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仙人河里水滔滔。河滩上，一块流沙冲积较为平坦的地段，那里一字排着三张桌子，桌子上分别堆着一些白面馍馍和水果，桌子后面摆着三把木椅，坐了三位族中老人。
族老们半眯着老花眼，高吊着山羊须，手臂抖抖，咳嗽声声。桌子前面，蹲着眼看就要随着垂垂的眼袋一起钻入地缝儿的清二爷。十步开外，一字堆砌着偌大的三堆木柴，旁边各立一位壮汉，手里高举火把，正在等待什么人命令。由于场面壮观，加上内中蕴含了有趣儿的桃色故事，所以有极多赶来看热闹的人乱哄哄水泄不通。
这时侯，不怀好意的华都英早已赶来看热闹，看看这些人的这场好戏怎么开场又怎么收场。
一阵旋风，卷起漫天黄土，远处天边有块黑云慢慢飘来。坐在中间的族老仰头搭手望望当空炽热的太阳，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人也该到了，只见他颤巍巍把手一挥，干咳两声，发号施令：“上火！”
浇了柴油的三堆干柴依次点燃。眨眼的功夫，烈火借着风势怪叫起来，再眨眼的功夫，巨大的火舌就拧着劲儿的狂舞乱窜，毒烈的太阳底下，十米开外的人都被考得直往后退。真真好凶险啊！这样的火势，思月不得烧死才怪哩。
忽然，有个干菜模样儿的年轻族人从外边挤进来，得瑟到族老面前，恭恭敬敬耳语几句。族老听了，朝着清二爷跟前咳嗽几声，斥问道：“二孙子要是吃悔就别折腾了……都折腾到这份儿上了，又来一个猫捉老鼠完藏掖，丢不丢人啊？”
二爷今天有事儿没喝酒，所以吧唧吧唧眨着花眼提不起精神，更是不知族老啥意思。
有个族老问道：“丫头在哪？没有人跳什么火？”
二爷打着鼻腔说：“锁在屋里了，好大一把锁呢！”
三位族老连着串说，火都开起来了，找人替吧。按照规矩老理，该她娘替，可是她娘又不在了，咋弄？清二爷哆哆嗦嗦不知如何。族老们一齐盯着清二爷。这个时候，都英见时机不错，便到前面劝说族老，跳入大火不死也伤，全属违法勾当，当事人都会坐牢的，族老们可是首犯哩。这会儿不如趁着人跑了散场算了。
坐在中间的大族老俨然正义的化身，只见他捋着胡子哼道：“丫头叫什么来着？哦，若是贞节清白的，跳火必然无碍，若是闺女不洁，死了又何需足惜？况且，这个事儿是应二大孙子要求的……说吧，这个事儿只要二大孙子言语一声，撤火拉倒也行！”
二爷好像犹犹豫豫似乎有些回心，翻翻嘴唇就要说话表态度。谁知，舜嫂从人群后面钻出来，跟个正事儿似地说：“得跳，得跳，现在说不跳了，不是更抬不起头来么，有没什么啊？俺妹妹身上有邪魔缠着，跳跳火驱驱邪就没事儿了
“这个娘们儿还算什么亲嫂子？纯粹就是一个缺德败坏的东西！曾经挑三挑四让俺挨了抹子耳光的是她，多嘴多舌让妈妈遭受萝卜花辱骂的是她，非要嚼烂舌头根子说得人家动了花心为小儿子娶了那个本来毫无干系的死巧儿，就算害得富强兄弟没了性命不打紧，可是害得许多人跑丢了鞋子还扎得脚丫子生疼就特别可气可恶甚至十分可恨了。如今妄想害死小姑子独吞和氏璧的还是她……”都英气愤地盘算着，正要冲上去戳穿她的阴谋诡计，搅烂她的毒蛇心肠……猛一抬头，忽见人们一阵躁动，三哥华都风神愣愣地挤了进来！
这几天，都风赶巧在外面和狐朋狗友们混着，今天听说妹妹出了事，也就十万火急跑了来。都英见都风满脸狐疑，立刻哭着嗓子给他煽风点火：“正义的三哥，英勇的三哥啊……你快看看这些人吧，看看他们的嘴脸是多么丑陋啊！他们都想要了思月姐姐的命……可是为什么啊？怎么连个理由也不给啊！”
都风三下两下月兑光膀子，突凸的肌肉疙瘩瑟瑟惨淡有光。他把衣服甩在地上，轮着粗胳膊，鼓着眼珠子，冲着三位族老破口大骂：“糙你们这些刁老头子，还不快滚，非要叫俺揍出你们的肠子，掏出你们的狗屎来啊？！”
二爷像撒了气的皮球却又不得不装模作样训斥儿子。老三有时像疯子，大嫂子平时最怕他，但是今天的事情系二娘亲口所述，所以她就摆出大嫂的架子，拽着都风说他瞎胡闹，只让思月妹妹边上走场子，一是驱赶邪魔，二是证明清白，是做正事又不是真跳火……本来，二爷的态度已经有些转化了，这个可恶的女人不放手。现在都风来了，她还是不想善罢甘休。看来，都英要非得教训一下，因而大声昂天叫道：“常言道，大嫂比母啊找不到了，要有大嫂替她就好啊！”
