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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才算是长大,或是成熟?可能怎样都不够吧,人这一生,是一个不断成长不断成熟的过程。很多时候,你总以为自己又成熟了,又长大了。可是,生活提醒你,你成熟得还远远不够。有的时候,你觉得已经够成熟了,生活会拽着你,把你拖到需要你更加成熟的地方。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层血泡了,不止是右手,左手更厉害。这辈子,可能是第一次拿铁锨,而且,是用铁锨来熬粥。志勇,已经默默忍受了好多天。他好几次以为自己忍不下去了,但是,想起生病的父亲,想起靠打工来撑家的妈妈,想起为了他东奔西跑退学工作的梦蝶,想起马上就到月底,很多账单必须付清的期限,想起某人一身西装手端咖啡走进盛龙的样子,想起某人有个有钱的爹,留给他两个厂子一个公司让他打理,想起连吴静如都对他低声下气,温柔有加的样子…………想起这些,就是支撑他每天早上准时到食堂去刷那口床一样大的锅的动力。

他一直没有告诉梦蝶,他觉得,他应该自己担起来一些什么,梦蝶太累了,她不应该这么累,应该有个男人,好好爱着她,宠着她,他不敢奢望自己是那个男人,因为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金钱去陪伴梦蝶,但是,他还是不会放手。他的心,他的直觉告诉他,必须紧紧抓住。

右手的力量,强一些了,能紧紧握住一些东西,但是,弹琴还是不可能。总是赶不上以前的速度,也永远和自己想象中的感觉差一大截。志勇不着急,他知道,着急也没有用,他只是觉得心里很苦,很苦涩的一种感觉。他还是一样去学校琴房,一样去练琴,一样总是挑梦蝶过去喜欢听的那些曲子练,只不过速度放慢了,可能手指在感觉上也弱了不少。他觉得他弹不出过去的那种音色,就像秋月曾说的,他弹琴比别人多出的那些“色”,现在,也没有了。

晚上,在灯下,细细挑那些血泡,然后用酒精棉球擦干净,第二天再挑新的。志勇有时候想,是不是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就这样梦一般过去,什么钢琴,什么大学,什么心爱的女孩,什么都是什么?他要紧紧抓着那把大大的铁锨每天熬出两锅粥。

又有人在敲门,可能是室友的女朋友吧,每晚找他来出去散步或者看电影。

“志勇哥。”

是梦蝶的声音,已经躲不开也藏不掉了,就这么一间小小的房间。他愣在那里,手里拿着针,桌子上放着酒精棉球。

“怎么了?扎刺了吗?”梦蝶紧走过来。

“没有,没有,你坐。”志勇把手攥起来,去收拾针和那些棉球,手忙脚乱,不小心碰掉了一只玻璃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收拾碎片,还是收拾好这些。梦蝶已经走到他的身边。

轻轻掰开他的手,无声的空间很令人憋闷,志勇想要打破这种沉默,想说点什么,却感觉有湿湿的什么掉落在他的掌心。他的心都乱了。可是,又有着某种奇妙的幸福感溢满了他的心,甜美到疼的一种无法言表的幸福感。

“梦蝶,你听我说……”说什么,志勇还没想好,本来嘴就笨笨的他,现在根本已经语塞。

“你知道,我那个什么,那什么,复健嘛,可能过力了,那个,那个我明天先不练了,你,你别哭啊。”

梦蝶抬头看着他,盯着他的眼睛。志勇忽然发现,自己真是蠢到极点了,我的脸上一定写明了在骗她,在说谎。他试着调整一下表情,靠,面部表情都僵硬了,做什么的!死相!一句假话都说不圆!

“你去做什么了?告诉我。”

“我,复健嘛,那个,什么重我就举什么……”话还没说完,就被梦蝶劈头盖脸打断了。

“你说啊!说啊!你去做什么了?!你搞什么?!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残忍呢!你说啊!为什么!为什么啊!!”

