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段天谌轻叹了声,顺手将她脸上的发丝拨到一旁,柔声道:“若若,你可别怀疑我。舒悫鹉琻我肯定不会亲口告诉她的。”

“那她是怎样知道的?”顾惜若颇为不解,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黛眉倒竖,极尽威胁。

段天谌摇了摇头,别有意味的瞅着她,笑得妖孽,“若是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顾惜若回以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一掌就将他凑过来的脸拍歪。

这人,何时变得如此幼稚了?

她闭上眼,无视身旁那人不安分的动作,自顾自的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今夜所听到的消息,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那么以前存在的疑惑,也终于得到了解释。

在本尊的记忆中,苏紫烟曾经对她冷嘲热讽过,甚至还暗地里对她使绊子。后来出现了转变,对她变得敬畏起来,细想之下,却是从她大婚之后开始。

说起来,这都还是段天谌的功劳?

她霍然睁开眼,扭头看向他,动了动唇,想到这样千丝万缕的痕迹,最后还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段天谌将她拉近了些,双手围困住她的身子,凑到她耳旁,低声问:“还有什么想问的,今日一并说出来吧。你不是说嘛,你不说,我不懂,这就是距离。你我夫妻一体,万不可产生距离这东西。”

顾惜若默然。

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想到横在心里的那道坎儿,有再多的话,也变得难以启齿。

纠结的挠了挠头发,她扯着被子盖住头,闷声闷气道:“其他的事情,你估计也不愿意跟我多说。我只问你,对苏紫烟,你是打算怎么处置的?”

“依你。”

短短两个字,却让顾惜若狠狠怔愣了下,扯开蒙头的被子,疑惑的看他,满是不可置信。

段天谌却是很欣赏她此刻傻傻的模样,刮了下她的鼻梁,宠溺笑道:“听我这么说,你就要变傻了?横竖苏紫烟需要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可以为所欲为。”

顾惜若忽然替苏紫烟感到悲哀。

好歹对方也是他手下的人,这么做,似乎很不厚道。

可回头想想,苏紫烟主动找上段天谌,本来就是存着目的,这世界从来都是公平的,要得到什么,总得先付出什么。

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估计也就只有梦里才会出现!

她甩了甩头,努力摒除对段天谌的不好想法,随口说了句:“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就不去掺合了。有那功夫,我还不如钻被窝里呼呼大睡呢。今天忙了一天,好累啊!”

“那就赶紧睡吧。”段天谌伸手拉了拉她身上的锦被,动作自然的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往怀里带。

待对上她骤然回首的晶亮目光时,他眸光微暗,柔声道:“你先睡着。我不打扰你。这几日,我估计会很忙,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后,我再来接你回去。记住要听话,不能四处乱跑。有什么事儿,直接去找青冥,不要单独出行。”

“知道了。”顾惜若愤恨的瞪了他一眼,眼中狡黠的光芒闪过,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出其不意的伸手点住了他的穴道,将其裹成粽子,出手利落的丢出而了窗子,“在我还没决定原谅你之前,先别出现在我面前。”

想用柔情蜜意来哄骗她,哪有那么容易?

守在厢房外的青冥等人听到里面的动静,连忙拔剑以待,可在看到从窗口飞出来的一团时,下巴几乎要掉下来。

这,这是他们英明神武的主子?

往日的优雅尊荣呢?

为何不见了?

“很好看?”在翩飞间,段天谌甩掉身上包裹着的锦被,轻飘飘落地。

顾惜若的武功,还是他教的,想要解开并不是什么难事。

青冥连忙从暗处跑出来,伸手接过那床锦被,双手恭敬的呈递到他面前,单膝跪地,“见过王爷。”

段天谌皱了皱眉,看着这个言行举止皆是不靠谱的属下,心中忽然有些不确

定,把他留在这里,到底是不是明智的选择!

“王爷,您有何吩咐?”青冥绷着脸,提着心,忽觉忐忑不已。

印象中,王爷似乎很少会有这样复杂的神情。

莫不是他又做错了什么?

“无事,”段天谌转而看向大开的窗子,走过去将其关上后,才重新站到青冥面前,正色道,“这几日,你就跟在王妃身边,务必要保证好王妃的安全。还有,不能让王妃轻易下山,可都记清楚了?”

