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良啊,我心烦。”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见过两次面,说过的话不出十句,面对他时她竟可以如此自然的说,邱良啊,我心烦。也许李萧说的很对,咱们这一辈儿,在人面前就是一群牙都没长全的破孩子,孩子面对大人,总是不分原因的依赖和信任。
“跟我说说,烦什么呢?”他也不管这里全是土,就地而坐,还对着青衣拍拍旁边的位置。
宋青衣叹着气坐下来,叹着气靠着树,拉着长音说,“心烦,关于一个承诺。”
“承诺,关于一个男生?”邱良学着她拉长声,却一语道破。
“啊。对另一个女生承诺关于一个男生。”一堆心事窝在肚子里又不知道怎么说,青衣低头,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圈圈。
邱良好笑,“画不圆不许抬头啊。”
宋青衣抬头:“啊?”
“低头,继续画。”邱良轻轻摁着她脑袋,然后慢悠悠的瞧着月亮说,“假如一个人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负责,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何况承诺这个词的美好就在于是双方自愿而为之,如果不是这样,又怎能算得上是承诺?人活着,只要无关道德无关底线的事,马虎放过也无所谓。”
“可是答应别人的事做不到,到底是不好啊。”
“有什么好不好的,世间能有几人是完美?强迫自己做不愿做的事,那是傻子。假如一个人让你去杀人,你醉时答应了,醒来后就真的去吗?”邱良闭上眼睛,“假如……一个人和你约好了白头到老,而她终究先你一步去了天堂,你能说她你好吗?”树影婆娑,他脸上的落寞绝望全部没入阴影。
“你不当律师真是可惜了。”宋青衣真心觉得这人口才好。
邱良睁开眼睛,挑眉,“我本来就是法律系的,你等着,过几年司法界就会有个风云人物,姓邱名良。”
宋青衣抬头,翩翩公子意气风发,谈吐行为,一身自信。要换做别人说这种话,宋青衣肯定觉得可笑,而在邱良嘴里说来却觉得十分可信。
“成,那你到时候可别忘了陪你一起看小小小月亮的宋青衣啊。”
“我记性很好。”他说,“我在李萧那儿看过你写的文字,继续坚持吧,假以时日,我希望日后能在你的回忆录里看到邱良这个名字。”
宋青衣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心里小窃喜的同时又不好意思,正巧这时李萧突然跑过来拍着邱良的肩膀,“怎么,我可听见你们俩说我坏话了啊!来,大家玩得这么高兴,你俩躲一边算什么,跟我喝酒去。”
“就你狗耳朵,”邱良笑骂,扭头问青衣,“你去吗?”
“我就不了,”她摇摇手机,“有人下令不许喝酒。”
李萧好奇的凑过来,“谁啊谁啊?我那哥们那么痴情的追你都不见你动心啊,这哥们何方神圣?”
邱良拉着李萧的手借力站起来,嘴角笑着,直视李萧眼睛,“怎么样,剩下的酒咱俩包了?”
李萧瞬间直起身,表情凄惨,“别啊老大,我错了还不行么,我承认喝不过您还不行么,您看那儿还有那么多小女生的翘首等着您呢,快点儿去吧!走走走!”
邱良低头看宋青衣,她正抬着头看这两人,眼睛显得格外大,像个等着爸爸牵她手一起回家的小孩子。邱良模模她的头,“乖,圈圈还没画圆呢,继续。”轻轻的把她的脑袋摁下去,顺势低声说道,“他与承诺,孰轻孰重,全凭你取舍。”
宋青衣是个懒人,但也是个恋家的孩子,每到周末假如学校没什么事,就会回家一趟。而最近,基本每次回去都能看见白一卿,白一卿学校离家远,回来一趟在家也待不了多久,但他总是乐此不疲,每次回来都哄得白母笑的合不拢嘴。
白母是谈恋爱了,宋青衣可以肯定,她总能听见白母宋母闲谈时提到一个叫做王杰的男人,开始是无意听到,却并无惊讶,后来每次听到都会不由自主的竖起耳朵,那两位母亲在闲谈中的一两声叹气三四秒沉默,都是为了白一卿。
大约,白母和王杰是在年初同学聚会时遇见的,王杰小时就很关注活泼开朗的白母,当时青涩,且朋友联系多用书信,要想一直保持联系几乎没有可能。王杰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公司,生活很不错,但他自妻子病重去世后一直没有再找,而在同学聚会上,他和白母再见,相视一笑间,终究笑意达到了心底。
不得不承认,白父白母拖了这许多年,白母能终于狠下心来离婚,其中原因少不了王杰。
宋青衣不知道白一卿是否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他是否愿意知道这件事。她明白,她再如何,也无法让自己切切实实的站在白一卿的位置,感受他的感受。
而那天,白一卿在厨房做红烧鸡翅,宋青衣站在旁边,等着吃。他系着格子围裙,头发刚刚修剪过,正好露出一双澄澈的大眼睛,闲聊一般,淡淡的说,“我们家美人儿谈恋爱了,唉唉,都冷落了我这个儿子了。”
白一卿皮肤很白,比宋青衣白得多,她一直很嫉妒很嫉妒。而这时候,她看着他,那种白皙却让她觉得他很脆弱,像是一朵白得近乎透明的花朵,弱弱的,花瓣随时可能凋落。
“你别这样看着我,哎呀,我又没怎么着你,你干嘛红着眼睛瞪我,”白一卿冲她翻白眼,低下头“上次咱家两位大美人儿非要送咱俩去学校,你也知道吧,其实就是王杰要带我妈去旅游两天,我妈不放心,怕我中间突然回家,所以非要看着我到学校。”
宋青衣往白一卿身边走,表情严肃,眼眶发红,白一卿做出一脸紧张的样子,“你你你,你要干嘛啊?光天化日之下欺辱良家妇男?”
