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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通往连家庄的路本是条黄泥路,晴天还好,一到雨天便泥泞难走。昨夜下了一场大雨,早上又出了阵太阳,将这黄泥晒得半干不干的,更是粘脚。

小九蹲在地上抓着头皮发愁,这马车轮子陷进了一个泥潭里,黄泥将那轮子胶得死死的,轻易动弹不得。

“驾,驾!”小九给了枣红马几鞭子。枣红马哕哕地叫着,努着身子往前,车子动了一动,又落回原位,反而陷得更深了。

庄善若坐在车里,身子一颠,牵扯到伤口,忍不住“哎呦”了一声。

许家安赶忙问道:“媳妇,是不是疼得厉害?”

庄善若用手捂着胸口,勉强笑道:“不碍事。”

“要不我来帮你揉揉?”

要是别的伤口也就罢了,这伤口偏偏是在胸口,庄善若微红了脸,将手放下道:“不疼了。”

许家玉顾不上地上脏,跳下马车,也细细地打量着那陷到泥潭里的轮子,发愁道:“这可怎么好?”

小九踮起脚后跟,手搭凉棚往前面一瞅,苦了脸道:“阿根这老小子走这么快做什么?要不然还可以搭把手将车子抬出来。”

许家玉也想不出办法,犹疑道:“要不,我来试试看?”

小九赶忙摆摆手:“这哪成啊!”地上泥泞,许家玉的绣花鞋上已经沾上了点点黄泥印子。推车的活哪里是姑娘家能够干得了的,再说了,许家玉这点力气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

庄善若听在耳里,转而对许家安道:“大郎,你下去看看。”

许家安跳下马车,啪嗒啪嗒地踩着黄泥。皱着眉头绕了马车走了一圈。小九本来就没见过几次许家大爷,只听说他在家里养病,也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

大爷比二爷长得要略略高一些,身板也要结实一些,浓浓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倒也显得英气。

“你赶车。♀我来推!”许家安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一句。捋起袖子,撩起褂子的下巴塞到腰间,然后双手抵在车后,躬起背就开始用力了。

小九赶忙拉了枣红马往前走。

也不知道是枣红马没力气还是许家安的力气使得不对,反正马车的轮子滚出了泥塘,在空中悬了半晌后。又重重地落回到那个坑中,溅得许家安是满头满脸的泥水。

许家玉连忙跑到车后,拿出帕子替许家安擦着头脸。这满头满脸的泥水,哪里是一条帕子能够擦干净的。

小九唬得忙不迭地丢了鞭子,在一旁赔小心。马车陷到坑里也就算了。万一伤到了大爷,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庄善若撩起车帘子,看着许家安被他妹子擦成了个大花脸,那身褂子也是缀满了泥点子,青缎软靴上糊满了黄泥,哪里还有往日那个儒雅的样子,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要是事搁到往日的许家安身上,一定是恼了,可是此时他却夺过许家玉手里的帕子,胡乱地在身上擦了擦。乐呵呵地瞅着庄善若道:“媳妇,从今儿一早起就没见你笑过。”

庄善若嗔道:“看你那傻样!”话一出口,自觉失言。

许家安却是浑然不觉,得了鼓舞,更要捋起袖子大干一场。

小九不敢再造次,忙道:“大爷,你歇着,我再想想办法。”

庄善若只是含笑看着许家安,心情突然明媚了起来,清早童贞娘带来的憋闷之气一扫而光。她抬起头。看着又高又蓝的天空,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带有泥土芬芳的气息,整个身心变得自由起来了。

她生在乡村,长在乡村,自是离不开这片土地。

许家安兄妹坐到车辕上休息,两人的鞋子上都是泥巴,不敢坐到里面怕是弄脏了车厢。

枣红马儿抖着脑袋上的鬃毛,轻轻地原地踏着步子。♀

小九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拿着鞭子,凑在枣红马旁边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秋风沁心的凉,庄善若撩起车帘子觉得心里是难得的舒畅,她甚至有点感谢这场小小的事故,让她胸中的怒气怨气都一散而光。

小九不住地叨叨着:“咋还没人经过呢?来个壮汉,搭把手,这马车就起了。”

许家玉担心地道:“就是有人,人家也不一定肯帮,你看这车多脏啊。”

小九嘿嘿一笑道:“今天是县城里赶集的日子,走这条路的大多是进城的村民,他们可不怕脏,大不了再给几个辛苦钱呗。”

说话间,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

小九喜道:“嘿,有门了!”

众人的目光期待地看着远处那个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是一个身材壮实的汉子,穿着褐色的粗布衣裳,面膛微黑,背着一个竹筐在身后,只顾低头赶路。

小九赶忙跑到路当中,招手道:“大哥,大哥!”

