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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天合三部曲之一天合第二十章

一进山门,段人道就听到了木鱼经歌声。走进大殿,黄思初老人带着一家人上香参佛以后,便对神像旁的女僧说明了来意。女僧对这几位香客早已熟记于心,今天见多了一位男施主虽不敢断定他的来意,但大师交代过的事情不敢怠慢。段人道将事先准备好的纸条交到女僧的手里,女僧说了句:请您稍等!就快步消失在了佛像背后。

这座大殿供奉的是地藏菩萨,她是拯救众生灵月兑离地狱苦海的导师。她给香客的第一印象就是:有求必应,不会让你的嘱托落空。

段人道掩住自身的困倦,提起本已透支的精神等候着法师的回音。不一会儿那位女僧人引来一位六旬开外、着装别样的女僧。段人道想,这大概就是沈精文所说的大法师了。“请问哪位是段施主?”段人道闻言惊跑困倦急忙回答说:我就是。“请随我来!”“大师,和我同来的都是她的亲人!”大师低吟一声“阿弥陀佛”过后对段人道说,这是沈居士本人的意思。段人道回头望了一眼岳母和叶子,无奈随大师步入了佛门深处。

大殿后院的正面是大山,左右两侧是僧人们的生活区。段人道被大师带到东侧一间屋门前,大师对他说:段施主,您请进!说完大师又顺着原来的路径返回到了大殿。段人道心中明白她就在里面,于是段人道轻轻敲了两下门。里面传来的“请进”正是她的声音,段人道推门走了进去。

她给段人道的第一印象就是比以前更加憔悴了,往日的慧眼陷在了绝望的深坑里。她抬头看他的时候,灰暗的眸子里似是有了一丝亮光。她着一身灰色僧衣,宽大而又洁净,一顶僧帽罩住了她那一头的发丝,就是这身僧衣僧帽将她与尘缘隔开了。“你来了,坐吧!”这是她与段人道的第一句对话。

段人道没有立刻回应她,他扫了一眼这个屋子的环境,墙壁上悬挂了几幅段人道自己叫不上名字的佛像。她让他坐的地方是一个双人沙发,沙发前的茶几上有一套茶具和一把暖瓶。段人道发现她没有给自己沏茶倒水的意思,很显然她是不想让自己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她坐在一方写字台旁,上面有几本书籍和纸笔一类的文具,后面还有一套间那里应该是她的寝室。

“我给你留下的信想必你也看到了,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你见到妈以后告诉老人家我为什么不肯见她,我是怕母女连心的泪水软化了我的意志。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段人道还没有说话,她就下了逐客令。段人道明白在这儿和她讲大道理她是听不进去的,于是段人道和她说了老蔡的不幸。

段人道发现,她听到后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像是在哀悼老蔡,其实段人道已经看到了她的泪水滚落。“我的老姐姐,我来超度你吧!”段人道听到这句话,猛然觉得这确确实实像是僧人的用语。他不知这是幻觉,还是自己的想象?段人道感到他面前那个穿着军大衣的小姑娘——沈精文飘然而去了,随之飘来的是这个头戴僧帽身穿僧衣既熟悉又陌生的她。

段人道这才觉到了自己和她确实缘已尽,情已绝。随即他从身上拿出了临来前带在身上的钱放在茶几上对她说:这是我父亲留给咱们的那五万块钱,一部分安装了电话,还有一部分留给妈养老用。这是一万,你是捐还是留作自己用,你自己做主就是了。

她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然后平静地说:我会让你的功德留在这里的。言外之意,她是想以他的名义把这笔钱当作善款留在这里。段人道心里清楚,在这个环境里自己无需多说什么,也不能多说,多说一句都是对她、对神灵的亵渎。段人道没有赘言走了出来。

段人道从原路返回大殿,看到老法师正和岳母、叶子两口子交谈。法师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说:段施主,谢谢你的善举,佛祖会保佑你的。段人道听后心中一惊!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他说:谢谢大师您的接待,我们告辞了。然后搀着岳母同叶子小两口下了山。

回到驼营叶子的家里,段人道这才将自己与沈精文交谈的内容和经过告诉了岳母和叶子。没想到叶子的话给他的这次探访作了总结,“哥,从你和我姐交谈的时间我就知道没希望。”

黄思初老人说得更加贴切,“梁子,从你回来时沮丧的神情,我就知道她是铁了心的要走这条路。看来她是对红尘之路绝望了。”叶子听完后,眼圈儿又红了,她说: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到了一起,可现在又分开了。

“这也是一种活法。”狗子冷不防这么一句,让段人道本就沉甸甸的心更加沉重了。段人道说:她的这种活法是谁造成的?她难道不愿母女情长?不愿相夫教子孝敬老人?没有了女儿,就如同摘取了她的心呀!段人道说完后哀叹一声。

第二天,段人道就要急忙回城,狗子和叶子再三留他多住几日他都不肯。他给出的理由让他们小两口还真不好勉强了。段人道对小两口说:其实我也想在这里散散心,没想到这些不顺心的事儿总是往一块儿凑。老蔡那边你姐去不了,我得代表你姐送送人家,毕竟是相处这么多年的老工友。

