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鬼塚留名皆化尽
第十五回鬼塚留名皆化尽神堂佛偈道不明
雁行阵,顾名思义,乃是模仿大雁飞行而形成的一种阵法。一般来说,主将居中,两翼张开,在中间顶住敌人进攻的同时,由两侧夹击敌人,以成包围之势。随着战争的发展,两翼的攻击强度也越来越大,逐渐发展成为以远程射击为主的围剿阵型,可谓威力愈加强大。
氏家卜全安排下这样一个阵型,正是想围剿敌人,但现在看来,却有些虑事不足了。首先,他根本顶不住证贤的攻击;其次,那些无名僧兵虽无阵法,却个个都似魔鬼夜叉一般,根本无法将其包围。于是,一个好好的雁行阵,反被敌人猛冲瞎撞得七零八落,已初现溃散之势。
还活着的这些卜全队士兵,连同氏家卜全在内,不由得暗暗胆寒,完全搞不懂这些僧兵的力量来源于何处,明明看起来身体素质一般,剑术也不精湛,又不像是训练有素,却就是如同疯了一样,完全无法抵挡。难道说,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可是他们信的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信仰会让人完全不畏惧死亡?又有什么信仰会让人在满身都是他人鲜血的情况下,脸上却带着满意而狰狞的笑容?
还有什么信仰,可以让愿证寺证贤的伤口已经再度开裂,鲜血汩汩,可氏家卜全还是完全处于下风呢?
虚晃两刀,氏家卜全暂时逼开如同下山猛虎一般的证贤,退后几步,打声呼哨,集合残余人手。僧兵那边知道胜券在握,也不追杀,纷纷扛刀冷笑。
卜全道:“弟兄们,可有想回家的么?”众人不语,只有几人含泪,欲言又止。叹一声,卜全又说:“怪我逞英雄,害了你们!想回家的赶快走,我拼了这把老骨头,定当保你们回去!”
听卜全说得恳切,终有一人眼泪夺眶而出,道:“大人!我们虽然不是武士,也知道忠义二字怎么写!今日誓与大人共生死!”
卜全摇头:“今日有死无生
证贤闻言哈哈大笑,道:“倒也算识时务!”说话时,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不料卜全又转为慷慨激昂语气说道:“然而,我却与信长公说了!誓要死得壮烈!所以,愿意留下的兄弟,且与我一同死得壮烈!”
振聋发聩,惊天地一声齐齐呐喊,带着哭腔,卜全引领众人扑向证贤与众僧兵,直杀得血光似箭,直杀到天昏地暗!令证贤惊讶的是,这些没有正确信仰的人,竟足足拖住了他们一个多时辰,等到可以前进的时候,信长本队再也无法追赶了。
而氏家卜全,享年,五十九岁。死之前,也算应了自己的诺言,身披几十创而屹立不倒。
之后一个多月,信长虽然愤怒,却牵制于柴田胜家伤势,不敢用兵。辉云方又传来消息,言说面对本愿寺势力,毕竟己部均是妖怪,实在无计可施,不愿冒死与之开战。信长微有不满,但辉云措辞谨慎,倒也无处责怪。
战局陷入僵持阶段,信长无法消灭身边任何一个势力,这些势力也拿信长无可奈何。对于信长来说,虽然没有什么好沮丧的,但时常收到某地又有一向宗发动暴乱的消息,还是会让他烦闷不已。
不久,南近江又传来一向一揆的消息。暴乱由僧兵领导,参与之人皆是俗家所谓善男信女,起初只针对地头武士,渐渐演变成屠杀所有非一向宗之人,无论武士还是平民,士农工商,无人幸免,南近江诸城,城城皆如鬼城,人人自危,又苦于被一向宗封了城门,再不能逃走,只好等死,或者违心入了一向宗的门。♀
至九月,柴田胜家痊愈,期间又特制新弓一把,随时准备复仇,找到信长,信长却摇头,道:“长岛防守严密,又易守难攻,为今之计,先置之不理,专心镇压南近江骚乱为上
胜家无奈,却也知信长有理,请命随军,与信长兵发南近江。
南近江,正是比睿山一带,山上是延历寺,以及众多大小寺庙,最初由最澄大师自中国引入大乘佛教,创立天台宗,之后,随着最澄大师圆寂,比睿山上分裂出如净土宗、净土真宗、禅宗、曹洞宗、日莲宗等诸多门派,也有百家争鸣之势,却也因此被誉为“日本佛教之母”。
而山下,乃是一向宗传教的圣地。传统佛教讲究诵经念佛、参禅打坐,所以,至战国混乱时,传统佛教因为修行不易,渐被冷落,一向宗趁势而起,宣扬无需繁复修炼,每日只需口念“南无阿弥陀佛”即可入登极乐,而且,无论是僧家还是俗家,无有戒律束缚,只要心中有佛!