青冥听出他话中的郑重警告之意,连忙恭敬应是。

段天谌点了点头,神色凝重的回头看了看安静沉睡的厢房,想到他的小妻子依旧不原谅他,心里就像是梗了一根刺,想要拔除,却发现他的小妻子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罢了,待此间事了,他再向她负荆请罪好了。

这么想着,他就冲青冥挥了挥手,连夜下了山。

青冥见状,连忙隐到了暗处中,厉声嘱咐起其他的暗卫,勒令他们守夜皆要仔细一点。

……

第二日醒来时,身旁已经没有了段天谌的身影。

顾惜若丝毫不意外,只是将隐于暗处的青冥叫出来,让他在护国寺门口罚站。

“给我站好了。挺胸收月复。别想着偷懒。”某女斜躺在枝桠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握着书卷,津津有味的看着。偶尔抬眸瞥眼冒汗乱动的青冥,刻意板起脸训斥。

青冥觉得自己应该感觉很委屈。

王妃这举动,摆明是想要惩罚他昨夜的知情不报。可一边是他原先的主子,另一边是他现在权威的主子,左右都是错,他也不好过啊!

为何这些做主子的,就不能替他想想?

啊呸,他在想什么呢!

主子就是主子,哪有替属下着想的道理!

看来他是魔怔了,竟有此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思及此,他连忙挺直了脊梁,也不敢随便乱动,安安分分的遵照顾惜若的嘱咐。

顾惜若别有意味的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明亮的双眸紧紧的盯着书卷上的内容,脑子里却不自觉的想起今晨顾硚跟她说过的话。

昨夜,顾硚已经取到了药草,为了尽快解开玉老先生体内的毒,自然是要尽快携带药草赶回去。

可她暂时还不想走,便将这样的想法告诉了他,甚至心里还想出了一大堆的理由,以防他会突然问到自己留下的原因。

不想,他却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没有她想象中的阻拦和劝诫,丢下一句“近日事多人乱,安心留在护国寺内,不要随意走动”后,就直接骑马离开。

为此,她郁闷到了现在。

近日事多人乱?

真以为会有什么大动乱吗?

可一想起昨夜段天谌也曾这么嘱咐过她,心里不由得多留了几个心眼,瞬间歇掉了想要下山游玩的心思。

不得不说,她那年轻爹爹的嘱咐,纯粹是多此一举。他也不看看,护国寺四周都是山,就算她有乱走的心思,也没有那个机会啊!

除了如猴子般在林间上窜下跳,还能怎么样?

而某个神经大条的女人并不知,此刻苍京朝堂内,正经历着一场大动乱。

忽闻耳旁传来一声巨响,她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拨开头顶上遮挡住视线的树叶,一眼看去,整张脸顿时黑了下来,怒吼一声,树上的小鸟儿扑棱棱飞到了半空之中。

“青冥,你干什么吃的?这才站了多久,你就给我偷懒?给我站到那边去,不然今晚明天都不准吃饭。”

青冥唰一下拉长了脸,不情不愿的站好,暗忖着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为何光是站着就如此累人?

想当初,他可是经过了暗卫的重重筛选,才站到现今这个位置的。怎么可以就败在了如此简单的“站立”之下?

可惜,他

永远都不会明白,当初把顾惜若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军姿”,再经过她的改良升级后,其中的“威力”是有多大。

顾惜若试图努力敛起心绪专注于手中的书卷,可不知为何,她心中像是被波浪翻滚冲刷着,静不下心不说,居然还带着少见的心慌——那种冥冥之中想要发生什么却无力阻止的心慌。

见鬼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她拿手中的书卷烦躁的敲打着旁边的树枝,枝桠上下晃动,阳光跳跃其上,异常明亮,折入眼瞳里还有些刺眼,她别过脸,重叠交错的枝桠黄叶中,清丽绝尘的小脸上布满复杂。

阵法,昨夜学习了一些,不过都是比较基础的,只能算作入门。她若是想要有所收获,定然不能只局限于这样简单而肤浅的阵法的。

可她一个外来人,对那些天干地支根本就是一窍不通,纵然有心学习,进步也是极其缓慢的。

事倍功半,不是她想要的。

她抿了抿唇,斑驳光影映在她脸上,竟将其幻化出莫测之光来,忽然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定,提着裙摆就跃下那棵树,往山下走去。

青冥见状,心中一紧,也顾不上她的命令,抬步就要走上前。

可由于他站的时间太久了,没走出几步,腿脚不便就被地上的石头绊住,砰的摔在地上,于弥漫烟尘中抬头喊叫:“王妃,您要去哪儿?”

