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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善若怀了心事,快步经过张山家,隐约还听到大妮在低声宽慰着母亲,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看来都是被逼出来的。庄善若想起自己和大妮差不多年纪的时候,也是忙着到处给秀才爹抓药,药铺和当铺是她去得最多的两个地方。

庄善若摇了摇头,往事不堪回首。

命运的嘴脸如果太过狰狞,你只有硬了头皮与之相抗,因为命运从来都是欺软怕硬的,不会因为你的软弱屈膝而对你仁慈半分。

庄善若站在许家院门前,伸出手推了推那斑驳的木门。院门吱吱地响了两声,没有开。

庄善若皱了眉头又推了两下,院门虽然摇摇晃晃但是依然顽强地坚守住了它的职责。

定睛一看,院门上竟上了把锁。

是锁了门不让她进去了吗?那倒是正中她下怀,只怕是许陈氏没那么容易肯放手。

庄善若转念一想,是了,定是许家人听了喜儿的报信,一股脑儿全都去宗长家那里候着了。毕竟,许家要想东山再起,许崇山的态度是关键。姑且不论帮还是不帮,至少许家要将亲近巴结的姿态摆出来。

庄善若拈了拈手指,手指上沾了院门上的一丝青苔,略微有些湿冷的腻滑。她倒退了几步,细细地端详起这个院子。可惜院墙上的那个豁口被补得结结实实的,虽然不大中看。要不然……

庄善若心中一动,绕到了许家的后院。那里虽然也垒了一圈围墙,可是似乎要比前院低矮一些,也更马虎些。

庄善若将目光投到了某处围墙上。这段围墙由几块青石垒成,原先便垒得潦草,石块与石块之间留了粗粗的缝隙,伸得进去小孩的手指。又背阴,石缝间生了几蓬茅草,怕是长了有些年头了,根须盘根错节长到石缝的深处。

庄善若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

许家的旧宅本就建得偏僻。四周也没什么紧邻,这后院又背靠了大山,更是没人走动。庄善若将裙子撩起来塞到腰间,然后脚尖微微用力,抵到石头缝里,双手紧紧地揪住两蓬茅草,身子作势往上一拱,两步就攀上了墙头。庄善若蹲在墙头,一边留心着脚下湿滑的苔藓,一边往下一看。立刻放了心。原来她攀的这段墙下刚好是那口废弃的水井。

庄善若小心地在墙头扭过身子。揪住了茅草。伸出一条腿往下探。在茅草“刺啦”地发出不祥的声音之前,庄善若的脚踩到了井台,她赶紧松开手,脚尖在井台上轻轻一点。借了力,从墙头灵巧地蹿下。

庄善若满意地拍了拍手,看来小时候随王有龙王有虎两兄弟爬树掏鸟蛋的功夫还没完全忘记。除了鞋帮上略微蹭上了点青苔,全身上下毫发无损。

庄善若弯腰拔了几棵枯草用力将鞋帮上的青苔擦去,正要随手将枯草丢掉,眼睛却无意间瞟到了围墙的青苔上她留下的两个浅浅的脚印。鬼使神差般,庄善若又弯腰拔了几团枯草,折了几折,随意地铺在墙头。将那两个脚印掩去。

庄善若猫进了小小的柴房,这一折腾,身上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她将门掩上,躲在门后将棉袄里面穿的夹袄月兑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许家安从宗长家拿回来的那堆东西里除了半坛子梨花白。剩下的便都是些糕点了。庄善若择了半块绿豆糕,太甜了,吃不出绿豆的清香,绿豆壳又没去掉,嚼在嘴里是沙沙作响。看来喜儿跟着的那位厨房里的妈妈,手艺实在是乏善可陈。

庄善若越吃觉得口越干,从昨晚开始便忍着没喝水,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

她寻了三块大石头垒在柴房旁,将豁了几个口子的破锅坐在石头上,又用小石头将三面围上,只剩下一面当做灶口,做了一个简易的灶台。

柴火倒是简单,这儿随处都是些枯草茎,早被朔风吹得失了水分,用来引火烧灶自然是极好的了。

庄善若循了枯草踩成的小道,想去前院的厨房舀点水,借只碗。厨房里黑压压的,眼睛半天才适应。若是能在壁上凿个小窗户,倒能省下一些灯油钱。

庄善若暗笑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前院的事可是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了。

灶膛里还煨着热灰,锅里散发出香气。

庄善若好奇,将锅盖掀开,里面剩了小半锅的白粥,还温热着,熬得刚刚好,不稀不稠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咕噜——咕噜——”庄善若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两下,她不禁哑然失笑,怎么就饿成这样?往年也不是没挨过饿的。