梦蝶蹲下,无声地在哭,只看到她的双肩在抽动着。

志勇早知道有这么一天的,他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聪明的梦蝶。更何况是笨笨的他。

拉起梦蝶,给她找毛巾。她把毛巾放在一边,拿起桌上的酒精棉球,把他手上的血水轻轻擦去。站起身,把地上打碎的玻璃杯碎片收拾起。走到厨房,看看还有什么菜,然后开始做饭,一句话都没有。

两个人坐下吃饭,梦蝶不断给志勇夹菜,然后低头吃饭,期间,不断有泪水噼里啪啦掉到碗里,手上,志勇不会劝人,干着急,“明天就会好的,你不信看着,一定会好的,就一点点水泡……”梦蝶根本不理他,只是沉默。

吃过饭,梦蝶从包里拿出一千块钱。“马上月底了,你拿着,是借你的,你以后必须还的,还不了,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还清!不要去拼命,养好手再工作。”

“梦蝶,我还有钱。”

“钱呢?拿来我看。”

“……”志勇忽然发现,怎么今天就没说对过一句话呢?是不是应该找个什么口才培训班之类的去学学。怎么总被梦蝶堵到死胡同里呢?给他憋的,除了喘气就不知道下一句接哪里。

梦蝶看他一眼,放下钱,走了。

“愣什么呢?追啊?”室友跟到门口,捅了一下犯傻的志勇。

“追什么啊?人都走了。”志勇说。

“傻啊你!我听见她在里面跟你吵吵什么来着,都没听你哄她,你会不会追女孩子啊。就你这样儿的,梦蝶还总来看你来,看给你闲的!”室友赠了他俩白眼球儿,进去了。

“哦。”志勇好像刚刚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赶紧往屋里跑,拿起钱想追出去,又一想,这要拿钱追上她,今儿她非骂死我不可。这时候的志勇还算长点脑子了。

放下钱,拿上钥匙,穿好衣服,这才又追出去。

志勇约莫着这么半天,梦蝶估计都快到家了。

刚走到梦蝶家的楼下,看到一辆宝马停在那里。志勇没多想,继续往前走,忽然看到梦蝶站在车旁,正和谁说着话。志勇赶紧避开,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个自称学长的男人,正靠在宝马上和梦蝶聊天。

志勇脑袋一下子大了,追得够紧啊!由于隔着些距离,志勇听不到他们在谈什么,只看到程峰的表情很开心的样子,梦蝶有点吃惊的表情,好像在犹豫着什么,程峰手里拿着些资料在给梦蝶看,然后看到梦蝶也开心起来,两个人的脸上无法抑制的兴奋表情。程峰打开车门,梦蝶坐了进去,他们打开里面的车灯,看了一会儿那些资料。然后程峰开车,载着梦蝶,走了。

只剩下志勇站在那里,路上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给梦蝶听,现在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究竟是怎么了?半路会蹦出这么个学长来,他是哪门子学长啊?梦蝶都退学了,还追到家里来?志勇想不通,很想给梦蝶拨个电话问个清楚。可是,理智拦住了他。她还不是你的什么,你也没有表示过什么,你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你凭什么去干涉她去做什么。

也许,感情这东西,最不需要的,就是理智这两个字。但是,我们必须做到的,就是理智。志勇纠结着,难受着。闷闷的雷声远远地响起,秋天的雷声,少了夏天的惊天动地,这种憋闷的声音,更令志勇感到压抑。细细的雨点落下,志勇没有想躲的意思。相反,他希望雨再大些,再大些,再让他清醒些,看清自己,看清梦蝶,看清程峰。他们三个人,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自己,是个抡着大铲熬粥的临时工,程峰,阔家少爷,梦蝶……梦蝶……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完全搞不懂她,她会为我流泪,会为我退学去打工赚钱帮我贴补医药费,会常常来看我照顾我,可是,可是,梦蝶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是那么善良,那么聪明,她应该知道我的心的,可是,她到底是怎样想的?

