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依旧照例睡在丛冲的帐子内。等待我安睡才会吹灭烛台。他才会很晚离去。之后。我便会整夜整夜被噩梦折磨。梦里有我。有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一身雪白。哪怕身旁斩杀的士兵飞溅的血迹四处喷洒也不会沾染一丝一毫。只是。他与我永远相距甚远。只需我稍微伸手去碰触。便会砰然碎裂。
每每被惊醒。我便会抓着周启的墨扇。抱在怀中。晨起之后。已经是枕巾湿漉。浑身冷汗涔涔。而我能做的。便只有继续沉默。沉默。
武国玄七年。十月
周启死。
我看着丛冲在一道密汗中这样写道。一个个黑浓的字迹在宣纸上安静的躺着。每一笔都像一柄尖刀。生冷的在我心口上划出一道深壑。疼痛难忍。
我研磨的手停在半空。硬生生的憋回已经堆积在眼角的泪滴。转过头。继续思量着两日后的战局。不想。却更加心乱如麻。
丛冲与几位将军商议。此次兵分五路进发。主力部队由丛冲率领。务必要在两日内拿下霍武占领的最后两个城池。一个是赤水镇。另一个便是赤水镇后面的一座萧索山峰。
兵分五路进行堵截。即便是霍武有后路逃走。我们也会立刻调转方向捉拿霍武。并且。也是最后一战。每每思及此处。丛冲的眉头便会拧着。想着前方后方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无家可归的平民。望着这一直只能强攻却也只是双方惨白的战况。愁容满至。
这一夜。依照往常。我坐在丛冲的帐内。当丛冲书写的密函在最后一字落笔。我的一颗泪也终是滑落。在脸颊上滑过冰冷的一道痕迹。悄无声息。却冰冷至极。
周启。就这样离我而去。甚至尸骨无存。连着夜中派去了三队暗影。也沒能寻得半点周启的影子。
我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周启。陪我走过的那些日日夜夜。历历在目。那些过往的幸福、甜蜜。支离破碎又残缺不全的在脑海里跳跃着。最后终是在我泪水冲刷的那一刻点点汇集。交织成一个个完整的画面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去除不掉。
“丫头。今日与哥哥喝上一杯如何。”丛冲放下笔墨。笑着看向我。
“好。”我点头答应。木讷之余我抹干脸上不轻易便会湿润的泪水。
丛冲一笑而过。然。眼神间扫过我的脸颊。忽地心事重重。似有不甘。问道“两日后一战。果真要与黑奴同行。”
“是”坚定的应道。
“为何不与哥哥我一同。毕竟小部队走的路途险峻。很是吃苦头。哥哥不放心”丛冲折叠着密函试图劝阻我这一计有些自寻死路的想法。
“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并且。我也会第一时间赶到赤水镇。”手刃霍武。
“哎……”丛冲叹气。终是无力辩解。忽地望见我腰间白夜带回來的软剑道。“总是要找到才可断言”
“哥哥。我识字。你写的密函从未避过我。难道就是因为我不识字吗。只是。我却恰恰认得周启两字”
安慰人也要找个好的切迹。你都已经在密函上那么写了。白夜亲眼所见。寻不到尸体而已。无论如何。周启永远都是鲜活的活在我身边。永远。
“白夜。那里。哎……”丛冲欲言又止。
“哥哥。白夜与你说了什么。”我端过近旁的茶碗。同时偷瞄着丛冲的脸。要在那里寻找到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
白夜一连在我的营长外跪了三日。连带着身上的伤口恶化终于晕倒在我的营帐前。身旁的侍卫这才把倔强的白夜拖到了床榻上。而这一趟便是七日……
同样。我们搜寻周启的行踪也已经过去了七日。
当白夜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却是:“吕瑶。你由我來照顾……”
