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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碰到得了急症的病人要出诊,刘昌便背着这个药箱急匆匆地出门了。【本书由】刘春娇平日里无事,就帮着整理打点药箱里的东西。哪一格放了什么药,哪一格搁了什么刀,她比谁都清楚。

刘春娇身子一晃,强自镇定下来。

“春娇,将药箱夹层的那把刀拿过来!”老刘郎中看出了刘春娇的失态,这个药箱的确是刘昌生前留下的。自从刘昌故去后,老刘郎中无所寄托,若是一想起儿子,便将这个药箱拿出来不厌其烦地整理着。这趟来得匆忙,便随手将这药箱子带了出来,左右出诊该用到的东西,这里面都有。

刘春娇闻言,打开药箱,熟门熟路地从里面拿出了一把用棉布裹着的刀来。

刀?

众人的心头具是一颤,只有卧在床上的伍彪依旧烧得迷迷糊糊、无知无觉。

老刘郎中接过来,顺手从棉布里抽出了把刀来。这是一把很精致的小刀,刀刃只有成年男子的半掌长,一指宽,又轻又薄,可是却又闪着寒光,看起来锋利无比。

老刘郎中满意地点了点头:“老伙计,好日子没用到你了!”转而又嘱咐道:“春娇,将药箱子里的那个白色瓷瓶里的膏药箅在干净的棉布上;你们家若是有白酒的话拿点过来,再准备上一盆温水一条帕子。”

庄善若的目光却落到老刘郎中手上的那把小刀上,想象着锋利的刀头旋进伍彪的皮肉里,会是怎样一种沁入骨髓的痛楚。

床边除了老刘郎中,便只剩下了庄善若与刘春娇。

刘春娇想起刘昌,站在床边,神情便有些恍惚了起来。她这副样子落到老刘郎中的眼中,却更坐实了他心中所想。

老刘郎中伸出左手的大拇指轻轻地拂过小刀锋利的刀口,突然道:“春娇,等会我动手的时候。你将他的左腿固定住,可千万不能让他动,这一动,准头就偏了。少不得又要多吃点苦头了。”

庄善若觉得很奇怪,非亲非故的,老刘郎中怎么竟让春娇去扶住伍彪的脚,而且男女授受不亲,于情于理也都不合适。

“春娇?”

“哎!”刘春娇慌慌张张地回过神来,分明有些为难,“这,我恐怕按不住。”

老刘郎中责备地瞥了她一眼:“你若是按不住,他可要多挨上两刀了。”

庄善若忍住心中的疑窦,建议道:“春娇力气小。恐怕不能胜任,还是让张大哥来吧,他的力气大些。”

老刘郎中却道:“民间虽有关羽边刮骨边下棋的故事,可生生地剜掉一块肉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伍彪若是吃痛,挣扎起来可是不得了的。还需得有个人压住他上半身才好。我年纪也大了,精力不济,眼花手颤,也得有人帮着我掌住他的脚。哎,若是我年轻个十来岁也不必费那么许多工夫……”

原来动这手术需要有人一头一脚压住伍彪。

庄善若了然道:“有劳刘郎中了!只是春娇素来怯弱,要不还是我来按脚吧!”她是伍彪名义上的姨表兄妹,由她来按。似乎更名正言顺一些,也希望能够分担些伍彪的痛楚。

不知何故,老刘郎中竟愣了愣,见刘春娇没什么反应,才点了点头:“也好!”

一切准备就绪。

伍彪依旧平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张山坐在床头。伸出两只粗糙有力的手死死地按住伍彪的两个肩头;庄善若盘坐在床尾,毫不避嫌地将伍彪的左脚放在自己的腿上,紧紧地抓住他的脚踝,让受伤的小腿肚部分悬空;伍大娘被劝着在院子里等候,只有张山家的拿了条濡湿的干净帕子等在一旁。

唯有刘春娇。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抵住背后的桌子,她的目光落到了庄善若的手上,想看又不敢看。此时,这双纤细柔白的手正以一种紧张的姿势箍住一只黝黑粗糙的大脚,形成诡异的对比。这双手的指节因为太用力的缘故变得青白,倒是显得那只大脚无知无觉的坦然。

善若姐,怕是很担心吧?

