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迟进来的时候,霜晚正让人侍候着喝药。
她素来最怕苦药,上一次染上风寒让顾无极逼着喂药时还能凭意气喝下,现在没人管着,便任性地死活不肯碰。
“你本来就是自讨苦吃,现在真要吃苦怎么又不肯了?”明魅语意风凉,干脆就把药碗一放,懒得理她了。
“霜晚……”暮迟才刚踏进门,看见霜晚面容憔悴的样子,心里愧疚得很,也没疑心明魅这个宫婢居然对主子态度嚣张,
“姐姐见是暮迟来了,她精神一振,高兴道,“刚听说了你的事,本想去恭喜的,可惜头还晕得很
暮迟赶紧说:“不用的,你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这些日子以来我似乎不是受伤就生病,没少让姐姐担心呢她笑了,“明魅,把药拿来
这会儿倒是肯喝了,明魅端了药过去。幸好还是热着的,要不然凉了更苦。
“对不起霜晚,我昨晚说了那么过分的话犹豫了几分,暮迟满是歉然地道。
她一鼓作气喝了药,拣了块梅干到嘴里解苦,酸得眯起了眼。
暮迟以为她生了气,半晌却见她哧地一笑,眼里亮晶晶的,“从小到大,姐姐哪次不是这样?一生了气就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要不先等你气消就不能和你多说话。可是呀,每次一睡醒姐姐就后悔自己发过脾气,先来讲和的总还是姐姐
暮迟脸一红,“我就是这性子嘛
“那姐姐现在愿意听我解释了?”
暮迟点了点头,这时挽香正好沏了一壶茶端进来,一时间浓郁的茉莉茶香溢了满屋。
“刚采了新鲜的茉莉做茶,我现在除了药什么都不能喝,就孝敬姐姐了她一扬手,丫鬟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了明魅在旁。她便说了皇后怀疑过她的清白的事情,还有她这贵人之位的要害。暮迟单纯天真,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宫中权术,听得一惊一乍的。
“怎么这般可怕?霜晚,那你不会有事情吧?”
“姐姐不用担心我,我已有了法子对付
霜晚现在其实处境微妙,她是有名分的后妃中唯一没有被皇上宣召过的。若她这样继续病弱下去,倒是一个避开皇帝与妃嫔之争的方法。反而是暮迟,她与宁心兰地位相当,怕会也成了谁人的眼中刺。
“姐姐是和梁贵人,兰良侍同住一宫么?”
暮迟点了头,道:“梁贵人那边已经请过安了,贵人很是和气,还送了我一个玉镯子
“容我看看
暮迟便把玉镯子摘了下来,乍看下去那玉温润通透,霜晚拿在手里仔细瞧了,竟发现玉身上有处细小的刮痕。宫中人无不谨小慎微,这样有瑕疵的东西哪是能送出去的?梁贵人此举无非是在暗示暮迟是次品,不足以与之争宠。
霜晚凛了神色,把玉镯子递还给暮迟,道:“玉镯子贵重,若是不留心碰坏了怕会惹梁贵人不高兴,姐姐回去后还是把它收起来吧
和其他妃嫔相比,梁贵人并没有显赫家世。父亲只是个小地方官员,她在宫里六年才坐得贵人之位,且无子嗣。新秀一来,她必定觉得自己的地位受了威胁。当日在皇后面前多嘴称赞了宁心兰,也应是早已洞悉宁心兰和皇后的关系才会刻意讨好。
暮迟和她同住一宫,实为不妥。
“姐姐,我的居处和芷兰宫毕竟隔得远了,姐姐若有事情,要自己多注意些霜晚顿了顿,“别太信任人……”
“被你这么说得我都怕了,后宫妃子都是侍奉皇上,恩宠随圣意,哪有这么多权谋诡计在里头?霜晚你就是爱疑心,身子才会总也养不好
知道和暮迟多说后宫之争也是无用,她只是笑了笑,幸而银朱那丫头还算伶俐,就让她多注意着点吧。
许是刚被册封为御侍,暮迟脸上还留有娇怯之意。
霜晚沉默了一阵,面容一肃,便问道:“姐姐,你说我从没问过你是否愿意进宫。那我现在便问你,你可会后悔?”
“霜晚?”
“昨晚我想了一整夜,我以前的确忽略了姐姐的想法。伴君如伴虎,姐姐也是知道的。不止如此,皇帝不会是你的夫君,不会是你的良人。他是天子,拥有的是这后宫里所有女人。你若爱上他,将来少不了伤心的时候。而要在这群女人中分得一杯羹,你得有万般能耐。姐姐,你有这样的准备么?”话说的是那么残酷而现实,霜晚从前只把皇宫当做最好的避难所,但一想到暮迟可能爱上皇帝了,便觉得自己错了。
很可能错得离谱。
“如果你后悔,现在还有办法让你远离
暮迟刚被册封,要离开皇宫谈何容易,但霜晚此时的表情不带半分儿戏。只要暮迟一点头,再困难她也会想办法,至于爹那边,她会把暮迟藏好,一个人应付。
然而暮迟却只是看着她,眼里有着温柔的笑意,“不会后悔的。霜晚,我知道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其实从我们进京开始我便一直在想,如果我嫁了个平凡男子,每天为着柴米油盐发愁,那我以后才要后悔。他是九五之尊,盼他怜宠的女子那么多,既然我已成了他的妃子,那我便要他爱我。霜晚,我定会让他爱上我!”
