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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风过十里长亭

月缺和唐宋在城里转了很久,转了很多地方,直到后半夜才坐着马车向东面驶去。レ思路客レ

十里长亭位于都城最东,虽有万人敬仰,但雪夜里依然寂静无声。

幕城靠在栏杆上,耐心的等待着,目中没有丝毫焦虑,因为他知道,他要等的人值得他等,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坚信那人一定会来。

天sè还亮着的时候,他就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恭敬的请出了不醉楼,然后将他带到了十里长亭,将他一个人留在了雪夜里。

从正安二十年开始,到如今他整整做了十年的逃犯,在某位大人物的帮助下,他从南国都城一直逃到西面襄城所管辖的一个小镇上,苟且偷生十年,他从一个大臣公子变成逃犯,从一个星术天才沦为卖面师傅。

命运何其坎坷?

十年里他在小镇rìrì夜观星象,刻刻苦练星术,无不希望有一rì能够重回都城,光明正大的走进旧故,洒酒桌前。

直到不久前,他在小镇遇到一位年轻的客人,在细心详谈之后,内心挣扎之下,才决定冒险回到都城。

他不知道宫里现在对他是什么态度,在往rì如果贸然回京,等待他的一定是刑部的大牢,或者刑场的大刀,但是现在两者都不是,他是被人恭敬的请到了圣地,而不是押往牢房。

那么这或许就足以说明这座城里的主人已经允许了他的行径。

既然有人让他等在这里,那么他只好等,哪怕此时已经深夜,外面白雪封街。

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让身体完全放松,让内心保持在最平静的状态。虽然他已经知道他要等的人是谁,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但他还是不清楚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命运。

直到此时,远处安静无人的长街上才有一辆马车缓缓而来,马车从风雪中而来,身上尽是风雪。

幕城看着那辆由远至近的马车,早早的跪了下去,双膝触地,双手掌心向下放在膝盖两侧,平rì高傲的头颅卑微的低在胸前。平rì里淡漠的内心渐而发热,呼吸因为内心的激动而急促不稳。

月缺首先走下马车,然后弯腰掀开车帘,唐宋蹙眉看了一眼四周,才移步走下马车。马车夫牵着马走到一边,安静的站在另一座亭下避雪,静候两位贵人。

唐宋往rì很少出宫,自然也很少来十里长亭,但他自然忘不了这个地方,三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就是在这个地方,年幼的他和年轻的哥哥畅谈一宿,奠定了南国以后至今三十年的格局。

十年之前杨庶在这里观鱼醒悟,第二天连rì赶回北国,挽救国民于危难之时。

这样一个地方他怎能忘记?

月缺静静的站在一侧,老远就看见了跪在亭中的男人。

很久之后,唐宋才收回目光,走入亭中低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说道:“幕城。”

这句话没有任何询问的语气,也没有任何别的语气,只是一种最直接的陈述。

“罪人幕城拜见陛下。”

他之前一直没有说话,是因为他一直都在等唐宋先开口,当唐宋叫出他名字的时候他老实的亮明身份,但他的身心再没有发生变化,语言没有惶恐不安唯唯诺诺,也没有像一些老大臣一样,弯起腰将额头触在地上,因为他自认为此时已经将姿态放的足够卑微。

“很好,起来吧。”

唐宋没有过多的言语,龙颜肃穆,只是颇为满意的说道:“看来亲王并没有看错人,骨子里的傲气还在,这十年里还没有彻底的沦为废物。”

幕城的手指微微的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他已经确定自己今夜无恙,而是因为他内心的骄傲被人揭开伪装的面纱之后,终于清晰的展现了出来。

没人愿意跪人,尤其是骄傲的人,既然此时唐宋不让他跪,他自然不会再跪。他从地上站起,侧身站在唐宋身后,将前面的空间留给了皇帝陛下。他置身在黑暗里,望向皇帝的背影,没有丝毫过多的感慨。

当他决定回到都城的那一夜,就在襄城小镇抒发完了内心所有的感慨。

寒风在夜里吹过长亭,夹着两三片雪花,吹在两三个人脸上,寒风吹的很轻,但却格外渗人,雪花飘得很轻,但却格外刺人。

有亭立在柳树旁,有亭悬在河面上,有亭镶在峭壁上……

玉河并不宽大,只是很干净,暖chūn盛夏之际,河水一片透明,在亭中能看到河底的卵石。小河发源东南,绕过城东,最后注入护城河内。天晴时,阳光斜照在水面上,就像一条翠绿的玉带,故此便被人们称为玉河。

月缺三人站在亭中,未闻水声,今冬寒气逼人,大陆诸多水域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就连城外的护城河也不例外。此时玉河上面一片灰暗,根本看不见落雪积在冰层上的美景。

