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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许家便请来了庄里最好的大夫。

连郎中拈了拈花白的山羊胡须,从许家安的腕上收回了那两根留着焦黄的长指甲的手指,沉吟半晌道:“身子本就虚,又在冷水里泡了一阵,风寒之邪外袭,肺气失宣……”

许陈氏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急道:“连郎中,我家大郎到底有事没事?”

连郎中不疾不徐地晃了晃脑袋,道:“无妨无妨!”

“那他怎么会烧得那么厉害?”

庄善若也是心焦不已,才没一会儿,许家安的身子便从原来的冰凉变得滚烫,面上是两块酡红,嘴唇也烧得裂出了几个口子,一直昏昏沉沉地睁不开眼睛。

“无妨无妨!”连郎中本就是个慢性子,依旧拈着胡子道,“吃几帖药,去去风寒便好了。”

许家人将信将疑,但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只得拿了连郎中的方子去抓药了。

许陈氏坐在许家安的床前拿着帕子抹着泪,哭道:“这可怎么好?刚消停了几天,大郎,你醒醒,可别吓唬娘啊?”

许家玉用手抚着许陈氏的背,轻声地安慰着,道:“娘,你别太担心,既然大夫说了没事,那先就放宽心了。”

许陈氏接连地叹了几口气,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抓住了旁边许家宝的手道:“二郎,娘不放心,要不你去城里将善福堂的刘郎中请过来给大郎瞧瞧。”

许家宝迟疑了一阵,分明是有些为难。

童贞娘暗地里撇撇嘴,心里想着婆婆真是偏心,大郎不就是泡了水着了凉发烧嘛,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差使这个差使那个的吗?再说了,县城离连家庄有二十多里路,这一来一去的。♀可不得一日的工夫。

许陈氏兀自抹着帕子,道:“二郎,快去啊!”

许家宝拗不过。只得应了一声,正要出门。

“胡闹!”刚送了连郎中的许掌柜进门低低地呵斥了一声。拄着拐棍来到了床边。

“当家的,我咋是胡闹了?”许陈氏将手背贴在许家安的额上,带着哭腔道,“大郎都烧成这个样子了,你不心疼我心疼。”

许家玉赶忙扶着许掌柜在椅子上坐下。

“连郎中说不妨那就是没事,等喝了药再看看,这烧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退下来的。”许掌柜倒是比许陈氏要镇静些。

“我看那个连郎中也不像是个有本事的。连个话都说不清楚,他开的方子怕是不中呢。”

童贞娘听着许陈氏不死心,忙上前一步道:“娘说的也不错,要说医术还得数善福堂的刘郎中。让他瞧了瞧才放心。”

许陈氏听得二郎媳妇难得相帮,有了底气,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大郎本来就留了病根。要是这次再不好,岂不是……”

许陈氏说不下去了,童贞娘月复诽道,这烧再不退,将脑子烧坏了。可就是不折不扣的傻子了。面上,童贞娘忙劝慰道:“娘,大郎是个有福气的,这次自然也会逢凶化吉。只是,话说回来,刘郎中年纪也大了,要是我们还住县城里,他抬抬腿也就过来了,可我们这在连家庄,这一来一回也得费些时辰呢。”

许掌柜点点头,道:“二郎媳妇说得对,这一年我们家全靠了刘郎中照拂。这路途遥远的,实在也是舍不下这个老脸去请了。连郎中也是这儿有名的,行医几十载,大郎又不是什么大病,应该也是有把握的。”

许陈氏见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只得绝了那个心思。她看着许家安面上如火烧般的烫,身子却又像是怕冷似的微微颤抖着,倒是一时拿不准是给他过盖条被子还是怎么的。

“小妹,你扶你娘回房歇着。”许掌柜吩咐道,“等你大哥好些了再过来,反正在这里也是无益。”

许陈氏恋恋不舍地起身,刚好庄善若捧了一碗刚煎好的汤药过来,猝不及防,差点撒在许陈氏的身上。

许陈氏不由得恼怒道:“大郎媳妇,你恁大的人了,怎么连路也看不好?”

庄善若低头避开。

“洒了也就罢了,大郎偏生等着这药活命。”许陈氏气急败坏道,“大郎是你的男人,他就是再不好,你这会子也得上点心了!”

“是。”庄善若没空和她辩,也理解她做母亲心疼儿子的心情。

许陈氏像是得了理般,竟然揪着庄善若不放了:“好好的人,去河里模什么鱼?你就馋这一口吃的?”