一步,两步,三步,宋青衣猛的张开双臂扑上去抱住他,白一卿没想到她会这样,突然的冲力,两人重心不稳一起摔地上,他扶住餐桌站稳,笑了,“这是要干吗?”
她小声哼哼,但终究是说出来了,“我心疼。”
“心疼什么?嗯?我这脆弱的小心脏都没疼,你倒疼上了啊?”他嘴里说着,却弯着腰姿势别扭的任她抱着自己,把头放在她肩膀上,眼睫垂下,安然如婴孩。
宋青衣突然想到铺满了整间屋子的白色素描,“白一卿……”
“怎么?”
她酝酿半天,开口还是俩字,“没事。”
白一卿眯眼,嘴上不正经:“哟,小娘子,要不要来陪大爷我做点快活的事啊?”
“去!”宋青衣放手推开他,“我看时间鸡翅差不多了,快点快点,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白一卿撇嘴:“合着你牺牲色相投怀送抱就为了几块鸡翅?没出息的。”
“就没出息,”宋青衣闻着香味吸鼻子,“好了好了,你给我夹这么多干嘛?”
“你不是馋了?不是口水都流满黄河了?”
“去,阿姨还没吃呢,我这儿够了!”
白一卿眼睛都不带看她,又放进她面前的盘子里一块,“我们家美人儿最近减肥,不怎么爱吃这个。”
“那也不用都给我啊。”
“这是鼓励你以后多多投怀送抱呀。”白一卿笑得灿烂,宋青衣瞪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低头开始啃鸡翅。
吃着吃着就想起了一些事,小时候的宋青衣很忧愁,鸡翅她爱吃,又不敢吃,都说吃哪补哪,万一吃多了鸡翅长出鸡翅膀了怎么办。后来还是小一卿指着邻居小胖说,你傻啊,这种话都是大人们编出来骗我们的,小胖天天吃猪脑也没长脑子啊,你看他的怀里抱着的那只猫,都快被他掐死了!
小青衣想了半天,还是不敢吃,小一卿怒了,你吃,使劲吃,我保证你吃一辈子都不会长出鸡翅膀。
那我,这几块鸡翅怎么吃一辈子嘛。
小一卿小小的手使劲的拍着小小xiong部,等我长大给你做,只要你能咬得动就给你做,做一辈子,也不会长出鸡翅膀!
宋青衣抬头偷偷看一眼现在的这个大男孩,不再单薄弱小,不再天真稚气,可是,却陪在她身边走了这么久。时光啊,走得匆匆。好在,我们都还记得一路走来的片段,庆幸,身边那个人一直没有离开。
暑假考试之前,白一卿的爷爷女乃女乃突然来到学校看他,关于爷爷女乃女乃,白一卿记得的并不多。他只能隐约记得他有个爷爷,脾气很火爆,有个女乃女乃,总是能制住脾气火爆的爷爷。
当时白一卿刚下课,手上沾染了颜料,洗了两三次才洗干净,他站在洗手间看着天上的云看了很久,才转身出去迎接两位老人。
老人点了一桌子的好菜招呼着孙子吃,白一卿听话的大口吃着讨两位长辈欢心。女乃女乃笑眯眯的不停帮他布菜。爷爷却在一边看着,沉默半响,开口,叫服务员送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