唐宋深深的吸了一口冷气,夹杂着夜风的冰冷和雪花的宁静,让人瞬间清醒,似乎连整个肺都充满了新的活力。

十里长亭立于俗世,除了风景优美以外,并没有其他令人称道之处,虽圣地之名固然已成传奇,但月缺和幕城的内心中还是很难生出一丝敬仰。

唐宋负手于身后,将双手藏在袖子里,对着幕城说道:“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安心留在都城吧。”

幕城在身后安静领旨,他知道,因为这句话,他将真正告别以前的一切。

十年前因为陛下的意思,他需要长久远离都城,十年后,因为陛下的意思,他将永远禁足都城,都城这个地方似乎紧密的和他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忽近忽远,若即若离。这似乎很好笑,但他没有笑,因为他不觉得这有多好笑,这十年里他看过更加好笑的事情都没有笑过。能够被人安排命运,需要强大的资本,想要反抗命运,需要更大的资本。

这种待遇对一般人来说求之不得。

这里不是抒发热血的致词之处,不是有为青年展现反叛jīng神和坚强骨气的时候,这是皇权统治者对于子民的命令,这是皇帝陛下给他的命令,所以他很乐意接受,他同样只能欣然接受。

“不过虽然你已经回来了,但朕也不会让你入钦天监当值,以后你就留在月缺身边吧。”

“草民领旨。”幕城抬起头微微看了月缺一眼。

唐宋笑道:“你也别草民了,不让你入朝为官,是因为不合适,你们两人都是修行者,本来就不受约束,这些凡俗套路想必也不用我在解释了。”

“谢陛下厚爱。”

唐宋招了招手,便有侍卫从暗中冒出身影,恭敬的静候在他身边。然后坐上等在亭中的那辆马车,向宫里驶去,夜已深了,明rì还要早朝,月缺准备相送,却被他拒绝了。

对月缺和幕城来说,今夜注定通宵达旦。

除夕年节在望,临别之际,唐宋让他们两人明rì进宫用膳。

这到让月缺有些愕然,他脑海一直浑浑噩噩,并无过多追求,但他曾经深藏淮安十多年,所闻所见所遇之事甚少,对于皇家御宴,他自然没有经历过。

长亭中寒风再起,吹的衣衫鼓胀,月缺抬眼看去,整个世界都在下雪。

“恭喜幕兄。”

他看向幕城,这是今夜他向幕城说的第一句话。

幕城拍着栏杆,清晰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传来,令他几yù想将栏杆拍遍,他不以为意的摇头道:“没有什么可喜之处。”

月缺说道:“能够告别过去,重回故里,难道不能令公子开心吗?”

幕城苦笑一声,摊手似能抱到寒风,他说道:“以前是逃犯,现在是牢犯,又有什么区别?我虽然现在不用在担心被人发现身份,但从此不得出城,和软禁又有什么区别?”

月缺说道:“任何人的身外都有一方牢笼,只是区别在于大小罢了,人力终有穷尽,有很多事做不到,这个天空无限辽阔,但是人们又能走多远?这片夜空如此深沉,但是人们又知几星?都城已经很大了。”

都城已经很大了,不是吗?都城强大到千年不逢敌手,都城高大到古楼参天,都城里是南国的社稷根本,有无数人想进来这里而夜不能眠,有无数人想毁掉这里而夜不能寐。

“你是说我还在妄想吗?”

幕城仔细思考许久,笑道:“人生在世,难道不是应该心无枷锁,无拘无束吗?”

“我就当你是在说笑话。”

月缺说道:“在理想达成之前,任何设想都会受到挑战,这不是传说中那些圣人的故事,在你决定走向传说的时候,如果连一条死板的规矩都不敢颠覆,你何如不理规矩?”

幕城模了模被冰冷的鼻头,并不想在此时和他进行长篇大论,于是说道:“如你所言,我此时确实应该觉得庆幸。”

唐宋离开之后的十里长亭,变得更加安静,此时长亭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言谈声停止下来之后,似乎能清晰的听见冰面和树梢上的唰唰落雪声,他们两人变得更加沉默,都想用心的聆听这种空灵的声音。

当人们安静下来之后,总是容易接受和发现身边的美景和妙事,但当你在这种感觉中沉浸久了以后,就会变得更加的烦躁和沉闷。

所以幕城的内心慢慢变得很烦躁。

就像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整天盯着他熟悉的空间,他表面会越来越沉默寡言,但他的内心会越来越活跃,想的比往常多很多,因为想的多了,所以就有很多东西会想不明白,但是越是想不明白他便越会去想,所以他会胡思乱想,开始产生抱怨,产生不甘,甚至其它东西。

幕城只是觉得很烦躁,所以他转身走出长亭,开始在雪中游荡。

月缺皱着眉跟了上去,大雪落满全身,根本不能避开,整个世界都在下雪,他又能避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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