那种手镯吗?”淮河点点头:“阿聪侍卫大大方方的拿着单子开的库房,管库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呢,而且这事儿已经传遍洛阳了。大郎,您看夫人是何意?”
建成把宝剑扔到案上,怒道:“能是何意呢?自小我就不如世民得她的意,这也就罢了,爹爹说我是承宗之子,不能长于后院,时时把我带在身边,我陪她的时间确实远远少于世民。但是如今我和世民都定亲了,爹爹特意带着长史去莘国公府提亲,观音是唐国公府未来的世子夫人,娘亲居然如此打她的脸,这不是要让我难堪吗?娘亲她偏心也太过了!”
烦心的人从来不孤单,洛阳行宫里,如意有些心烦的坐在寝殿华丽的大床上,问宫女说:“有没有办法让我溜出去一趟?”宫女摇头:“大公主以保护您的安危为由,增加了您寝殿周围的侍卫。”如意躺下纠结的说:“本公主是听说唐国公府二公子在洛阳才特意赶了过来,居然不能相见,阿姐到底在做什么呀?”宫女左右张望,着急的说:“公主慎言,您来洛阳是为了陪皇上巡幸,而不是为了见哪个小郎君,要是让大公主知道这事,又该打奴婢手板怪奴婢带坏了您。”
如意坐起来托着下巴,无奈的说:“这不是只有我们俩在屋子里吗?要是有外人在,本公主哪里有那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