“与你何干?”顾惜若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青冥大惊,不敢多加耽搁,朝暗处之人打了个手势,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紧追了上去。

……

顾惜若漫无目的的走在山路上,由于心中有事儿,也没怎么注意到身遭环境的变化。

待反应过来时,她神色大变,左右打量了一圈,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陌生的位置,周围枫叶满天,红色如火,恍若人间仙境。

顾惜若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直觉不妙,转身就要走回去,不想,霍然转身时,来时路已然不见。

她袖中的手紧了紧,一颗心惴惴不安,忽然有些明白,方才那一瞬间的心慌来源于何处。

早知道就不该乱走了。

如今倒好,恐怕已经闯入了某个阵法当中,想要出去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她暗自哀嚎不已,前后看了看,如火枫叶投影在她的明眸中,烈焰般炙热妖冶,越发衬得那眸底深处潜藏的慌乱之深。

静立片刻,她才缓步往前走去,紫色百褶裙光彩逼人,逶迤于地,拖曳出一路明粲夺目的光影。

青石板路弯弯曲曲延伸至前方,红色枫叶铺陈其上,宛若通往圣殿的地毯,带着旁人无法窥视的神圣与庄重,将乡野小径也渲染出几分热闹来。

顾惜若心情却是很沉重。

四周群山环绕,枫叶枯树,想来应该还在护国寺的周围。可悲哀的是,沿着面前这条火红的路走下去,身旁的景色竟逐渐发生了变化,隐约中似乎还带着一股熟悉之感。

这样的感觉,来得如此奇妙,以至于看到小路尽头的情景时,她再如何心神巨震,也可以强撑着身子,不使自己跌倒在地。

悬崖深渊,云雾缭绕,枫叶如火恍若醉酒——

此情此景,简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这不就是佘煜胥将她吊起来威胁恐吓要她往上爬的悬崖吗?

原该在岐城的悬崖,竟然重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出现在苍京城外护国寺所盘踞的群山了。

见鬼了!

顾惜若在心里暗淬了句,侧着身子,左右审视着,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满是踟躇不定。

想了想,她还是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自上次经历过那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后,她已经对陡峭的悬崖心生抵触,打死都不要往前走去。

哦,不!

她宁愿死都不要死在悬崖边上,留个鲜血淋漓的全尸,也比吊在悬崖边上被风干好。

&

nbsp;再往后走去,顾惜若心里越发沉甸甸的,仰首抬头,仔细观察着周围是否有出口之处,一个不注意,脚下被石子绊倒,整个人扑了个狗啃泥。

就在这时,周围气息一变,红色枫叶倏地消失,本该是深秋的景色,乍然变得乌云密布,狂风大起,几欲将她吹到半空。

她紧紧抓住旁边一块坚硬的石头,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忽觉手上冰凉,定睛一看,却见手背上落满了细雪,冰冷沁入骨髓,刹那间麻木了她的知觉。

她眼底冷光乍现,因着这越来越大的雪,起初略显惊慌的心情顿时冷到了寒潭之中,却也使得她理智清明了些许,情绪积淀下来后,立即去思考自己此刻的处境。

阵法之术,她还没完全参透。可从之前那些与阵法有关的书籍来看,此处所出现的能够演变出如此奇异的景象,应该是属于比较上乘的那一类。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敢在护国寺周围布下如此不凡的阵法?