清二爷老眼一亮，回头瞅着三位族老等待最高判决。族老们交头接耳，纷纷表示赞同。谁知舜嫂却是吃腥吃荤不吃素的，只见她翻了都英一个白眼，稍有紧张且带冷笑地说：“不行不行，大嫂比母哪有婶子比母？如今俺的婆婆不在了，现在和思月最亲的就是亲婶子！亲婶子替她更合适哩……嫂子哪能比得亲婶子！”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臭娘们居然提出这样一个馊主意。都英有些着急，当即指着她的鼻子大声揭发道：“这个坏娘们身上有邪魔鬼祟，她是个坏女人，她是个不正派的女人，不但让她跳火，还要叫她走水……”
都英见大家伙儿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这儿了，就一气儿将她如何如何唱婬辞艳曲数落完了，又说她遭到思月叱骂便怀恨在心，出于报复目的或者贪图本根就不存在的所谓和氏璧，捏造邪魔鬼祟陷害一个楚楚可怜的华思月……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婬辞艳曲的唱词曲调，一五一十，清清楚楚，不由人们不信！
大嫂被彻底激怒了，就像一只母狼一样冲过来，嘴里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撒谎，胡说，污蔑老娘的清白，老娘跟你拼命了！”
都英一边逃避一边叫喊：“你清白，你贞节，你可以跳火走水啊，证明给大家看啊！”
舜嫂整个弄得披头散发，追又追不上，打又打不到，说又说不过，只能气得坐地破天大号。华都风踢她一脚，还要挥着铁拳骂道：“刁娘们儿，臭篓子，臊腚……去啊，跳火啊，去跳火啊！”
人群之中火上浇油的大有人在，他们纷纷吆喝着：这么大的火都浪费了，这里的女人有清白的么？族老家的女孩儿是贞节的么，请来证明啊，光宗耀祖啊！……闹腾着，僵持着，三位族老气得腮帮子梆硬舌根子生疼。一位吹胡子瞪眼气喘嘘嘘；一位抓耳挠腮摇头晃脑；一位左顾右盼干咳不止。围观的人群炸了锅：有的提议清二爷亲自跳火，有的吆喝大嫂跳火，有的叫嚣华都英该打。
这世界上本来有些人喜欢闹事，有些人喜欢跟着瞎起哄，还有些人惟恐天下不乱。眼下这场面就是这样子。多种意见相互矛盾，各种观点相互对立，不同意见不同观点的人们开始相互争吵，相互漫骂，相互攻击。各方很快冲突起来，乱七八糟地打斗起来，整个的河滩里乌呀呀糟成一团。三位族老见势不妙，都想趁乱溜走，可是谈何容易。二爷、舜嫂早已被人挤倒在地，那是罪有应得。人们越聚越多，越多越乱，越乱越闹，越闹越烈。左冲右突，前呼后拥，纷纷扬扬，翻翻滚滚，哭声、喊声、叫骂声、呼天号地声，汇成汹涌狂涛巨浪，又演变成火海与人海的战争。
“挤死了，踩死了！”
“扔火里！”
“扔河里！”……
“呜——呜——”突然，随着杂乱而尖利的怪吼声，铺天盖地，飞沙走石，顷刻之间，一条狂飙的黄色巨龙冲破天掀翻地，带着狂涛巨浪，遮天蔽日扫荡而来。不好喽，快跑喽，龙卷风来了！……转瞬之间，天昏地暗，沙土火蛇一起狂飞乱舞，火海人海搅在一起。人们呼天抢地，鬼哭狼嗥，男男女女满地滚爬。脑袋打破的，衣服着火的，鞋子跑掉的，衣服扯碎的，眼睛打瞎的，胳膊摔断的，大腿扭伤的，踩烂的，还有一些扑入河中垂死挣扎的……尤其是三位族老和清二爷，他们早已遍体鳞伤，半死不活。
当天晚上，都英和思月挤在一张小床上别别扭扭熬了一宿。第二天就问妈妈要了二百块钱，偷偷模模把她送到公路上，搭上了一辆北去的长途汽车。同样也是这个第二天，窝窝囊囊的华都舜终于在下游河边找到了气息奄奄的老婆。
玉婵了解了基本情况，把儿子狠狠骂了一顿。骂他是个不知轻重的东西，只知挑起事端不能掌控局面，人命关天啊，怎么可以这样胡闹？
舜嫂从此偏瘫在床，成了半个植物，成天翻着白眼从其牙缝儿中挤出一些苍蝇蚊子的哼哼声儿：“璧，璧，璧……”
有人私下偷着议论：“看来，都舜家的真个不是好东西，别看整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不管谁来看她，一概鼻啊鼻的嘴里只顾骂脏话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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