志勇没有勇气去问梦蝶。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留住梦蝶,凭什么去留住梦蝶?他甚至还没有赚回养活自己的生活费,他凭什么去爱梦蝶,用什么去爱。爱,这个字,没那么简单!它意味着责任和承担。而他,承担什么?承担自己的饭钱吗?哈哈,太可笑了。志勇苦笑了几声。

那天晚上,志勇很晚才回家,他一个人在路上走,走,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希望走到累,回到家不需要思考,就可以睡着。

路,是走不完的,路,很长很长,可是,人这一辈子的时间,却是有限的。你,要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走好你的路,既不需要太长,也不需要太短,既不需要有多美的风景,也不需要有多少旅人陪伴,只要你走得开心,就好。但是,总是有很多很多人,在路的尽头回头望去,会看到那么多的后悔和失望,对自己不够勇敢,不够坚强,不够洒月兑……而充满了悔意。

志勇在努力着,努力着不让自己放弃梦蝶。他知道,失去梦蝶,将是他今生最最后悔的一件事。我不够好,不够富有,不够会讲话,但是,我要用我的方式去爱梦蝶,我要用我的爱,不一样的爱,留住梦蝶的心。志勇的努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是那么地苍白和无力。

几天之后,梦蝶来看他,告诉他,要去法国半个月左右。

“怎么这么突然?为什么要去法国?做什么去?”志勇一头雾水。

“是上次我做翻译的那家法国公司发的邀请函,他们在和一个厂子合作,第一次招标会就是我给做的翻译,后期很多资料也是我给翻译的。这次,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商务会晤,既然邀请了这个厂子的设计人员过去,我当然也要作为法国公司那边邀请的翻译,随同一起去。”

志勇明白了,原来上次的盛龙相会,是梦蝶给程峰和那家法国公司的招标会做翻译去了,怪不得吴静如那天也在,这就解释通了。他想到此,不由月兑口问到:“是你学长程峰的厂子吧。”

梦蝶回头一愣。“志勇哥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是学长的厂子在和法国公司合作?你怎么知道我的学长的名字呢”

志勇也愣住了,是的,他还没想好理由,没想好怎么解释他知道的这么多事情。“哦,吴静如不是在他们厂子里面做事吗?我同学有认识她的,一起聊过天,当然知道。”志勇忙中出乱,月兑口而出。

“你还认识静如?那,你怎么知道程峰是我的学长?我没和志勇哥提起过学长的名字啊?”

“啊,你忘了?我不是和你提过我在你们学校门口溜达的时候见过你俩吗?后来啊,和同学聊天的时候,同学们说起吴静如工作的那个厂子,又提起那个有名的公司,然后又聊起程峰,我就上网关注了一下这方面的新闻,看到照片,才知道你的学长就是那个公司的总裁程峰呢。”

志勇的瞎话讲到几乎冒汗。

“原来志勇哥早就知道我的学长了啊?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呢?”梦蝶诧异地问。

“哦,呵呵,和我也没啥关系,你的学长,你的工作嘛,我也没有聊这事儿的机会不是,你看,这次不就刚刚谈到吗?”

梦蝶开始感到有什么东西是她不知道的,有什么东西,是志勇哥和她之间的……秘密吧,也许是,她只是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和志勇哥之间,变得不再那么透明,就仿佛阴了的天空,会由于冬云的渐渐靠近,而变得灰白而不是湛蓝。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一种被隔开的感觉,仿佛将她,与某种清澈隔离开来,将她置身雾中,使她看不清志勇哥,看不清过去,那个过去的她自以为看得很清楚的志勇哥。淡淡的哀伤从心头浮起,她没有再讲话,她看得出志勇哥满脸的尴尬。尽管他的谎言说得过去,但是,梦蝶完全可以将它们击个粉碎。可是,梦蝶不想再问,不想去问,不想去接近那个透明的真相。她有点怕,有点……自欺欺人的逃避着那个她本可以触模到的真相。

“我走了,回来以后联系你,你好好保重哦,复健不要太过劳累,爱惜自己。”说到这儿,梦蝶说不下去了,她觉得哽咽,觉得,她说出的这些,对志勇哥来讲,根本就是两回事。她觉得,志勇哥和她之间,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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