她疑惑了。

雪,越下越大,前路已经变成白茫茫的一片,一眼望去,竟是看不到边儿。

眼见她的身子就要被埋没在积雪当中,却也顾不得思考太多,趁着此刻风小了些,咬着牙,哆嗦着被冻得青紫的嘴唇,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走去。

虽说这场雪因阵法而成,可那彻骨的冰冷并非虚拟,兼之她此刻穿着单薄的秋装,在雪地里踽踽独行,几乎耗尽了她此生所有的力气。

前方不远处有一亭子,在冰天雪地中巍峨屹立,于顾惜若而言,那简直是人间最美去处,与皇宫的富丽堂皇相差无几。

她唇角扬起一抹轻松的笑意,抬起袖子擦拭了下额头上的雪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那个亭子。

待无力的跌坐在亭内的石凳上时,她才真真正正松了一口气,搓着手,试图驱散不断袭遍全身的冰冷之意。直到搓手都不能产生任何温暖,她才不情愿的站起来,边蹦蹦跳跳着,边警惕的打量着周围的动静。

来到这个时空,她是第一次见到雪,不想竟会是在这样狼狈的处境之下,心情不是一般的糟糕。

不过,比这更糟糕更狼狈的事情,她也经历过,此刻倒是显得平静了许多,依旧明亮灵动的眸子里似是有暖暖的水流淌过,只消一眼,似乎就能将眼前的冰雪融化。

据她所知,如此诡异莫测的阵法,要破解开来,也并非难事。

只要找出此阵的阵眼,按照布阵之人开始使用的某种规律,在其周围摆出对应的规律,自然就可以破阵了。

可顾惜若发愁了。

纵然她真的能够找到此阵的阵眼,可每一种季节所对应的规律也不一样,她根本就寻不出来啊!

难道真是天要亡她吗?

许是跳得累了,她便颓然的坐在石凳上,消耗了体力,去换取短暂的能量,本来就不是个明智的做法。此刻一停下来,冷意沁入骨髓,手脚竟像是被冰冻住了般,根本就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力气。

她斜斜靠在亭内的石桌上,双脚使劲儿的伸展着,混乱在地上画出半弧形状,哐啷一声,不经意间踢到脚边放置的一盆花,花盆破碎,泥土流泻于地,而原本还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竟在离开泥土的那一刻,倏地绽放开来。

馥郁的香气飘散在亭中,像是某种信号,阻止了漫天大雪的飞舞,场景快速轮换,下一刻竟然烈日炎炎,换成了——夏天。

顾惜若怔怔的看着,小嘴微张,满是不可置信。

这,这也太特么的坑爹了吧?

若是这阵法如此轻易就破了,那她此前所遭受的罪,又算是什么?

顾惜若恨得咬牙,起身走到那盆花面前瞅了瞅,越瞅心里就越不甘,下意识就朝旁边的石凳踢去。

身后忽然传来轰隆的声响,脚下之地似乎跟着震了震,她拧眉回头,却见身后延伸出一条曲径,绿树成荫,知了啼鸣,好一派生机勃勃的夏日之景。

她眉间的褶皱又加深了几分,眸光不复以往的明亮灵动,于此刻变得无比深沉,完全看不透任何的情绪。

自始至终,摆在她面前的,都只有两个选择

——前行,后退。

她不敢轻易做出决定,只因不知道道路尽头将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可也不敢轻易后退,生怕丢弃了眼前的出路,却将自己生生推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之中。

心念飞快流转,却也不过一瞬间,她握了握拳,暗暗给自己打气,抬步就沿着那条小路走去。

拐过几个弯,走过几个分岔路口,她终于来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花丛之中,一眼望去,花海烂漫无边,随风翻滚起层层叠叠的波浪,颇是唯美壮观。

顾惜若深呼吸了一口气,抿唇苦笑了下,想着这是不是所谓的“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过,路的尽头有如此美妙的景色,这样的结果,似乎也很不错。

趁机休息了会儿,她缓步走在花丛当中,忽觉耳旁有人轻言调笑,呢喃绵软,宛若夜半缠绵私语,猫爪般搭在她紧绷的心弦上,轰的一声,仿佛浑身的戒备和警惕都在这轻言细语中轰然崩塌。

那话声,时远时近,前一刻飘渺遥远恍若响在天际,下一瞬呢喃声便渐渐清晰萦绕在耳畔,隐隐之中还带着令人而红心跳的暧昧话语,她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索性甩甩头,摒除杂念努力无视作祟的心理。

忽然,她停住了脚步。

犀利的眸光如见似刃,穿透重重花海,欲要看清一步之外涌动而起伏的画面。

衣衫凌乱的丢弃于地,空气中似乎还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难闻气息,她纵然没脑子,也能猜出前方“拱动”的花海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尼玛!

