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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榆钱饭(1)

“做什么呢?这么香?”王有虎远远地便跨了大步从前院那里过来——

庄善若从简易灶台前直起身子,眯了眼睛微微地笑:“你猜!”

王有虎爱耍爱闹的性子上来,干脆就闭上眼睛,张大了鼻孔使劲地嗅,道:“这味儿熟悉,可就是一时说不上来。”

庄善若不卖关子了,掀开锅盖,一股水汽携裹了清香扑面而来,这清香里还带了丝春天里特有的微甜。

“榆钱饭!”王有虎又惊又喜。

可不就是榆钱饭怎么的,庄善若拿帕子垫了手,小心地从锅里取出一大盘蒸的榆钱饭,赶忙走几步搁到柴房里的那张高脚板凳上。

除了这一盘绿莹莹的榆钱饭,充当桌子使的板凳上还放了一大盘的酸豆角焖面。

王有虎搓着手笑道:“怪不得妹子让我今儿一定要过来,原来是备着好吃的了。”

“什么好吃的,不过是吃个新鲜罢了。”庄善若笑,将一双筷子塞到了王有虎的手里,又顺手帮他择去了头发上的两朵刨花。

王有虎高大的身子坐在不成比例的小杌子上,甩开膀子吃了起来,酸豆角焖面吃在嘴里是又酸爽又顺溜,榆钱饭却是清香鲜爽,两者相得益彰。吃得王有虎是额头沁汗,肚子饱饱。

庄善若只在一旁含了笑看他吃得香。

榆钱饭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每年的三四月份,榆树的枝桠顶端便长满了密密匝匝如小铜钱般的榆钱。散发着它固有的清香。用手小心地顺着树枝捋下来,放在水里洗干净,淘去杂质,然后放在箅子上略略晾干。又取适量的玉米粉,均匀地拌在榆钱上,用手抓匀。再将拌好米粉的榆钱饭隔水放在锅上蒸,蒸熟后拌上盐、小葱、辣椒末之类的——总之这调料既不能掩去榆钱饭原本的清香,又能将它的味道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

在荒年的时候。榆钱饭是穷人家用来填饱肚子的好材料。这几年风调雨顺,倒也没多少人指着榆钱饭填肚子了。不过是榆钱应了“余钱”的好兆头,人们吃榆钱饭更多的是图个新鲜,讨个吉利罢了。

“好吃,比娘做得香!”王有虎话一出口,倒是微微怔了怔,赶紧用那黑胡胡的袖子一抹额头。

庄善若心中一动,却也只装作没听见。王大姑在的时候,每到春天。王家饭桌上的吃食便丰富了许多,她自有那个本事将野菜做得入味喷香,而榆钱饭更是每年春天必不可少的点缀。

人虽然不在了。可是一汤一饭里都还藏了思念。

“大嫂。大嫂!”许家玉欢快地跳进了柴房,刚一打眼到房间里的蹲坐在地上的“庞然大物“,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收起来了。

庄善若明白,许家玉与王有虎之间因为之前的两个巴掌还不自在着呢。

“元宝那小家伙,恨不得将碗也添掉了。”许家玉装作没看见王有虎,连眼睛都不往那边瞟一下子。

“他原先在城里哪里吃过这个?”

“我看二嫂一边埋怨元宝不该背了她去爬榆树。自个儿一边偷偷地吃着香。”许家玉偷笑道,“我吃着,也觉得清香爽口呢。”

“不是什么好东西,做法也简单,不过倒腾榆钱麻烦些罢了。”庄善若接过许家玉手里的大碗。道,“若是你和元宝爱吃。赶在榆钱老之前还可以再做一回。”

“那敢情好!”许家玉说着,转身便出去了。

王有虎僵直的后背这才松弛了下来,他捧了那个焖面的大盘站了起来,只觉得双腿是又麻又痛。

庄善若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王有虎模了模肚皮,讪讪笑道:“妹子,我吃饱了,得回去干活了。”

庄善若往门外一瞅,道:“我看有虎哥还是等一会子再走得了。”

“为啥?”王有虎不解。

“我那小姑子正在前院忙乎着呢,你等她进房了再说。”

“我还怕了她一个小丫头不成!”话虽如此,可王有虎缩回了迈出去的脚步,“说来是我挨了她一巴掌,倒像是我欠她似的。这几次我过来找你,她那两颗眼珠子像是刀子似的恨不得在我身上剜出两个窟窿来。”

庄善若忍了笑,道:“她素来都是细声细气,从来也没和人红过脸。”

“那反倒是我的不是了?”王有虎愤愤道,“别的许家人倒也罢了,对着她我可是陪着小心,就怕她一个不如意,取了笤帚将我赶出门。”

“你倒说得她像泼妇似的。”庄善若摇头。

“泼妇?泼妇哪有她泼?”王有虎不屑,突然又换了副神色道,“妹子,你可认识个叫喜儿的?”

