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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1卷

第3节第三章

席远山下班回到家,已近晚上七点,他妻子伍子梅像往常一样叫房里的儿子出来吃饭。

“席志强,给你爸的酒拿来,陪你爸喝杯酒伍子梅知道席远山今天当县委书记的消息,主动要儿子陪他喝酒,以示祝贺。

“就吃饭吧,别喝酒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席远山一点也精神不起来,他觉得身上担子太重,压根不如往常一样下班回来品口小酒。今天下午,他把办公室搬到县委,东西不多,也无需自己动手,但折腾了一下午,确还有点累。

“志强明天就去学校了,就算是你陪儿子喝酒聊聊天伍子梅说,席志强现正在实习,不然早去学校了。

“妈,你喝什么?”席志强问。

“跟你们一样,就喝米酒吧伍子梅说,“你今天也别喝饮料了,都喝米酒算了

席远山只许儿子在年三十喝酒,平日不让沾酒,今天他没说“小孩子喝什么酒”之类的话,用沉默以示同意。

“志强,现在是实习期间,什么事要争着去做,一是锻炼自己,二是所学专业实践的好机会席远山放下酒杯,说:“你马上要步入社会了,学习的事爸不再操心了,想学就继续深造,不管你读到什么学位,爸妈都会支持你去实现自己的理想。还有,以后不管谁借故给你送东西,你都不要接受。这点我是相信你的,但走上社会后,更要注重自己的形象,切记,不是自己所得,绝不可取席远山现在当了书记,难免没有人不找各种由头见缝插针攀关系,提前打打预防针有备无患。

“这点我们还是相信席志强的伍子梅自信且自豪地望着儿子,说:“来,我也敬一杯,明天一路顺风、平安!”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席志强从小到现在,席远山有时不在家,哪怕是要五角钱,都要征得他同意,没得到他的许可,家里的钱摆在桌上都不私下去取分文。同事说席远山对孩子太严厉苛刻,那时手机接听都要收费,打电话接电话的费用都超过了小孩要钱的几倍。席远山认真且严肃地回驳,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一个人的习惯和品格。过年过节,有人给红包,没有他开口收下并要说“谢谢”,席志强的小手始终是不敢接的。有一年,外单位一个人为了感谢席远山在工作中的支持,借过春节上门给席志强红包,席远山没表态,席志强死活不要,送的死活要给,席志强不知是被急得还是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见状,席远山忙对客人说孩子不要就算了,硬让送礼人给收了回去。席志强记事起,每当他收了别人送的红包,席远山免不了给他解释别人给他送红包的缘由,并问为什么给他送红包。他听的多了,回答哪是友情亲情往来的结晶,明白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在这样好的言传身教家庭中长大的孩子,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呢?

吃完饭,新闻联播结束了一会。往常的这个时候,他正向河边散步而去,或者在体育广场的花坛边转圈行走。今天,他有点特别,他灌了一瓶米酒,拿了二个小酒杯放进上下班提的人造革袋里出了门。伍子梅没有问他,伍子梅从不问他出门干什么去,她相信他从不做出格的事。

在楼下,席远山骑上自行车出了县政府宿舍小院。这辆自行车有些岁月了,由于保养得勤,看上去还有五六成新。天还没有进入暮色,藏进山后面的落日,仍映出西边一抹淡淡的火烧云,红红的,好看极了。席远山骑着自行车,穿过一条县城的老街,身影触进了城外的暮色下。约模二十分钟后,席远山在自行车无法行走的山下停下,支好自行车,拎着包沿着一条上山小道,走进了墓碑林立的山岗。

这是大瑶县唯一的一座陵园,经过不断扩建和改造,和所有城市的陵园一样,很气派,环境优雅,胜过活着的人居住的条件,不虚人生后花园之称。正门在北面,路远,席远山就选择了西边的这条山间小路进去。

陵园的墓有大有小,有方有圆,有高有矮,五花八门,做工和用材都很讲究,无不像是在展示自己的设计才能和拥有的财富。在大多几乎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坟前,席远山拿出酒和酒杯,倒满酒,然后坐在地上,抽出二支烟含在嘴里,一并点燃了,一支轻轻放在墓碑前,另一支自己沉沉地吸了一口后,一只手端起一只酒杯相互碰了碰,几乎在同时,右手杯中的酒慢慢地淋在了墓前,左手杯中的酒他一饮而尽。

这是席远山的老师原市政协副主席曾令勇的墓。在席远山上任人大副主任前一个多月的时候,曾令勇就来到了这里长眠,他本可以土葬,他的亲戚也主张把他葬到老家乡下去,副厅级干部,按过去的说法是知府大人,活着的时候门庭显贵,死了照样光宗耀祖。曾令勇生前坚决不依,说葬到乡下不符人类进步的要求,一浪费资源,二离县城太远,看不到县城将来到底是个什么样。不知是自嘲还是风趣,只要不落无葬身之地就行了。活着的人违背死者的遗愿会遭报应,曾令勇就葬在了他工作了几乎一生的大瑶县陵园里。