这运气真是差到不行了!

出来走一趟,居然还能亲眼目睹如此活色生香的野战,这背后设计她的人,究竟是有多变态?

本来能够听到人声,她是很欢喜的,可眼见人声立即转为一声声高亢的嚷叫,仿佛夏日的温度骤然升高,直把她晒得脸色发烫。若是再不快速逃离,估计很快就能煮鸡蛋了。

这么想着,她霍然转身,拔腿就往前跑去,不经意间侧头掠过身后的重重花海,猛地刹住了脚步,维持着侧身观看的姿势,看着花海中的人缓缓站起,阳光打在对方光luo的肌肤上,折射出一道道刺眼的光芒。

她忽然就那么眯起了眼。

冷笑以对。

……

彼处风清气爽,此处却是黑暗笼罩。

苏紫烟不记得自己晕了多少次,每次晕倒之后,一盆冷水就兜头泼下,将她浇醒了过来。

深秋的水,还是很凉的。

水珠渗入她的衣裳,沁凉而滑腻,稍微移动,湿答答的衣衫就不停的摩挲着肌肤,恍若寒蛇游移其上,爬过之处,汗毛竖起,悚然惊骇。

自从被抓来这里,她已不知过了几个暗无天日的昼夜。有时候倒宁愿就此死去,不必忍受那么多的折磨。

可一想想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求死的心思如火折子般被足尖碾灭。

忽闻跫音回荡,稳健清晰,她趴在地上,抬头看去,却见一身紫衣的段天谌缓步走来,阳光肆意跳跃在他的身上,恍若蒙上了一层金光,教人无法逼视。

苏紫烟垂眸,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芒,脑中竟不由得想起多年前两人相遇的场景。

当时,她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在府中偷听了祖父和父亲的对话,知晓他二人和当今皇后的心思,万分伤感之下,便带着婢女出外散心。

行至一处酒楼,欲要用膳,却被苍京城内有名的纨绔小子带人围堵上,周围之人皆是冷眼旁观,竟无一人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

那时,她虽然只有十岁,可也清楚闺中女子的声誉有多重要。若真是被那小纨绔调戏了,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就在她张皇无措的时刻,那小纨绔却遭人袭击,突然倒在了地上,甚至伸向她的手还无力的垂下,看起来倒像是——废掉了。

她大喜,在混乱中找寻出手之人,急速奔出酒楼之前,就遇到了那时年少老成的段天谌。

依稀记得,他当时也是一身紫衣,容貌无双,深沉莫测,对于她这

样的少女而言,便是最致命的诱惑。

可惜她当时一颗心都扑在了段天昊的身上,能够看到的,除了他可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之外,就再无其他。

是以,就有了拐角处的那一幕——

她使出平生的速度,奔过几条长街,取了捷径拦住了段天谌的马车,膝盖一弯就直直跪下,清声道:“我要跟谌王学本事。”

这是在看到他方才的举动时,脑中白光闪过萌生出来的念头,莫名而令人心惊,待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也忍不住为这样的举动而稍感后悔。

可当看到段天谌似笑非笑的神情时,她那一点后悔似乎也消失不见,小小的脑袋里快速的理顺着自己的思路,充分考虑了种种于她有益的方面后,再抬眸看向他时,稚女敕的小脸上依稀可见那教人心惊的执着。

执着……

苏紫烟呵笑了声,到此刻才有些明白,当年她自以为是的决定,到底给自己带来了多少噩梦。

终究是年少不更事啊!

如今想来,当年的一切皆是如此的可笑。

以段天谌那般无利不图的行事方式,遇到当时的情况,就该目不斜视的走过,甚至还可能落井下石,又怎么会莫名出手,帮助一个素昧平生的弱者?

可怜她如此悲哀,竟于年少时,犯下了那般不可挽回的错误,以至于现在身陷囹圄,无法自救!

耳听那脚步声稳而自然的停在牢外,苏紫烟连忙收敛起心绪,目光平静的看向这个曾是她主子的男人。

多年的训练,已经让她学会了如何伪装。

她扯了扯嘴角,沙哑着嗓音道:“谌王怎么到这里来了?此处阴暗潮湿,走过来,只会污了你的眼而已。”

段天谌俯视着她,看渺小蝼蚁般神情平静,“本王来做什么,你该很清楚。怎么?当初有那个胆子去做背叛本王的事情,今日就要死不活了吗?装出这副死样,想要谁来怜悯你?你那温润如玉的尧王爷?”