暮迟神采奕奕,俏丽的脸上桃花般娇红,染上的是年轻姑娘自信的颜色。
然而之后一连数天,暮迟都没有机会见到皇帝。不止如此,皇帝没有宣召过任何一个新进后宫的妃子,而又是夜夜宿在惠妃的金钟殿。皇帝不宣,就是她们每天使出浑身解数争相斗艳,也没半分用处。即使宁心兰有皇后做靠山,还不是一样见不到皇上一面?
眼见着秋意渐凉,正当她们都要开始焦急的时候,管事李大人带来了一道圣旨。
皇帝将前往皇名山狩猎,所有新进宫的妃子都要随军服侍。而且这一次,皇后,惠妃她们都是不去的。霜晚知道后便让明魅做了些准备,皇后原本怜惜霜晚体弱,让她可以不用跟着,可是一想到暮迟随皇帝打猎一去便是一个月,她毕竟不放心。
皇帝带了一千禁军护卫,由方旭领军浩浩荡荡地前行。皇名山山路陡峭,地面小石又多,不便于马车行走。秀女们坐的轿子都由轿夫抬着,甚是颠簸,一番下来也颇耗体力。这次一起跟着的是霜晚,暮迟,宁心兰,刘茹,严秀芳五人。
轿子被抬着缓缓行进,天气微凉,霜晚笼着身上的披风,还是觉得冷。
她轻咳了几声,就听见明魅喊了声停。轿子轻放到地,明魅钻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件黑色镶金边毛大氅。夜魈早有先见之明,把药装了几瓶子让明魅带着,此时明魅冷着脸,命令道:“喝了
霜晚只好苦笑着接过,她脸色已不太好,自然是不舒服到了极点,才会一声不吭地接过药就喝下。她们一路上停了几次,已经掉到了队伍后头。霜晚本来退了烧,要跟来皇名山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天气突变,路上又颠簸,她的身子还是受不住。
明魅把大氅给她裹上,就探出头说道:“走吧
轿子虽然宽敞,但是婢女和主子同坐是不妥的。明魅惯了命令人,也没觉得如何。她放下了布帘,并未见到前头抬着轿的两个轿夫交换了眼色。
“幸好夜魈备了药材,要不你就等着死在山上吧明魅看了一眼她病恹恹的模样,不耐地道。
霜晚倒仍是淡淡的样子,若不看她脸色,旁人还会以为她没什么大碍。
夜魈作为随军太医也跟着,但她侍奉的是皇上,正走在前头。
“你现在怎么样?”
“还好,就是有些冷霜晚拉紧身上的大氅,不让凉风吹到自己。
明魅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薄衫,再看一眼她现在裹得密不透风的样子,不禁神色鄙视,“我看你根本用不着装病就是个病劳子了
霜晚不理她,闭上眼睛养起精神来。
可没过一会儿就听明魅低声道:“喂,有点不对劲
她睁眼疑惑地看着明魅,又听她说:“脚步声少了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将布帘朝里面拉开。山上的风景没有什么变化,叶子有些泛黄,落满一地,写着秋天的萧瑟。然而前方已无人烟,她们月兑离大队了。
霜晚神色一凛,坐了起来。明魅已往外大喝一声:“停轿!”
然而轿子未停,反而加快了速度前行!
顾及霜晚,明魅不敢贸然跳下轿子。又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她们被放下了。霜晚和明魅对视一眼,明白她们可能遭遇埋伏,也迟迟没有下轿。
霜晚冷笑出声,天子眼前,竟然有人敢用如此手段。
既然要先从病弱看似最无威胁力的她下手,便证明这人的目标不会只是一个人。
霜晚环顾轿中,除了一把古琴,别无他物,更遑论兵器了。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明魅耐心不够,一把就掀开了布帘,不及她阻止,已然飞身而出。
轿外,方才四个轿夫早已不见,只有十几个黑衣人等着她们。
明魅啧了一声,脚踩在枯叶上,迎风而立。双手藏着的是银针暗器,明魅数着人头,十八人,而手里的银针,只有十枚。
“喂,躲在轿子里别出来她背对着霜晚,话音凝重。
正是落日时分,夕阳的斜晖一半披在树冠上,也映红了明魅的脸。她的容颜本就极艳,此时虽然一脸冰霜,但美色不减半分。
领头的黑衣人见等了半晌走出来的是这么漂亮的姑娘,不禁被迷了眼。然而不等他看个仔细,却发现那漂亮姑娘身形一闪,霎时没了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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