席远山默默地抽着烟,默默地望着墓碑,心说:“老师,我终于有了能为大瑶县人民多做些事的这一天他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流了出来,缓缓地,像是有千言万语都倾吐不完的苦涩和压抑。这是他第三次来到曾令勇的坟前,每次来,他不像来祭奠已故的亲人那样,烧纸、放鞭炮、插花圈,他和今天一样,一杯酒一支烟是他对老师的最好祭奠。这是他老师生前的最爱。在他得知老师住院时,他正好下乡开一个农机会议,等赶去医院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了。他问过老师病情后,老师愧疚且深长地对他说:

“席远山,我这一辈子最对不住你的就是”

老师戛然欲止,泪水从他皱巴巴的眼角滴落了下来,这泪水像一坛深埋地下的陈年老酒,是那么醇香袭人心肺,又是那么令人感叹忧伤,是那么不堪令人回首如云往事。

“老师,我现在不是很好嘛再过几年退到二线,什么事也不用操心不用想,上班想去就去溜一圈,没什么比这样更好的了

席远山安慰老师好好养病,他知道老师想说什么,但老师在位时缺少对他的关心和提拔,责任不在老师,在他冥顽不化的性格和适应不了时代的节奏。恢复高考的第二春,正在读高一的席远山,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找班主任老师曾令勇,说要去参加高考。曾令勇知道他学习的底细,没泼冷水也没阻拦,只是说如果要去参加高考,利用星期天和晚上的时间去找老师补补课。席远山说看过上一届高考的卷子,不难,只要自己多看看书就行了,不用麻烦老师了。没料到,席远山还果真考上了省里的一所师范大学。这时,正遇中国百废待兴的变革时期,急需大批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才,曾令勇也被这种势不可挡的浪潮推到了乡长的领导岗位上。席远山大学毕业,昔日的教书先生曾令勇,已由乡长升到副县长,时势造英雄,改革需要知识分子,知识分子的官运自然亨通。曾令勇问席远山联系好单位没有,席远山说省城几个单位都要他,现在还没最后决定去哪一家单位。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只要有张大学毕业证,不管学文学理对不对专业,不管适用不适用,只要知识分子人数比例上去,席远山自然成了各单位各部门的香饽饽。作为副县长的曾令勇,不会错失人才的流失,更何况是自己的学生。席远山没有拒绝曾令勇的挽留,作为大瑶县人,为家乡的发展和建设做贡献,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曾令勇问席远山愿意去哪个部门工作,席远山学的是中文,选择了去文化局工作。文化局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局领导自然不会把一个要文凭有文凭的年轻对手安排在身边工作,给分配到了群众艺术馆工作。群众艺术馆人不多,既无财权有无人事权,互不买账相互拆台,文不相亲嘛。席远山不懂,只顾奔波在各乡各镇抓群众文化生活,文学创作,戏曲编排,文艺演出,哪项工作需要抓哪项。转眼,几年过去了,曾令勇从副职挪到了正职上,席远山仍在做专干的工作,什么“先进个人”、“优秀党员”的奖状和证书一年比一年多了起来。在通常的自然法则中,付出与收获是相等的,有付出才会有回报,一份付出一份回报嘛。市里为储备年轻有为的领导干部后备力量时,实事求是也好,曾令勇没有忘记席远山也罢,席远山被选进了最后一批培养对象的队伍中。学习完毕,席远山分配到农村工作队去锻炼,一锻一炼晃地过去了几年。工作队一解散,由于席远山熟悉农村工作,马上又到了新成立的扶贫办任副主任,名字后面彻底去掉了带括号的副股级、股级、科员职称。不久,曾令勇调到另一个县去任书记,直到退休前二年被安排到了市政协副主席的位子上。而此时的席远山,已由扶贫办副主任转战到农业局副局长、书记的位子上工作,后转战到农机局书记的岗位。曾令勇退休后,每当席远山来看他,无不勾起他内心深处的愧疚和悔意。他为席远山的提拔找过市委有关组织和领导,相关组织负责人和领导听后,答复蛮爽快,说确是早该解决副处级了,可就是一再一再找各种由头不落实。落势的凤凰不如鸡,别自认还是政协副主席的掌门人。一个萝卜一个坑,谁愿拿坑给别人栽萝卜?是呀,曾令勇在位时,席远山能像在他退休后来往得勤一些,别说副处职,就是正处职早到手玩好几年了。起初,席远山还是走得蛮近的,自己的老师,一是师生情,二是出于敬重,谈工作谈理想谈人生都兼顾了。自从曾令勇当县长后,席远山心里有了些顾虑和对曾令勇的陌生感,不再像往日那样亲近了。他怕以后的提拔在旁人眼里是得到了曾令勇的庇护,他要凭自己的工作成绩和能力,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另一方面,曾令勇当县长后,不知是工作的应酬还是恭奉他的人多了,成天在醉梦中似的,台下听他作报告都能闻到他吐出的酒气。席远山觉得曾令勇不再是以前的曾令勇了。人与人之间,无论多么亲密无间的朋友,一旦心里对另一方有了哪怕一丁点偏见,昔日的友情都会慢慢变得生疏起来。席远山心里对曾令勇的敬重淡去了许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永恒不变的师生情无法改变他每年春节去拜访一次曾令勇。由于曾令勇是一县之长,工作忙,应酬多,即使是春节都很难在家面对面坐下来说上一席半桌的话。曾令勇退了休,席远山又慢慢来往的勤一些了,一是他没有了怕旁人说三道四的包袱,再者通过这些年人与人之间的比较,曾令勇不就爱好一支烟一杯酒吗?对照之下,席远山对曾令勇那份失落的敬意又慢慢回到了他心田。乡下的亲戚有时给席远山送些农产品,遇上时间方便,他忘不了也给曾令勇分点送去。而曾令勇每次见到席远山的到来,回想起自己曾培养和提拔过的人言行举止,心里不由升起几分对席远山的愧疚。今天,席远山得知他住进了医院,这么晚还从农村赶来看他,怎不令他百感交集感动呢?