苏紫烟黯然失笑,轻摇着头,默不作声。

她或许是在装,却不是为了装给旁人看,而是给自己看。

让那个往昔的自己好好看看,她这辈子犯下了多大的错误,受到了多严厉的惩罚,这样她才能一次又一次的咬紧牙关熬下去,直到——

“哐啷——”

铁门被打开,那方紫色衣角翩飞入她眼中,她没抬头,却依旧能够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那道冰冷视线,几欲将她身上的水珠冻成冰,森寒入骨,颤栗不止。

段天谌撩起衣袍,优雅的蹲,垂眸看着如此狼狈的她,波澜不惊道:“本王过来,可不是为了看你装模作样的。趁本王还不舍得对你用重刑之前,把你所知道的说出来,或许还能念在这些年你忠心耿耿的份儿上,给你个痛快。”

苏紫烟几乎就要仰天大笑。

可笑声尚未溢出喉咙,就在触碰到他冰冷的视线时,骤然止了声息。

段天谌对此恍若未觉,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手中的玉佩,漫不经心问:“本王一直都很好奇,你安分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突然选在这个时期将这些东西捅出来的?又是谁,给你的胆子?说!”

最后一声厉声,仿若承载着千钧之重,直让她心尖儿颤了几颤,硬着头皮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算我今日不说,来日顾惜若一样会知道!谌王向来运筹帷幄,难不成还怕了?”

段天谌冷哼了声,“那不是你该管的事情。本王记得,尧王府后院的假山处风景无限好,你说,若是七弟发现了,他会如何?”

“不——”

苏紫烟愤然抬头,睚眦欲裂,颈部弯曲成极致柔韧的弧度,几乎要将脖子大力折断,双手猛地扯住他的衣角,凄厉嘶叫。

见他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她顿时慌了,手下越发用力,将那柔润光华的衣料揉成一团,恐慌尖叫,“不。你不能那样。好歹我也帮你做了那么多事,甚至不久前还为你杀了人,你怎么可以如此过河拆桥?”

段天谌没看她,眉眼含笑,却蕴满冰霜,他垂眸看着抓住衣袖的手,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另一手挥起,撕拉的裂帛声乍然响起。

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瞥了眼颓然趴伏在地的苏紫烟,唇角泛起一抹冷笑,“过河拆桥吗?到底死没死人,你心里不是最清楚的?你以为你所做的那些事情,能够瞒得住本王吗?本王以为你足够聪明,知道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事儿不该做,可不想,本王竟还是高估你了!”

苏紫烟脸上羞愤难当,脑中不断回想着此事的来龙去脉,暗忖着究竟是何处出了纰漏,浑然不知自己竟成了旁人眼中的小丑。

段天谌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只是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欲在此多耗费时间,只冷冷道:“若是你存了有人会来救你的想法,本王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到底要不要说出背后之人,你自己先想清楚吧。当然,若是你觉得诱引你说出的筹码不够,本王不介意将方才所说的那些事情尽数散播出去。到时候,你,后果自负。”

语毕,他就大步走了出去。

铁门哐啷关起,隔绝出两个生死世界,苏紫烟撑于地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突起,恍惚还能看到薄薄肌肤下叫嚣不甘的血液。

她忽而低笑了下,低沉而迂回,衬着那双隐于斑驳光影之中的双眸,情绪几番沉浮翻滚,煞气汇聚萦绕于周身,宛若鬼魅。

……

段天谌心不在焉的走在路上,身旁青擎拧眉担忧,见他快要撞上旁边的树木时,一个闪身就堵在了那棵树下,等着他撞上。

“你这是做什么?”段天谌有些哭笑不得,他虽满月复心事,却也不会真的撞上树,否则这么多年如何活得过来?

不过,撞树这事儿,某个女人倒是很可能会做出来。

他仰首望着护国寺所在的方向,心中却是发虚得紧。

以前,未尝相思,不知相思苦。而如今,相思尝尽,方觉入骨难除。

青擎见他情绪不佳,舍弃了冰霜木头脸,罕见的扯了扯嘴角,颇是不自然道:“为王爷服务,是属下的职责!属下不辛苦!”

