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六大家”之一的李彦,虽身为宦官,但因相貌俊俏,有些文采,深得徽宗喜爱。他本没有什么权职,只因为巴结附和蔡京等人,一路提携飞升,最终拜职于西城括田所,搜刮民田,广建豪宅,最终跻身于“京都六大家”之列。但他平时依然留在宫内,侍奉徽宗,一来是为了亲近天子,再得些好处;二来是作为童贯蔡京等人的“小喇叭”,在天子耳边多吹进几句美言。
侍奉徽宗在泠妃王婉蓉的寝宫入寝后,李彦便退了出来,带着亲信,一路上小心避开耳目,来到一处偏宫。宫内黑漆漆的,看来那位大人还没有到。于是他便吩咐亲信在外面守候,不可让闲杂人等靠近。
他走进宫内,正yù点灯时,忽然听到一声:“别点。”
这声音低沉缓慢,但透出的压力却如万车之轴,碾过冰面。李彦听了不知多少次。他当然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转过身,只见沧冷月光下,一头白发胜似霜雪。
李彦低声惊呼:“大人,恕小的直言,这几rì不见,您可老了不少!”
童贯,靠坐于一把龙头檀木椅上,双目微瞑。
李彦陪笑道:“不知童大人为何闭着眼睛,又为何不让李彦点灯呢?”
“是因为我即使不用眼睛,也比大多数人看得明白。”童贯道,他睁开眼睛,让李彦坐下,缓缓道:“我今rì叫你前来,可知为了何事?”
“就李彦所想,无非就是和种师道那老大粗有关吧。”李彦谄媚笑道:“大人您放心,我呀,今儿又给皇上吹了好几回风。李彦向大人保证:不出三rì,他种家便要滚出这东京城;至于他那侄儿,也要变成菜市口的一只孤魂野鬼喽。”
童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反而问道:“你可知那梁师成是如何死的?”
“不就是暴病而死么?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厚道,他啊,死的可正是时候。如此一来,那种师道就没了追查的线索;即使查到了,咱们也能推给他梁师成。说真的,这死人有时候可比活人有用。”
“说得好。”童贯轻轻拍拍手,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尤其最后一句,说得很好。”
李彦脸上的笑容僵硬了,整个人似乎都掉进了冰窟窿一般。
“那种师道本来早就抓住了梁师成的把柄,他之所以按兵不动,无非是想等这座水下冰山再往上浮浮罢了。但那梁师成却自己乱了阵脚,几rì前,竟然私下给种师道写了一封信。”
李彦大惊失sè,他并不知道这等事情,忙问:“童大人是从哪里得知的?”
童贯瞑目,忽而一笑,道:“他老婆啊,他老婆告诉我的。”
“我告诉她:只要帮我做一件事,我便能将她的孩子,甚至其他亲人安全送出东京,远在江湖之外过上安稳的rì子。于是,她便把我交给她的几副药xìng相克的药物,搀入梁师成平时所用的药方之中。”童贯淡淡道,“你看,这不是很简单吗。”
“是,是!”李彦只觉得汗如雨下,如坐针毡。他明白,只有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绝对不能,绝对不能忤逆的!
“好啦!我又没说要把你怎么样,看把你吓得。”童贯见李彦面如金纸,微微一笑,竟将自己的手绢递给他。李彦像是被电打了一般,手绢掉到地上,他立刻跪下去拣。童贯一笑,拍拍李彦的肩膀道:
“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回答我。”
“大人请讲,若有半句假话,小的愿下阿鼻地狱,永为猪狗。”李彦重重叩首道。他的自信已经完全被童贯所摧毁,甚至连言行,都变成了以前做小太监的样子。
童贯捋起几缕鬓角白发,看了看,忽然叹了口气。
“我那义子,童真钰,几rì前死在邙山了。”
李彦当然知道这件事,但他并不知童贯所言是何用意。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童贯脸上的表情。
“我四处打听,有人向那‘金银铜铁鬼’下了单,要在决斗之时暗伤他——你可知道此事?”
李彦内心惊疑。
关于这“金银铜铁鬼”的来历,在江湖上众说纷纭。然而却没人知道,这个杀手组织实际上由他们京都六大家所扶持,作为铲除异己的一个工具。
若真的是“金银铜铁鬼”在决斗中暗伤童真钰,那便是京都六大家中有人授意所为。只是这授意之人,思来想去,大概也只有一个可能……想到这里,李彦如遭雷击,汗如雨下。
“这么说,你也以为这是我弃车保帅之举,让‘金银铜铁鬼’shè下我家钰儿?”
“小的不敢!”李彦再次重重叩首,直到光洁的额头开始渗血。童贯默然视之,良久,才道:“算了,起来吧,我再问你一件事情。”
李彦抬起头破血流的额头,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童贯蔑笑两声。
“这朝廷百官不都称我为‘媪相’么,你说——到底是这‘公相’厉害,还是这‘媪相’厉害。”
李彦愣在那里。
这答案再明显不过,但他不能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说.
因为说了,他很可能就再也没法说话,变成一个有用的死人了。
“算了,算了。”童贯叹了口气,摆摆手。“你我同为阉人,为世人所不齿,视如猪狗;正因如此,我们才更加能忍辱负重,到今天这步田地。这一步步,可都是脑袋顶着地板,爬过来的。所以,才更加小心谨慎,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轻易押宝,我啊,能理解。”童贯站起身,再次拍了拍李彦的肩膀,随后消失于黑暗之中。
那种无形的压力忽然消失,李彦长舒一口气,只觉得后背还如芒针扎刺般,隐隐作痛。而童贯刚才的那番话,在他心头萦绕不休。窗外忽然刮起大风,雷声隐隐,似乎充满杀机。
看来,今夜这梦华西京,又要有大风来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