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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京城景府,南苑花厅。

景如天与妻子景俞氏坐在上首,他闭目养神,景俞氏手中缓缓拨着一串小叶紫檀念珠,亦是垂眸不语。

三房景佑年并景李氏坐在下首。景佑年眉峰紧皱,时不时地朝花厅外张望,那般焦急的神色,似是在等人。而他等待的人始终未出现,他便折过身子瞪着景李氏,眼神带有责备,后者低着头,瑟缩着一动不敢动。

大房景林氏同样坐在下首,三房的对面。她双手拢在膝上,腰背挺直,端坐在圆椅上,十足大家闺秀,望族长媳的端方模样。她偶尔抬眸,视线从公婆那里,滑过三房夫妻,又溜到花厅门口,最后收敛回来,垂眸静坐,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四少爷景亦沛也长成大小伙子,早已收敛了儿时的顽皮,恭敬地立在景林氏的身后。

一众丫鬟婆子,分列两边,垂手静立。

诺大的花厅之中,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屋外树上停了几只早起觅食的鸟儿,此时却在叽叽喳喳欢快地叫个不停,如此显得花厅内更加的肃静。

这时,花厅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屋中众人皆未被脚步声影响,唯有景佑年,他立时坐直了身子,眼睛盯着大门,一眨也不眨。

脚步声行至门边,景佑年见是母亲身边的李嬷嬷,他便又往嬷嬷身后瞧去,见只有她并两名小丫鬟,他想见的人,始终未见身影,不由有些急了,“李嬷嬷,他们还没起吗?”

李嬷嬷稳步走到中央,对着主子们福了福,道:“老奴见三少爷屋门紧闭,便问了他身边服侍的暖玉,说是还未传用水,定是还未起身,老奴不敢打扰,又急着向主子们回话,便先回来了。”说完李嬷嬷又对着诸位福了福道:“老奴现在再去三少爷门前候着,若是小主子起了,老奴即刻来报。”

“啪!”

待李嬷嬷走后,景佑年大力地拍向圆椅扶手,怒道:“这小子还有没有规矩了?让这么多人等在这里喝他的新媳妇茶,这都去瞧了三次了,竟然还未起身!!!”

“爹,要不,我去看看去。”说着,景佑年便要起身。

“坐着,”景如天看了景佑年一眼,后者刚刚站起的身子,又慢慢坐了回去。“都别动,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何时过来。”

“是呀,三弟,”景林氏也笑眯眯地安抚道:“你别急,年轻人都有些爱贪睡,又是新婚燕尔的,左右今日也没什么要紧事,就让这一大家子,在这里等着吧!”

听了景林氏的话,景佑年更是坐如针毡。

新房内,容歆绿轻轻翻了个身,醒了。

她睁开酸涩的眼,发现屋内已经大亮,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景亦文感觉到她的动作,闭着眼睛喃喃问道:“怎么了?”

“天都亮了,快起来,我还要敬媳妇茶呢!”说着,容歆绿裹了被子,跨过景亦文跳下床。却忘记了昨夜的动作太大,今早身体异样酸疼,下床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你小心些!”景亦文只觉身上一凉,便睁开眼睛,刚巧看见她的危险动作,都顾不上自己不着寸缕,便伸手想去扶她。

“你别管我,快穿衣服!”

容歆绿卷了衣裳,便去了隔壁沐浴房。

景亦文看见天色大亮,心中也暗道不好,可看见她着急忙慌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自行穿戴完毕,便打开门唤丫鬟们进来送水。

暖玉手上提着壶一直等在门外,见屋门打开了,这才拎着水进了屋子。

等在外面的李嬷嬷和其她丫鬟们,也都鱼贯而入。

暖玉把热水倒入铜盆,替景亦文与容歆绿备好漱口用的竹枝和细盐,又把布巾放在铜盆边上,便进入内室去整理床铺。

待她将纱帐在银钩上挂好,霎时那迎面扑来的欢好过后的羞人气息,蒸得她小脸瞬间如熟透的红苹果,粉女敕娇羞。

李嬷嬷等在旁边,见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忍不住催道:“快将元帕递与我,我还要去老太太那里交差呢。”

“是。”暖玉轻轻应道,忍住羞涩,俯身去拿起床铺中央那一块帕子。

当她手中握着那块染了污~物的帕子时,心跳不知怎地忽然快速如鼓。

李嬷嬷见她递元帕的手有些微微颤动,便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

李嬷嬷那锐利的眼神,在她身上上下扫视了一遍,语带双关提醒道:“没事就好,老太太虽然不管三太太为何把春熙调走,把你调到三少爷身边,但无论如何,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奴婢不敢!”

李嬷嬷将元帕装入匣中,轻哼了一声,走了。

暖玉轻轻松了口气,转身看见景亦文洗漱完毕走人内室,正要束发着深衣,她赶紧上前两步道:“三少爷,让奴婢来吧!”

说完,她伸手去拿妆奁旁的木梳,却被人快一步拿走了,她扑了个空。

“这些事情,以后自有我来做,”容歆绿手中拿着木梳对暖玉道:“没有我们的吩咐,你不要随便进入内室。”

“是,”暖玉偷偷瞄了景亦文一眼,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便低声应了,“奴婢知晓了。”

“你出去吧!”