段天谌摇了摇头,难得的扬唇轻笑,继续往前走去,“往常最不屑于用王妃的话,如今却是用了,可真是难为你了。”

青擎暗忖您知道就好,跟上去面无表情道:“王爷,您也别怪属下多事。您若是想要问出什么话,直接命人用刑即可。苏紫烟虽是尧王妃,却没多少分量。您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思?”

更何况,身为尧王府的王妃,消失了那么多日,竟也没见尧王爷派人查找,可见她在尧王心中的地位并没有那么高,想要解决掉,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暗牢里刑罚无数,纵然铮铮铁汉,都可以招供出他们想要的信息,他就不信,就凭苏紫烟那样的弱女子,能够扛得过来。

段天谌瞥了他一眼,一派云淡风轻,“别小看苏紫烟这个女人。此次她能够出其不意的给予本王重击,或许会有幕后黑手的推波助澜,可若是她本身不够狠辣干脆,只怕早就成了一具尸体了。你且派人严防死守着,万不可出现任何纰漏。或许,本王还能够借她钓出一条大鱼!”

青擎心中一凛,连忙记下。

二人行走至书房门口,却见守在门外的侍卫行礼参拜,沉声道:“王爷,云公子和南阳侯已经候在了书房里。”

段天谌点点头,在青擎先一步推开门后,便从容走入。

书房内,云修和孟昶相对而坐,看到他走进来,连忙起身相迎,却被他伸手制止,“不必多礼。本王可是久候多时了。南阳侯星夜赶路,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去歇息?”

孟昶心知他二人是要支开自己,倒也无甚不悦,朝他拱了拱手,便大步走了出去。

云修见状,俊雅的容颜上染上了一抹淡笑,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和煦如春风,“天谌,你急急忙忙令我二人赶来,可是有何要事?你要知道,深秋已至,岐城药庐里的药草还等着我收回去呢!”

段天谌指了指他身后的椅子,也跟着撩起衣袍落座,笑道:“表哥,你我许久不见,难道就不能是我想你了么?”

“咳咳……”云修闻言,当即被茶水呛到了,待平息下喉咙间的那股燥乱气息,整张脸也变得涨红涨红的,为他那谪仙般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烟火之气。

他警告的瞪了瞪一派轻松的段天谌,微喘着气儿怒道:“这话,日后可不能再乱说。否则,我迟早有一日会被你那王妃的眼神杀死。”

直到现在,他都无法忘记顾惜若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只消一眼,仿佛就可以穿肠入月复直抵内心。

不是他妄自菲薄,也不是他刻意夸大,能够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安然熬过半盏茶时间的人,估计没有多少个!

段天谌闻言苦笑,不着痕迹的扯开了话题,“表哥,此次叫你入京,一则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有些事情也该悉数了结了;二则,或许另有其他事儿需要你的帮助。三则,玉老先生查出被人下毒,你深谙医术,想必能够协助我查出点蛛丝马迹。这段时间,还得委屈一下你了。”

云修微怔,细细品味着他话里的意思,又见他神情略微恍惚,多少都猜到了一些,连忙点头应道:“你想好怎么做,就放手去做吧。但凡有用到我的地方,义不容辞!”

段天谌微笑颔首,垂眸把玩起腰间的玉佩,不再多言。

云修心下诧异,又想起路上的见闻,身子不自觉的前倾着,试探着开口:“怎么不见你的王妃?”

段天谌手下一顿,竟有些闷声闷气的,“那没良心的女人,跟着她老子上护国寺去了。”

“咳咳……”云修再次被他惊到,手里的茶盏连忙移到桌案上,端着下巴,不敢置信的审视着他,很难想象那近乎怨念赌气的话竟是由他这个一贯优雅从容的表弟说出来的。

不出所料的挨了一记警告后,他没趣的干笑了几声,脑中白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紧紧的盯向段天谌,半晌后,才开口问道:“她该不会知道了吧?”

段天谌没答,算是默认。

云修轻叹了声,颇是无奈,“横竖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何不直接……”

“此事再说吧。”淡淡撂下这句话后,偌大的书房内,便只剩下云修那若有似无的叹息声,一遍遍的回响。

--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章节目录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