“喜儿?”庄善若点点头,“说起来她还和许家沾亲带故的。”

“怪不得呢,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知道我是你表哥,让我替她捎个话。”

“啥话?”

“后日晌午在柳河边见她一面,她有急事和你说。”

“急事?”庄善若迷糊了,喜儿能有什么急事,难不成三胖嫂又起了什么幺蛾子?

“我看那个丫头年纪不大,倒是古古怪怪的,说了那番话后,又嘱咐我千万要将这话带到。”王有虎不屑道,“他许家的事,我看你还是别掺和了,倒时候反而吃力不讨好。”

庄善若点头,心里另作打算,故意挑开话题问道:“宗长府上那房子修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修了三四成的样子。”王有虎顺口说道,“本来进度还算快,可前日来了个小姐不像小姐,夫人不像夫人的,偏生过来指手画脚的,那管家倒都还听了,又让拆了几处重新修了——我们倒乐意,只要他府上舍得使银子,又有好吃好喝,乐得做上一年半载。”

“那可是许德孝新收的姨太太?”庄善若问道,京城大老爷府上的舞女眼光也要比一般乡人高些,也更挑剔些。

“怕是吧,我听那管家称她三姨太太。”王有虎对这个话题明显不感兴趣。

恐怕许德孝大兴土木便是为了讨这个三姨太太欢心吧,只是不知道许崇山老爷子在京城怎么了,再也没有消息传来,恐怕也只是好医好药地伺候着,做他的老太爷吧。

老父重病在身,许德孝偷偷地新纳房姨太太就算了,还这样大张旗鼓的,果然是久病床头无孝子啊。

送走了王有虎,庄善若又重新做了一份榆钱饭。热腾腾地从锅里拿出来,又另取了一只碗盖了了,搁到一个篮子里,出去了。

远远地便看到伍家那围了半人高围墙的破院子里,伍大娘正坐在太阳地里纳鞋底。

“伍姨!”

伍大娘浑然不觉,依旧低了头撕拉撕拉地扯着麻线。

“伍姨?”

伍大娘茫茫然地抬了头,看到栅栏门外的庄善若,先是一愣,转而脸上一喜,忙将鞋垫子放下,迎了上来,笑道:“我只道自己耳花呢。”

庄善若反过手扶住了她,毕竟在床上瘫了几年,伍大娘走路总还不算是太利索。

伍大娘为难道:“呦,我们家就这两间破房子,也没个地方给你坐的。”

“伍姨,坐外面就好,还能晒太阳。”庄善若将伍大娘搀回到原先坐的小椅子旁,自己捡了一张小杌子坐了,将那篮子提了上来。

“呦,你带了啥东西,好香!”

“不是好东西,伍姨别笑话我!”庄善若说话间将蒙在上头的那口碗取下,道,“嘴馋,做了两碗榆钱饭,也拿过来给伍姨尝尝鲜。”

“这是好东西!”伍大娘笑道,“我早上看那边上的老榆树,正琢磨着等阿彪从县城里回来,让他给我捋点榆钱来蒸了吃了呢。整好,你就送来了!”

庄善若放了心,原来伍彪不在家,那就好!

她浑身自在了许多,道:“这几日闲了,我就让小侄子爬到树上捋了许多榆钱,他又吃又玩乐和着呢。本来我还踌躇,这东西不过是哄小孩儿的,实在是拿不出手,可吃着鲜甜,想着给伍姨送来。”

伍大娘深深地嗅了一口道:“就是这个滋味啊。”她取了筷子尝了一口,道:“善若你别笑话我,这榆钱饭往年我都是吃腻了的,这会子吃起来倒是有味道。”

庄善若拣起伍大娘放在一旁的鞋垫一看,分明是伍彪的脚样子。伍大娘怕是眼力不好,这鞋垫纳得是歪歪斜斜的。庄善若顺手便纳了起来。

“这可使不得!”伍大娘忙拦道。

“不碍事,反正坐着也是坐的,纳两针也是消闲儿。”

伍大娘放下筷子,道:“我家阿彪脚大,走路费鞋。我病的那几年可是一双鞋也没法子给他做,他便买了两双草鞋穿,从春天穿到秋天,连鞋帮子踩烂了也舍不得扔。后来还是芸娘看不过眼——芸娘你怕是不认得,是贺三的媳妇——好歹给他做了双布鞋,总算是不至于在冬天露脚趾头了。他宝贝得什么似的,轻易也舍不得穿。”

庄善若点头。

“我能起了,可眼睛怕是年轻的时候哭得多了,老花得厉害,绣个鞋垫还得伸直了胳膊老远地瞅着,可费劲了。本来想给他做双单鞋,我合计着恐怕这鞋得做上一年,干脆直接做双棉鞋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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