望着白夜干巴巴的嘴唇。沙哑的嗓音艰难的说着话。疲惫的倦容尽收眼底。有那么一颤那。我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惊得摔掉了手中的汤碗。黑色的汤药在鞋边溅开妖冶的黑色雪莲。一圈圈摊开。更相似一抹荼毒的毒药。在我心理种下了一只毒瘤。慢慢渗透。碎裂的汤碗一分为二。这才唤醒惊呆的我。那个人已经不在。而眼前的是白夜。一个与周启截然不同的白夜。
自那日后。我便躲着白夜不见。总是在他身上寻找到周启的影子。尤其那身一成不变的白色长衫。每每见到。便会刺痛我的眼。刺伤了我的心。
“哥哥。他是他。我是我。”重复着警告丛冲。周启在与不在他都是我的夫君。永远都是。沒人能够取代。
“妹妹……”丛冲欲要说什么。却被外面进來的士兵阻断。
“报……”营帐外侍卫高声來唤。声音急切。夹杂一丝隐忍。
“何事。如此慌张。”丛冲问道。
顿觉不妙。我望着丛冲。他同样望着我。
“太子。属下有要事禀明。”
“说便是。”
“太子……”那人吞吞吐吐。
我欲起身。既是不想我知晓的我便会躲开。只是。这一次总感觉浑身都会因为士兵紧张的喘息而异常的疲惫和无力。
“我出去。”丛冲按住了我的手。独自推着木轮缓缓而行。出了帐子。
我僵在半空的起身。一动不动的望着丛冲缓缓的移动。单薄的脊背在烛火投下的光影下跳动着。
“咣当……”不多时。外面一阵窃窃私语。间歇一阵阵七零八落的响动。
这才拉起了的思绪。
回想着丛冲出去时的背影。萧索落寞。孤寂单薄。他身边只有我一个亲人。忽地。感觉浑身战栗。我飞奔而出。
哗啦。垂帘被我掀开。望着面前人头攒动。围拢着一个不知名的物什议论纷纷。却又不敢作声。
“何事。”我有些慌张的问着。
忽地。场内寂静无声。纷纷转头望向我。面上挂着惊恐。隐忍。伤痛。不甘。甚至于堂堂二郎的脸上挂着点点泪痕。
“啊……”我惊叫出声。捂住了嘴巴。不敢置信的望着我眼前的一切。我颓然晃了晃身子。满脸泪痕。我已经泣不成声。
一步。两步。步步艰难。
一顿一缓。
我捂着双眼。不忍去看。忽地放下双手。使劲的确认。再确认。
“不”我连忙摇头否认。
“绝对不是”我坚定的否认。
“你们搞错了。你们搞错了”我随意扯过一旁的火把。扔向身边的士兵。恶狠狠的咒骂着他们的嘴脸。“哭什么哭。他好好的。他沒事。不准哭丧着脸。”
“那不可能。不可能。不……”我悲愤至极。
破烂不堪的白衫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唯独那双白色的靴子上卷袖的一只梅花。歪歪扭扭。飘着淡蓝的花纹。
我思绪回旋。“周启。你看。我是不是有长进了。这么难绣的梅花我都绣好了。”我一脸兴奋的跑到周启身边。扯过他研究眼前棋局的脸。对上我手里绣的不成样子的蓝色梅花。
“梅花……”周启有些不敢置信。忽地笑开了花。“我娘子果然是厉害。竟然还能绣的一手好的绣花活。嗯。将來有好日过了……”周启夸赞道。
我抹干脸上的泪水。眼前的梅花清晰了再次模糊。模糊了再次清晰。反反复复。我向后退着。
“妹妹……”一旁的丛冲有些难忍心头痛处。轻轻的唤着。
“不许说话。你们都不许说话”沒有人可以左右我的思想。那不是周启。绝对不是。一定是霍武用的计谋想要迫害我的心。打乱我要杀他的念头。
“不会得。不会得。”我再一次否认。
“不……”
士兵们纷纷掩面低头。随着我一步一步的迈进。眼前的事物一点点的清晰。脸上血迹斑斑。而那一成不变的淡笑。一如既往的凝固在他俊秀的脸颊之上。
胸口处一块拳头大小的血窟窿已经干涸。月复部。胳臂。腿上。一只只断裂的飞箭仍旧顽固的刺在了他的身体之上。
我忽地跑了起來。跪在周启的身前。轻轻的碰触那一个个伤口。突然。又颤抖着缩手。双臂圈住双膝。埋在双腿之间。嘴里呜咽。“不会得。不会得。不会得。一定是做梦。做梦……”
半晌。我抬头。奋力的抱住地上沉睡着的周启。“不要闹了。好不好。我们回家。我们回大漠。你答应我的要和我一起在大漠生活。还有小白。我们回去。跟我回去……”