段人道语气哀婉地说出了不能留下来的理由。于是小两口又将心思用在了老人身上:姑妈,您就在这儿多住些日子呗!望着小两口真情实意的样子,黄思初老人沉思了起来。

自从知道了女儿这件事儿,老人的心里就感到压抑。触景生情,老人一来到这个过去让她伤心、如今仍让她伤心的家乡,哪里还有住下去的心思?再说,叶子两口子是农人,往后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也正是农人务农的季节,不可因为自己让人家小两口耽误了农时。

还有一层原因也是老太太最不放心的,老人是怕段人道回去以后,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再去上访惹出祸端。想到这里,老人没有明说,她借口去茅厕让叶子搀扶着,在路上把自己的这层担心告诉了叶子。叶子一听这才放弃了这方面的打算,于是小两口将她们娘俩送到了车站。

从驼营回来的当天下午,曹欣就找上门来,她是来约沈精文一起去给老蔡吊唁亡灵的。姑娘上次打电话的时候就没有听到师傅的声音,今儿亲自登门又没有见到师父的面儿,姑娘的心里犯了嘀咕。她用心观察师傅的两位亲人,发现段师傅和女乃女乃个个双眉不展,面写忧愁,见到自己虽也热情,但是那热情里面掺杂着痛苦。机敏的姑娘立刻断定:师傅这边一定有事情瞒着自己,不然不会见不到师傅的面儿和听不到师傅的声音,再说了师傅也不是那游街串巷的人。

心直口快的姑娘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自己心中的疑虑直接说了出来。段人道自知这件事儿对小曹是瞒不过去了,将沈精文留给自己的那封信递给了她,自己则去屋里给姑娘沏水去了。

段人道将沏好的茶水端出来时,姑娘已是泪流满面。在段人道递给她茶水的时候姑娘低下了头,但是那泪水仍止不住地往下淌。黄思初老人解劝姑娘说:小曹,别太难过了,你师父终归还在咱们身边。看到你这样,我为你师傅能有你这么个徒弟高兴!这证明你们师徒俩处得不错。

段人道哀叹一声,也嘱咐一句:小曹,这件事儿你自己知道就成了,你师父的这个举动对这个社会的影响毕竟是负面的,咱不能再招惹是非了,明白不?姑娘听后点了点头。

老人面对满脸泪痕的姑娘再次说,一会儿,让你段叔和你一起去祭奠蔡师傅的亡灵,别人问起来,你和你段叔别说拧了。再就是帮蔡家人多忙活忙活,有什么事情和你段叔多沟通。让蔡师傅平平安安的上路,咱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你沈师父昨天听到消息后,她说在那边给蔡师傅念经超度她的亡灵,助她早日月兑离苦海。老人嘱咐完,段人道发现姑娘点头答应后,牙却咬在了一起。

段人道明白,这是姑娘愤世嫉俗的表现,对此他不忍心让姑娘掺和进来,遂对姑娘说道:小曹,你还年轻前程似锦,在工作上可要给你师傅争气!段人道说完后方生后悔,自觉得这句话毕竟官腔了许多。况且目前自己还看不出一个产业工人能在改革开放运动中蹦多高,跳多远。

在吊唁老蔡的过程中,段人道的心情和大家一样,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厂里竟然没有一位领导到场。据老蔡昔日同工的工友们说,其实厂里知道了老蔡的遭遇。但以她与厂里完全月兑离了关系为由,厂里也就不能为她再出任何费用。但不反对领导们,或个别领导以个人名义前来吊唁。为什么到老蔡火化以后都没见到领导的影子?曹欣说得更露骨:马上就改制了,那些头头脑脑们谁还顾得上咱工人阶级?这会儿那些王八蛋们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往上面领导那里送礼、请客,好在未来的厂里面,在咱们中方领导席位上插上一脚。

段人道还知道了老蔡为什么将买断工龄的钱,全部取出来的原因。据老蔡的丈夫诉说,他自己是个半病秧子,他的单位原是个街道小厂,可也早就散了摊子。自己常年“以药为生”,全家只有老蔡一个人能拿回工资。他这个哮喘的老毛病各种医疗手段都用过了,不但没见好,反而欠下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债务。

儿子长大了,因家庭原因和自身工作不稳定,儿子的婚姻问题也成了悬在老蔡心头上的一块心病。前几日好不容易有人给儿子介绍了一位姑娘,双方暂没意见,老蔡就想,把钱全部取出来,把欠账还清了,赶紧给儿子把婚事办了,剩下些让儿子做个小生意自己也就算心静了。谁想到会出这种事情?回到家里,丈夫、儿子的埋怨,自己的懊悔,生活的无望,终于要了她的命。

“妈,您撒手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呀?”“老伴儿!你跟着我吃苦了呀!我对不住你呀!”……

儿子的哭嚎,引起了父亲的感应,一个哭得死去活来,一个喘得似要上不来这口气。前来吊唁的工友和街坊们大家你五十,她一百总算为老蔡凑齐了上路的钱,可怜老蔡临走都没有穿上一件像样的衣裳。

老蔡的死因和妻子的离家出走,再一次重创了段人道的本就低落的心情。他不明白为什么像她们这样的老产业工人在这场改革中变得是这样的苍白无力?就像是那树上枯黄的叶子被风一吹,便轻飘飘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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