“娘!”许家玉喊了一声。

许陈氏将庄善若横了一眼,是越看越不满意,又道:“都做人媳妇了,还没个眼色,倒不如喜儿那个丫头,还知冷知热……”

童贞娘听着许陈氏数落庄善若,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她故意道:“娘,您这可就错怪大嫂了,大郎出了事,大嫂可是比谁都要急呢?”

“是吗?”许陈氏狐疑地看了眼庄善若的脸,虽然素净着脸,但是连一颗眼泪星儿也不见,不由得道,“我可没看出来,你大嫂只当我们许家欠她多还她少,倒不如喜儿那丫头,非亲非故的,倒是哭成了个泪人。”

许陈氏说得越来越不堪了,庄善若也没有发作,面色如水沉静,心里却是后悔不迭。要不是因为她避着嫌,替大郎换衣裳的时候拖拖拉拉的,大郎怕是不会烧得这般厉害。

童贞娘听得许陈氏话里对喜儿多少满意似的,忙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道:“喜儿妹妹倒真是个有情有义的,我刚才见她被三婶死命拉着走了,还一路哭哭啼啼的,瞅着让人怪心疼的。”

“是啊,早知道这样,当年我就……”许陈氏分明有些后悔,当年三胖嫂将喜儿巴巴地送上门来,她却嫌喜儿长得不够体面又兼年纪太小,三言两句地吱唔过去了。如今看来大郎身边是缺了一个得力的人服侍。

许掌柜听得这婆媳俩难得如此合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完,大郎媳妇却是捧着药碗静立一旁,脸色平静,似乎他们讨论的跟她毫无关系,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只听得庄善若平静地道:“药再不喝,可就要凉了。”

童贞娘没想到庄善若只这一句四两拨千斤,只当是庄善若还没明白喜儿和许家的瓜葛,便讪讪地笑道:“是了,别的事儿也得等大郎病好了再说。”她故意将“别的事儿”四字咬得特别重。

许陈氏点点头,心里想道,将喜儿收房,总要等大郎好了再说。看喜儿那个样子,怕是对大郎有心,只要庄善若不反对,这事儿和三胖嫂一说必定能成。

庄善若沉默着从婆媳两人中间穿过,低声道:“小妹,帮我将大郎扶起来。”

许家玉在一边早就听得心里不自在,可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对这个话题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当做没听见,幸亏大嫂沉得住气,没有发作。大哥从来不像二哥,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以前和秀儿姐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对大嫂必然也是这样。许家玉略略放了心,斜坐在床边,将许家安病得沉沉的身躯半扶起来,倚在自己身上。

“大郎,大郎!”庄善若凑近,轻声唤道。她熬一碗药的功夫,大郎似乎是烧得更厉害了,头软软地搭在许家玉的臂弯里,对她的呼唤是浑然不觉。

庄善若只得取了一枚小小的银勺子,舀了药送到许家安的嘴边,轻轻地倾了勺子,将药送进他的嘴里。

满屋子的人都屏着气盯着看。

煎得浓浓的药送到了许家安的嘴里,他的眉头突然跳了一下,喉结微微一动,将这一小口药喝了下去。

许陈氏松了一口气,摇了头,由童贞娘扶着出了房门。年纪大了,受不得累了,得去房间里躺会。

许掌柜也朝许家宝招招手,两人出了房门,到院子里说话去了。阿根托人从县城里捎了个信回来,他得和二郎好好商量商量铺子的事情。

慢慢的,庄善若用那枚小小银勺子将一整碗药都给许家安喂了下去。不知道是因为药苦还是身子不适,许家安的眉头是皱得越来越紧了。

庄善若放下药碗,抽了帕子细细地帮许家安擦了擦嘴角,然后示意许家玉将他放下。

许家玉帮着将被子盖好,温言宽慰道:“大嫂,我娘说的那些你可别放在心上,我看她最近是有些糊涂了。”

庄善若疲倦地摇摇头,道:“你娘说得没错,要不是我大郎也不会下河捞鱼,要不是我没有尽早将他的湿衣服换下来他也不会发烧。”

“大嫂,这些怎么能够怪你呢?”

“你不怪我,可碍不着旁人不怪我。”庄善若淡然一笑,俯子,用手抚平许家安皱紧的眉头,柔声道,“大郎,我知道这药苦,你乖乖的再喝上几帖,等好了,我给你做甜甜的桂花糖吃。”

许家安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抽动了下嘴角,那张脸依旧还是烧得通红,他微微动了动眼皮,低声呢喃了一句:“秀儿……”

许家玉听得自是一惊。

庄善若用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唇边闪过一丝苦涩的笑。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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