庄善若将锅盖重新盖上,用大水瓢从水缸里舀了水盛到一个粗瓷大海碗里。心想,若是被童贞娘见到了,不知道又该怎样到许陈氏面前搬嘴了?过了午怎么着也得自己去大井台那里打点水过来,反正总是要用的。

小心翼翼地护了大海碗,正要跨出厨房的矮门,突然听见院门吱吱数声被人推开了,条件反射般,庄善若收住了脚——正是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娘,你仔细着点。”童贞娘献着殷勤的声音。

“哎呦,哎呦!”许陈氏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好些了?我见娘原来脸色难看得很,现在似乎要略略好些了。”

“不碍事,不过是一口气岔住了没缓过来。”许陈氏模了模胸口。

“娘,你要不进去躺躺?”

“躺什么?屋子里憋闷得很,今儿正好也没风,倒不如在院子里坐坐罢了。”许陈氏摆摆手,道,“我没事,不过是被你那三婶气着了。二郎媳妇,你将廊下的那张小矮凳子端过来,我坐坐,歇会就是了。”

“哎!”

庄善若心里叫苦不迭,从厨房里出来,怎么都要穿过院子才能回后院,这许陈氏若是在院子里歇上了,那她怎么回去?若是被童贞娘碰上了,那可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娘,可要喝口热茶?”

庄善若没有做贼却也心虚,她将大海碗搁到灶台上,正寻思这个时候要不要出去。这院门上的锁上得好好的,若是问她怎么进来的,她又该怎么回答?

“不了,在宗长家坐了一阵,茶倒是喝了几杯,也不耐烦再喝了。”

婆媳两个沉默了一阵,半晌,童贞娘开腔道:“娘,有日子没见着喜儿妹妹了。倒真是女大十八变,原先那个黄瘦的丫头,没成想竟出落成大姑娘了,还像小葱似的水灵灵的。”

“可不是。我原先就说了,女人模样倒还在其次,这性子才是顶顶要紧的。”

“嘻嘻!”童贞娘突然一阵笑,“娘,不是我说,我看喜儿妹妹出来倒了几番茶,那眼睛可是无时无刻不落在大伯身上。”

“唔。”许陈氏得意。

“早上那些话差不多挑破了,喜儿妹妹这么聪明,怕是心里头也是有数的。”童贞娘话锋一转,道,“我看大嫂倒是大方。”

“哼,她这贤良也不过是白显显,都是要走的人了,也没资格拈酸吃醋的。”

“娘说的是。我看喜儿妹妹倒是个好命的,若是大伯收了她,过两年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可不是有了脸面,倒是比在宗长家做丫头要强上许多。”

“你是这么想,我看她老娘还不知道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呢?”

“媳妇愚钝,倒一时没看出来!”

“你那好三婶,她……”许陈氏说了一半,突然又收了口,道,“罢了罢了,不说也罢。喜儿再好,出身终究是太差了点,最多也只能做个偏房。若是大郎这病好转,万一考取了一官半职的,喜儿哪里有做正房太太的派头,没的丢了大郎的脸。”

童贞娘心里鄙夷着,老太婆还在做春秋大梦呢,嘴上却应承着:“还是娘考虑得周到,如若大嫂走了,倒也不急于一时,总要细细地给大伯挑个好的。我看喜儿妹妹一片痴心,定是没有什么怨言的。”

“做女人的,总是要本分些才好。”许陈氏皱了眉头,道,“你那好妯娌虽然出身差些,毕竟模样出挑,也能干。唉,差也就差在太能干了!”

“娘,这话是怎么说的?”

“女人一能干,心就野了,家里就呆不住,男人也管束不住。”许陈氏的声音越说越冷,“你看看你那好妯娌,一早出门都快到晌午了,也没见回来。我倒不知道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这许多事要忙?”

庄善若的身子缩在厨房的门边,不耐烦听她们婆媳说体己话。许陈氏终究看中的还是喜儿的低眉顺眼,小心体贴——不过,对喜儿来说这也就够了,只要能在许家安身边给她留个位置,她也就满足了。

动了情的女人便是这样的卑微。

童贞娘又笑:“娘,幸亏媳妇粗粗笨笨的!”

许陈氏也笑:“二郎媳妇,你若是粗苯,天下便没有精明人了。只是,你这精明是精明在面上,你妯娌的能干,是能干到骨子里。”这话倒也有几分见地。

童贞娘讪讪笑道:“娘惯爱取笑媳妇。只是,有一句话,也不知道媳妇该问不该问?”

庄善若忍得口干舌燥,见她们两个似乎要没完没了地聊下去。

“你问就是了。”许陈氏的声音里透出倦意。

“那个,爹写给大嫂的和离文书——可是您老人家给收着了?”

庄善若的身子顿时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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