刘春娇早就看出了庄善若与伍彪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更何况此时情势紧急,庄善若早就顾不得避嫌了。

“抓牢了!”老刘郎中中气十足地低喝了一声,话音未落,只见手中的刀片寒光一闪。

“噗呲!”是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肤的声音。

“嗷——”伍彪吃痛的叫声,带了血淋淋的痛苦。

“阿彪,阿彪!”伍大娘听到动静,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老刘郎中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手上的动作一滞。

“张嫂子,你先陪伍姨出去等着!”庄善若当机立断,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住伍彪的脚,能够感受到从脚部传来的阵阵战栗。若是因为伍大娘而耽误了手术,那么,恐怕伍彪要遭更大的罪。

老刘郎中没说什么,却赞许地看了庄善若一眼。这个女子不简单,在这样的场面下依然能够面不改色,脑筋清楚,真真是不容易哪。

张山家的慌慌张张地应了,手里的帕子没地方可放,干脆就塞到了一旁的刘春娇的手里,然后赶紧连搀带推和伍大娘出去了。

伍大娘只是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点猩红,脸上顿时变得煞白,脚便有些站不稳了。

“嗷——”

伍彪又叫,全身紧紧地绷起,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弓,沉睡的力量因为彻骨的疼痛而被唤醒了。

老刘郎中脸色不变,手上不停,小刀轻快地在伤口里移动。

鲜红的血淌过,顺着刀柄流下来的便是腥臭浓黑的血了。

张山紧紧地压住伍彪的双肩:“伍兄弟,伍兄弟!”

庄善若双手的力量已然不够,她将整个上半身压下来,感受着伍彪绷紧的脚尖急于发泄痛苦的力量。

伍彪双目紧闭,脸上的肌肉狰狞地扭曲着,张大了嘴,那痛苦的嚎叫一声紧似一声,直叫得人头皮发紧。

庄善若的眼泪不由得滚滚而出,她极力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用她最温柔的声音轻声唤道:“伍大哥,伍大哥,你忍忍,就好了,就好了……”

仿佛是一阵和煦的春风吹过,又仿佛是一片清凉的甘霖洒过,伍彪因疼痛而绷紧了的身子竟慢慢地松弛了下来,最后又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沉沉地落回到了床上。

庄善若松了口气,手上却不敢放松分毫。

伍彪干燥起皮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伍兄弟,你说啥?”张山俯子,将耳朵凑到伍彪的嘴边。

伍彪嘴唇动了动,声音还未从喉咙里出来便消散了。

庄善若咬了嘴唇,心中一暖,她分明看到伍彪的嘴型,正在喊着“善若”。在这样的时刻,他还能够念及她,对她来说,也就够了。

老刘郎中趁着这个当口,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腥臭的血将他拿着刀子的右手染得黑红。

“啪嗒!”又是一声,一块腥臭腐烂的肉应声掉到了床上铺着的垫子上。

“好了!”老刘郎中又细细地侧过头看了看那两寸见方三寸深的伤口,满意地点点头,“幸亏还没溃烂到骨头里!”

庄善若松了口气。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伤口处理好!”老刘郎中吩咐刘春娇。

“哦!”刘春娇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将手里早就冰凉了的帕子按到伍彪的伤口上,帕子一下子就吸饱了腥臭的黑血,还有些血滴滴答答地流到了地上。

刘春娇将帕子投到水盆中。

帕子在水里舒展开来,以一种妖娆的姿势,将满盆的水染得通红。

血!

刘春娇拿帕子的手像是过了电般的一颤,竟是僵住了。

血!血!血!

上一次见这么多血是什么时候?刘春娇怔怔地看着一盆血红,想起那个让她永生难忘的夜晚,她挺了大肚子,用一块素白的帕子抹去刘昌嘴角残留的血痕。

她长那么大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血。

“咳咳咳!”刘昌剧烈地咳嗽之后,又吐出了一口血。她慌慌张张地拿帕子掩住刘昌的嘴,那殷红的血却湿透了帕子,从她的指缝间漫出来,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被子上,开出一朵朵瑰丽奇谲的花朵。

她小时候即便是手指被割破一个小小的口子也要痛哭半天。此时,刘昌吐不尽的血似乎幻化成了铺天盖地的红,让她忘了害怕,只想努力擦去刘昌嘴角的血渍。

可是这血,偏生像是和她作对似的,竟是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春娇,你歇着,我来!”庄善若让张山扶住伍彪的腿,轻轻地推开刘春娇,毫不犹豫地将双手伸到血水中将帕子涮了两把,利索地拧干,继续去擦伍彪的伤口。

也不知道换到第几盆水的时候,水里才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刘春娇只是怔怔地在一旁看着庄善若小心利索地处理着伍彪的伤口,然后在老刘郎中的指点下,将早就准备好的膏药敷了上去。

“血,终于止住了!”刘春娇心底竟涌上如释重负之感,就像当初刘昌吐尽了最后一口血,同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时,刘春娇不是悲从中来,而是拿着洇透了鲜血的帕子,有种茫茫然的释然。

“止住了!”刘春娇喃喃地道,将目光落到了伍彪虚弱的脸上,心里竟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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