那汉子却是充耳不闻,只顾低着头大布地走着。待他走近了,庄善若主意到那汉子赤着双大脚,毫无顾忌地啪嗒啪嗒地在黄泥地里走着。腰带上两边

女帝

各插了一只黑色的布鞋。背上的竹筐里不知装了什么东西,两根带子沉沉地将他肩上的肉勒了进去。

“这位大哥,能否搭把手?”小九陪着笑脸道。

汉子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顺着手看向陷在泥潭里的车轮,停住了脚步。

小九见他半晌不说话,只当他不乐意,忙补充道:“放心,不白帮。”

汉子的两道剑眉皱了起来,颠了颠肩上沉沉的竹筐,侧身就要离开。

许家玉怕是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赶忙跳下车辕,走到那汉子面前,笑着道:“大哥,伙计不会说话,你别介意。你看我们困在这儿多时。急着赶路,你方便的话,能否帮个忙?”

汉子的目光在许家玉的脸上停了一瞬,马上转开了,在地上看了看,择了一块干爽的地将背上的竹筐放下。

庄善若觉得那汉子似曾相识。她盯着汉子沤到泥里的赤脚看了半晌,才想起来,他就是那日在善福堂碰到的孝子伍彪。

庄善若心里一动,目光在他那个竹筐上转了一转,今日恐怕他还是进城去善福堂送药材吧。她有心招呼一声,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更兼许家安兄妹在,,也不好贸贸然开口。

许家安也跳下了马车,笑嘻嘻地看着伍彪。

小九赶忙将轮子指给伍彪看,道:“这车轮陷进泥潭了。我们刚才试了一下,差一点就将车子推出来了。”

伍彪面色不动,细细地看了看,点点头,开口道:“车上还有人吗?先下来再说。”

许家玉本来腼腆,此时见小九不会说话,大哥迷迷瞪瞪,大嫂有伤在身,便自觉地将这担子挑了起来,道:“我大嫂在车上。”

“那快下来!”伍彪低了头。在旁边的地上寻着些什么。

许家玉为难道:“我大嫂身上有伤,怕是不方便上下呢。”

伍彪静静地听着,点点头道:“你们这匹马老了不中用了,这车轮又窄,坑里的泥又软,怕是用不上劲,反而会越陷越深。”

“大郎。”庄善若听着有理,唤着许家安道,“你扶我下来。”

许家安忙将双手在身上擦了擦,跑到车辕那里。双手接了庄善若正要将她抱下来,却又缩回了手,跑到路边上的大槭树那摘了一捧的大树叶,然后铺到路边的地上。这才抱了庄善若,将她安置到树叶上。

庄善若当着外人的面被许家安抱在怀里,羞赧万分,不禁低了头。鬓边簪的那朵月季一颤,掉到了泥地上。

许家玉笑道:“还是大哥细心,这下嫂子的鞋可就不会弄脏了。”

伍彪低了头不去看庄善若,只看到一双着了绿色绣花鞋的纤纤玉足娉婷地立在已经被霜染成红色的槭树叶上,要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不禁心头一荡。他忙收敛了心神,捡了些大大小小的石子,铺到那个泥潭里。

小九喜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

伍彪倒退了几步,将双手抵到车厢后面,沉声道:“小哥,我喊到三,你就赶那马儿。”

“哎哎!”小九赶忙拉住了枣红马。

伍彪将双手死死地抵在车厢后面,面孔涨得通红,臂上鼓鼓的肌肉几乎要将那粗布衣裳撑开了:“一、二、三!起——”

枣红马往前一蹿,车轮吱呀地响了一声后从泥潭里滚了出来。

“成了成了!”小九喜道。

许家玉也是满脸的喜色,许家安看了看伍彪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又摊开了自己的手看了看,无奈地摇了摇头。

伍彪将袖子放下,整理好,又重新束了束腰带,将那个竹筐重新背到了背上。

小九刚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钱,许家玉看到了忙将小九拉到身后,满口称谢:“多亏了大哥帮忙,要不然还不知道要困到什么时候呢。大哥要是来连家庄的话,记得过来喝杯茶,我们家姓许,言午许。”

伍彪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点点头,退到路边。

许家安又将庄善若抱回到车厢里,安置好,笑道:“幸亏媳妇的鞋子没弄脏。”

庄善若忍不住掀开车帘子。伍彪正站在车旁,相貌平常,眉宇间却是一股清朗之气。

“多谢伍大哥帮忙。今儿碰到贺三哥贺六哥的话,帮我向他们道个谢。”庄善若低声道,然后合上了车帘子。

伍彪一惊,抬起头,却只看到庄善若凝着笑意的嘴角和一段雪白的颈子在车帘子后一闪。

“大嫂,你和那汉子说些什么呢?”

“没什么,不过是谢谢人家罢了。”

“驾!”小九坐到车辕上,一拉缰绳,枣红马慢腾腾地抬起蹄子,朝前小跑而去。

伍彪怔怔地看着马车离去,突然地上有什么东西晃到他的眼睛。伍彪俯,从泥地里捡起了一朵月季花,红艳艳的花瓣闪着丝绒般的光泽。

伍彪记得这朵花是从那小娘子的头上掉下来的。他吹了吹花瓣上的尘土,将它小心地揣到了怀里,然后继续朝县城走去。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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