待暖玉出去后,容歆绿拿着梳子要给景亦文梳头,却被他一把夺了去,“这些事我自己也都能做,不用别人帮忙!”

“那刚才那小丫头要给你梳时,你怎么不反对?”

“我不是还没来得及说话,你便出来了吗?”景亦文笑着凑到容歆绿脸上啄了两下道:“吃醋了?嗯?”

“我才没有呢!”容歆绿拿起另一把梳子,也开始自己绾发,“我只是不习惯有人在身边伺候,原来春熙在的时候,她从不会擅自到内室来!”

“嗯,”景亦文也点头同意,“春熙稳重大方,做事也很利落,我娘把她嫁了也不知会我一声!”

“有空去问问娘,她嫁到哪儿去了,我们也好去给她道个喜。”容歆绿挽好发后又对着镜子整理一番,问:“你好了吗?我们快点,都已经迟了!”

待他们两人走过抄手游廊,快到南苑时,内院小厮匆匆跑了过来,看见容歆绿,便直奔她过来,“三少女乃女乃,三少女乃女乃,府外有人找您,说是您的师父。”

“我师父?”容歆绿诧异了,这一大早上的,师父不在家里等着喝媳妇茶,怎么跑到她这里来了?“他可说所为何事?”

“没有,可是门房说他挎了个包袱,很是着急的样子。”小厮顿了顿道:“现在门房领着他在外院花厅等着您。”

容歆绿看看天,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本来敬茶就晚了,这要是再去下门房那边,就更晚了。可是听小厮如此描述,定是师父有什么急事,她是一定要过去看看的,只得抱歉地看着景亦文,“夫君……”

“你先去看看林大夫有何急事,祖父那边,我先去替你顶着。”

“多谢夫君!”说完容歆绿也顾不得什么规矩,拎起裙摆便朝外院一路小跑而去。

待到外院花厅内,容歆绿看见不止是林大夫,连袁茵也来了,她此时做男装打扮,静静地立在林大夫身后。

见此情景,容歆绿心中一紧,急忙问道:“师父怎么了?我小林哥呢?”

“丫头,莫慌,”林大夫见容歆绿跑到有些气喘,知道是自己在这样的日子里上门,吓到她了,他安抚道:“我那小子没事,我只是……来与你辞行。”

“辞行?师父你们要去哪里?”

“昨日夜间,有八百里加急文书送到家中,说是东南沿海有异动,我那小子,便同他岳父一起,连夜走了。”

“又是倭人吗?”容歆绿向袁茵求证,“他们不是投降了吗?”

“倭人多狡诈,此番议和,他们赔款多多,怕是回去之后又有不甘。”袁茵顿了顿又道:“详情还得待我到军队后才知。”

“你也要去?”

袁茵女儿身本就不宜呆在军队中,这次成亲之后,皇帝应允让她留在京城,不用回东南了。

“是,”袁茵点点头,道:“我的父亲,夫君,都在那边,我实在不能留在京城。”

“那师父您……”容歆绿见林大夫手中的包袱,似也要跟着袁茵同去。

“唉,我老啦,也没别的亲人,就想跟着儿子媳妇一起,我懂医术,到了军队,也还能帮上点忙。”

“师父,”容歆绿没想到分别来的这么突然,她一时哽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孩子,”林大夫拍拍她的肩膀,“你也嫁人了,师父也放心了,我想了想,我走之后,医馆就关了吧,你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是,师父,那您此去东南,路途遥远,可一定要小心身体啊!”容歆绿让丫鬟去拿了些银子和干粮,又不放心地问:“一些常用药都备下了吗?”

“瞎操心,”林大夫好笑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都忘记师父是干什么的了!东西我儿媳妇都收拾得妥妥的,你就别操心了!”

“是,”容歆绿破涕为笑道:“现在有我嫂子在,我自是可以省心了!”

说完她朝袁茵深深福了福道:“嫂子,小林哥是我的哥哥,现在您就是我嫂子,我师父就托付给您了!”

袁茵作揖还礼道:“容姑娘严重了!”

对于被她称呼为嫂子,袁茵心中却无半分喜悦。

她想起昨夜洞房花烛时,林青笠人事不省,是被两人架着进屋的。

喝醉了吗?

袁茵与他同在军队中,又怎会不知他的酒量如何?喜宴上带着甜味的米酒,又怎能比得上东南那后劲十足的青红酒呢?

昨日夜里,他是借酒消愁,又或者是,不想面对自己吧!

是以接到军报时,他好似松了口气般,连夜便启程了。

以为这样她就没办法了吗?袁茵垂下眼睛,露出一丝微笑,她好像已经能看见,待林青笠在东南见到自己时那惊讶的神情了!

“容姑娘请放心,我自会好好照顾爹,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容歆绿送他们出去,待袁茵翻身上马,林大夫坐进马车后,又依依不舍地陪他们走到街口,见有好几队军士跟在他们的身后,这才放下心来。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容歆绿的心中有些许惆怅,更多的是开心,他们一家不用这样分隔两地,能在东南团聚,也算是一桩好事!

待她脸上带着微笑,回到景府,走进南苑花厅时,看见景亦文正跪在花厅中央,而容俞氏见到自己,兀地停下手中不停转动的念珠,淡淡道:“总算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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