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副总进来后手指头点点景宁,对武匀说:“你们认识,我就不介绍了。部里的几个组你都看完了,这些人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要是那个敢欺生不听你的,尽管收拾他们。”
石副总哈哈笑着,短肥的胖手拍在武匀后背上,期待又倚重,“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毕竟场合不同,武匀比平日里郑重,简单地对景宁和组里的人说了几句客气话。景宁以为“武部长”会和她说些什么,没想到也只是简单地握手,很官派。
石副总和武匀是核心人物,被人们簇拥陪同着。景宁意兴阑珊地在外围跟着晃,毫不积极,只觉得武匀变得完全陌生,而且冷淡。
只是逗留了一两分钟,石副总便领武匀走了,“走走,去跟老总聊聊。”
韩帅没跟着大部队走,反方向径直进了景宁的办公室,大剌剌地坐在景宁的位子上,黑亮的鞋直接搭到桌面上,极不痛快,“没想到从外面找了个人来,早说啊!早说我像老卫一样早走了。武匀这小子,玩阴的!咱们三个谁干不了?肥水落在了他头上,凭什么!我第一个不服气,景宁你憋屈不?要不跟我一起走?”
韩帅肚子里已经在骂人了。景宁心里说不清的失落,更觉得武匀着实让人刮目相看,不声不响地就入主中原路。上次见他还是谈得来的朋友,今天则是冷清的上司。平时谈笑风生地说什么“请教”她公司的事情,原来是拿着一张“关心无害”的假面来打探公司消息、模清情况的。
景宁冷淡淡地说:“都不简单,都是不可捉模的高人,都是要出人头地的,都是假无争,谁会真淡泊?你要走,去哪儿不是这样?别的公司就清净了?较量不过人家就得认输,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就好了,从此远离小人。”
韩帅郁闷地解开领口,终究有一口气咽不下,梗了脖子想不通。景宁也有不服,但她没有心力纠缠在职场里,楚端的戏已经够她看的了。
随着武匀变成景宁的上司,两人间的距离陡地拉开,分出了高下。向前迈出一步站上台阶的自然是武匀,他也清晰地感觉到景宁主动地后退了一大步。甚至不再面对他,转过来身只给他一个背影。她生病时好不容易培养出的温情,瞬间消散了个干净。
这天的部长办公室里,一阵扯皮推诿之后,武匀看着他手下的三员“大将”,问:“那么,谁去一趟工厂?”
回应他的是默契的冷场,武匀已经习惯了,说道:“那我就点名了,韩帅你去吧。”
“我不去。”韩帅偏着头歪着下巴,没吃饱饭一般的语调,“又不是我的事,我还忙着呢。这是老卫的事。”
老好人老卫打哈哈,“我不合适吧,马上要离开公司了。其实今天的会也不应该来参加,主要是想和你们再叙叙旧。”
武匀不问景宁,直接说,“那我去一趟。”
几人就此散会,出来赶不上。韩帅和景宁同路,走到一半,韩帅忽然站住,一拍脑门,“坏了,应该我去,上来武匀的当了。”
景宁看着他懊恼后悔的样子,觉得好笑,“唱反调唱习惯了,忘了那个厂里有你的小秘密?只怕武部长这一去,你要被晒出来了,赶快回去找武部长争取这趟公差吧。”
韩帅想来想去,烦躁地手一挥,“算了,我倒要看看他能拿我怎么样,正不想干呢。被这小子摆了一道,整个一笑面虎,阴。”
“韩组长,当部长的每件事都是深思熟虑后才来找你谈的,你的每一种反应人家都已经想到了,怎么拿捏你更是想得周全。你还是像我一样学乖点。”
韩帅哼,“你乖什么了?这个月你加过班吗?你们组就没出过活,换成石部长你敢?摆明了欺生。”
景宁心灰意懒,“我是女人。”
韩帅冷哼,“是最近才变成女人的吧。”
就算韩帅有回头找武部长领任务的心思也来不及了,武匀跟着他们的脚步出来办公室直奔厂区,第二天傍晚才回来。见韩帅办公室亮着灯,他径直走过来。刚走到虚掩的门口,就听见里面有景宁的笑声,和韩帅擅长逗女人开心的**笑声缠在一起,武匀听得直皱眉头。
景宁最近总和韩帅在一起混时间,一个是消极,另一个是怠工。韩帅乱七八糟的笑话和暧昧段子无穷无尽,景宁跟着傻笑,时间浑浑噩噩地很快就过去了。
两个人正凑在电脑前看爆笑帖子,笑得肚子疼,武匀一进来,笑声顿时消失。看武匀面无表情,景宁知趣地跟韩帅使个眼色,就要离开。
经过武匀时,武匀忽然对她说:“我找你有事,回去等我一下。”
韩帅痞痞地叼着根烟,笑得不正经,斜着眼看两人说话。景宁敷衍着,“已经下班了。”
武匀眉头一紧,登时有了石部长的强硬派头,盯着她沉声问:“那就算加班。”
景宁不说话了,讪讪地回自己办公室等。她猜想着武匀会怎么收拾韩帅——韩帅和工厂的几个人“借”了机器加工私活,倒腾了不少外快。最近趁着石部长升迁管得不严,他做得有些狂了,所以才出现公司产品紧缺的现象。武匀是内行,一眼看出有问题,他那一句“谁去一趟工厂”,想来已经猜到了其中的名堂,所以才点了韩帅的名。只是不知道他是试探韩帅,要给韩帅留退路,还是要让韩帅去遮掩,然后趁机收拾不听话的韩组长。
门外的大办公室亮起了灯,景宁以为是武匀,走出去却发现是晶晶,奇怪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晶晶坐下来打开电脑找游戏玩,瞪着屏幕的眼睛有水光浮现,嘴瘪了瘪,“下辈子再也不要当女人。我吐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还混在酒桌上不下来,我这是何苦?”