“席远山,”曾令勇吃力地说:“二天前,我又去找了宋书记,你的事已经落了,安排你去人大

大前天,曾令勇到市委宋书记办公室,宋书记不在,他坐在那里等,直到快十一点宋书记才出现在办公室。宋书记见老领导来了,忙笑脸相迎,立马要安排午宴。曾令勇忙说:“我现在不喝酒了,中饭也不在你这里吃了。我今天是专为大瑶县席远山的事而来,说完就走宋书记一听知道怎么回事,忙说:“你是我的领导,老领导交待的事还敢怠慢,等一有机会,马上把席远山的副处级给解决。酒还是要喝,中午我敬老领导”曾令勇一听宋书记的话,心里被激怒了,抢过话说:“这办得了还是办不了!”宋书记一点都没察觉曾令勇话中的火药味,仍笑眯眯搪塞说:“老领导的事,有机会”曾令勇心里的怒火冲断了宋书记的话,用藤杖截着地板上说:“别再给我来这一套,这么些年用了些什么样的人,这些人又干了些什么事,连老百姓都一清二楚,不要说我不知道我今天没喝酒,不要以为我在说酒疯子话大不了”曾令勇激动地欲言难尽,转身朝办公室外走去,聪明人都知道下文是什么内容了。宋书记从未见曾令勇在任何场合发过这么大的火,忙上前好言相劝解释。他要是不懂老虎真发威的后果,他又怎么能当市委书记呢?无奈,宋书记当着曾令勇的面,马上给大瑶县委书记县长分别打了电话,得知县人大一个副主任快到退休年龄了,严厉命令要席远山去上任,并督促马上办有关手续。

一个月后,席远山果真调到了人大副主任的位子上,没想到,这一次见老师却成了永远的记忆。

一星期后,席远山得知了曾令勇离开人世的噩耗。

夜,很深很沉了。

席远山久久不能入睡,他似睡非睡就这么躺着。他不敢翻动身子,他怕惊动了熟睡中的妻子。季节已入初秋时分,给人感觉不到只有秋天才有的凉爽。落地扇在床前呼呼的转动着,每当摆动的风拂身过后,又给人燥热燥热的滋味,粘粘的。

席远山没想过当县委书记,他当县委书记,完全一次偶然的玩笑。

是呀,大自然很多雷同的现象,科学的解释是巧合,则人类的许多巧合,佛教解释称之为缘。缘也好,巧也罢,陈书记四年曾对席远山说过类似的话。

那一年,席远山去省城开农业系统政治工作表彰会,在火车上,他和身边当时任林业厅厅长的陈书记聊上了。陈书记没亮明自己的身份,不仅席远山看不出陈书记的身份,就是满车厢的人都看不出来陈书记是一个厅长。凭坐在座位车厢这一点,如果有人说陈书记是厅长,这个人一定是大骗子的搭档。闲谈中,相互谈的极合味,当陈书记得知席远山是大瑶县农业局的时,于是问了很多大瑶县的情况。话一投机,席远山对每一件事的现状有感而发,还侃侃对每一现象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陈书记笑着说如果要席远山当县委书记呢?席远山知道这是陌生人的玩笑,却很现实说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都不做这样的梦,闲聊寻开心罢了。火车减速快到站时,席远山说有机会到了大瑶县,去农业局找他,姓席,主席的席,一问都知道。陈书记只介绍自己只姓陈,没说在什么单位工作,相互都没留电话号码,在骗子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如今,一不留神,被骗了还说谢谢哩。

玩笑,玩笑却成了巧合,巧合的事往往很容易演变为美丽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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