“公主。”
一声清脆。周身的士兵纷纷跪地。震荡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
我全然不顾。继续奋力的挣扎着要抱着周启一痛跟我走。
“吕瑶。”
身子一惊。我停止了动作。跑去撕扯白夜的衣衫。“吕瑶你怎么叫得出口。只有周期能叫。只能他能叫。你月兑了这身衣衫。月兑掉……”
我无力的在白夜身上捶打。撕扯。试图要毁灭一切我心底的那块伤。哪怕一点点都会挑起我敏感的神经。
只是。我仍旧不敢去看。更不敢去碰触此刻躺在地上闭着眼依旧祥和微笑的周启。
“吕瑶。你清醒清醒。周启已经死了。对。是我的错。我沒能够带着他的尸体回來。他在临死的一刻要把你托付给我照顾。记住那柄剑。那柄只属于周启的剑。人在剑在。而他给了你。为什么。因为他希望你一直都在。永远都在。懂吗。懂吗。你要好起來。”
我任由白夜摇晃着我的身子。字字灼心的在我心头萦绕着。
“啊……”我无力的倒地。仍旧泪水在我脸上肆意的流淌。长大了嘴巴对着天空。一定要诉说我此刻心底的伤痛。
“带公主回营帐。”
“我來”白夜抢先道。
沉默。我哀嚎着。却沒有了挣扎的力气。望着已经僵硬的周启尸身。渐渐的离我远去。
头一黑。我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悠悠转醒。身边坐着的是白夜。
“白夜。水。”我要坚强。这样才能为周启报仇。我要好起來。这样周启在那边才会安心。等我。我回來寻你。只是希望等我完成这一切之后。都不会太晚。周启在那边还记得我这个爱惹事的毛丫头。
“你……天一亮我会跟随太子。之后黑奴回來接应你一同前往赤水镇。”白夜低着头。递过水后说着话。便不再言语。
我也未曾多加阻拦。白夜有白夜的生活。我的生活里面从前只有自由。只有我向往的那份纯洁的爱。而如今。我有的只是我心中的想念和一丝隐忍的仇恨。
夜。如痴如醉的一如往常般的进行着。点点闪烁的繁星在天上了无生趣的摇摆。秋风下的天空中荡着一丝落寞。在广袤的林间肆无忌惮的吹着。
我独自在角落处望着远处山边的那块突起。今夜允诺周启。我吕瑶不再流泪。不再心软。心。由此不再孤单。你静静的在那处安睡。我即将远踏征途。血染逐鹿。
“吕瑶。”白夜远远的在暗处唤着。
“过來坐”我拍打着一旁的土地。示意白夜过來。
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的清楚才不会令两个人走上尴尬的地步。
“你……”白夜缓缓走來。望了望远处的山丘。低声问着。
“我沒事”摇了摇头。
“白夜。我们相识多久了。”
“四年”
“可还记得我们相识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记得。你救了我”
“所以呢。你就要一辈子都扛着这个救命的恩。跟着我吗。”
“是”白夜斩钉截铁。
“不需要了。你已经报答了。你带给了软件给我。你给我安排进宫。你保护过白夜。你也同样在那样险峻的情况下救回了我。”
“我沒能救得了他……”
“有些人。上天要收回。我们沒有办法阻拦。有些人作恶多端可是。上天就是要睁一眼闭一只眼。一直留着那种祸害在人间。”
“吕……瑶”
“白夜。呵呵。这一别不知要何时再见了。你跟随我哥哥在身边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他。他。哎。上天果然不公。”
“嗯。”
夜下。漆黑中一点点闪烁。跳动着微微的光亮。点亮着我死一般的心。那里有着无法言状的仇恨。由着从前的隐忍。变成了如今的无限放大。支撑着我已经残破不堪的灵魂。
许是。过了今夜。一切都将改变。
只是。不变的。仍旧是我心底的那份情。
周启。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