虽然此种说法不被其他教派认同,但对于渴求心理慰藉的普通百姓来说,却是有着极大的诱惑,尤其土匪强盗之流,更是蜂拥加入一向宗,以求洗月兑罪名。于是,发展至战国中期,一向宗反倒成了境内最大的教派,光是本愿寺的庙宇,便不输于任何一家大名城堡,其实力亦可与诸大名逐鹿天下。
于是,各传统教派,也不得不承认一向宗为新的佛教宗主。
但是正如之前所说,一向宗势力愈大,各大名的头痛事愈多。一向宗本来就鱼龙混杂,所以从未安于本分,发动暴乱之事时有发生,也未必都是由本院号召,只是教徒心有不满,便要闹他一闹!而这样的势力,真是上头下了号令,自然群起响应,哪里还有当地大名的好日子过?
所以现在的南近江就是如此,除了比睿山,附近的所有地方,都已被肃清为一向宗的领地,而比睿山,也只是看在好歹都是佛教同门的份上,未敢随意下手罢了。
不过这南近江一带的一向宗,比之本愿寺或是长岛,有个最大的缺点。好听点说,乃是群龙无首,真要说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所以说,终归是僧兵率领的暴动,对付老百姓易如反掌,可真到织田信长的大军开到时,便全然没了抵抗力。信长一路,诸城皆于弹指间陷落,还能抽出时间在浅井家的小谷城附近劫掠一番,再折向比睿山。
于是,不几日,信长顺风顺水,到达比睿山下!
出战之时,信长手下如佐久间信盛、武井乡庵等家中宿老,皆是山上各宗信徒,畏惧信长欲针对之前延历寺帮助浅井家一事复仇,所以恳请信长此行只针对一向宗,千万莫要向比睿山出手,信长应允,这才发兵。
然后到了比睿山下,信长忽然变脸,下令包围比睿山,准备最大规模的屠杀!
佐久间信盛闻信长所言如同晴天霹雳,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身份,指责信长出尔反尔,全无信义,又目无神明,他日必有报应!
信长大怒,要斩信盛,众将急忙跪求信长,说大战之前斩将不利,尤其信盛又是宿老,斩之必有损于士气。信盛此时也知自己方才失了理智,出言过激,慌忙下跪,鸡啄米般磕头。信长这才略消了气,喝令退下,准备上山。
一声令下,织田家大军由打比睿山四面八方似潮水般涌上,见人就杀,无论文武僧人、妇女、亦或儿童,总之信长有令,但凡首级,便可领赏!
于是,屠杀持续将近一夜,天快亮时方止,山上除了织田军,再无活人,尽是尸体,满山遍野,至少有四五千具!
信长也一同上了山,到延历寺前,仰天长笑,笑至最后,隐约似有女声方始停下,低声道:“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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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比睿山大火稍息。延历寺百余年积攒下的佛经、佛像,毁于一旦,尤其受全国祭拜的著名的山王二十一社与根本中堂,化为焦土,随山风而逝。
消息转眼间传遍全国,举世震惊,本愿寺方丈本愿寺显如更是抓到了确实证据,向天下宣言,指信长为佛敌!一时间,各地暴动愈演愈烈,不止在信长的土地上,不止是一向宗教徒,只要有佛教的地方,便不再安宁!
而唯一令众人感到奇怪的事,信长此行本欲借镇压南近江一向一揆的名义,直指本愿寺,希望能依仗之前的胜势啃掉这块硬骨头,而本愿寺一方,也确实做好了准备,不但做好了寺内上下的动员,也叫来了根来与杂贺的忠实帮手——铁炮队。但就在这举世尽皆侧目观望之际,火烧比睿山之后,信长大军竟乘胜撤退了,比来时更快。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不止是本愿寺,全天下都松了一口气。先说将军,比睿山就在京都郊外,将军一直担心信长假道伐虢,顺手废了自己的将军之职,毕竟,他心里是真的有鬼。
而三好家心里也不安稳,虽然偷袭义昭之后,自己再度厚着脸皮请降,包括松永久秀也递交了降书顺表,但是信长的脾气谁也模不透,说不准他表面去攻打本愿寺,随便拐个弯就来三好家了。
另外还有一干小势力,都觉得信长会报之前金崎撤退时自己趁火打劫的仇,也是惶恐不可终日,甚至有些家督已经连遗书都留好了,哪知哭哭啼啼了几天,信长竟然没理自己,转身回了岐阜,真是白担惊受怕了一场,暗地里拜个佛,总算睡了场安稳觉。
可是,信长确实做了攻打本愿寺的准备,要不然,也不会带上柴田胜家等大将了,但是,究竟是为什么忽然退兵了呢?难道,真的像民间所言,织田信长在火烧比睿山之后,遭了神罚,大病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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