晶晶前两天刚查出来怀孕了,高兴得什么似的,备受老公阿浩疼爱,得了无数嘉奖礼物,车接车送到,羡煞办公室里所有已婚、未婚的女人。今天两人闹别扭了,孕期的女人情绪脆弱,加上妊娠反应难受,于是委屈丛生。
景宁宽慰她,“你常说阿浩辛苦、忙,没人帮,全靠自己,贤妻难当,赶快回家吧,电脑对孩子不好。阿浩回家见不到你又要担心。”
“他根本就不会回家,他根本就不会管我,他忙着自己吃喝玩乐,反而嫌弃我是累赘。”晶晶在气头上,越说越激动。
还有一点她没有说:阿浩开始嫌弃她是怀孕的女人,床笫之间不能尽兴。这话她说不出口,但窝在心里更是委屈难受。
“怎么会?你想多了。走吧,我送你回去。”景宁劝。
晶晶摇头,声音有些抖,“宁姐你不知道就别管我了。我不会去,我就在这里。”
景宁劝得不到位,她不懂已婚怀孕女人弯弯曲曲的心思。
晶晶是有打算的。她想等阿浩应酬完来公司接她,然后要他赔礼道歉,她再原谅他。以此为例,让阿浩发誓再也不混在外面通宵不回家地喝酒赌牌。她现在仗着自己肚子里有他的孩子,也敢和阿浩硬着闹腾,不想他不顾忌着孩子给他服软。
晶晶逮了景宁做听众,尽情数落着心里的怨气和委屈;阿浩的凉薄,情难持久,对她的日渐冷落。
这话恰恰触动了景宁的心思,凄凄地就想到了楚端。他又能有多持久?此时只怕和刑柯在“虚与委蛇”,她又算怎么回事?她不禁灰了心,她也不过只是任男人摆布的女人,和楚端的未来,她看不到……
还是武匀的电话打断了晶晶的怨妇情绪,而景宁看着那名字就逆反——又是一个利用自己的男人,虚伪地标榜自己淡泊无争,却在你争我夺得名利场里异军突起。偏偏此人正是她的顶头上司,躲都躲不掉,每一个电话都要恭敬客气地接起来,还得马首是瞻地绝对服从。
武匀的语气不像谈公事,“下来吧,我在停车场等你。”
“不是要加班吗?”景宁故意问。
“回去路上说吧。”
景宁拖着长长的懒声答:“好——遵旨。”
武匀已经在停车场等她了,怎么看都依旧是谦谦君子,如水般静默安然,和刚才办公室里的盛气凌人截然两种面貌。景宁领教过他的当仁不让,这份安宁也就被她主观屏蔽掉了。武匀拉开自己车副驾驶的门,主动示好,“我送你一起走吧。”
景宁指指自己的车,“我也开车了,你不是要安排工作?”
武匀没有了上司姿态,“最近怎么总不理我,对我有意见了?”
“没有。”
“是因为我突然来了你们公司,你认为我暗中图谋部长的位子,以为从前谈你们公司的事情都是我在利用你打探内幕?”
说对了,景宁想。但景宁认为武匀不应该用“突然”这个词,应该对“蓄谋”才对。她更加觉得他虚伪了,敷衍道:“不是。”
武匀知道景宁已经在自己额头上盖了一个反派的戳,给他定性了,但他想让她理解自己,“我来这里也是多方面原因促成的。石部长去年夏天就邀请过我,当时我很犹豫,决定过来也是前两天才决定的。韩帅和老卫觉得我是阴谋家。我刚才还对韩帅说,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应该属于谁都。竞争就是残酷的,职场上更没有男女之分、友谊之说。机遇摆在那里,谁拿到算谁的,我不会谦让。我争取到了并不意味着我欠他什么。不必对我摆脸色闹情绪。我欢迎他的挑战,如果他能赶走我是他有本事我没能力,我认输。但公是公,私是私,朋友还是朋友。你说呢,景宁?”
这番话是说给景宁听到,可惜成见已深,景宁冷笑,“石部长去年就许诺你了?你果然是成大事的人,一点风声都不外泄,却一再问我会不会去争这个位子。原来你平和的表象下是这么残酷的生存法则,领教了。”
“你误会了,我是想鼓励你……”
“好了好了,不说了。”景宁不耐烦,走向自己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