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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并没有萱儿想的那样简单。

入夜,萱儿手里捧着茶盏,侍立一旁的内监掀开厚厚的门帘,她慢慢走进内殿。勃长乐不在书案前,而是站在窗边。窗外的暗夜深沉若海,一望无尽,远处雕梁画栋,奇丽,在他的眼中只留下了一片阴影。

萱儿刚想说话,勃长乐忽然咳嗽了起来。

他用手心捂住嘴唇,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得腰也弯了,身体蜷缩起来,萱儿皱起眉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能感觉到这种揪心的痛苦。

这半个多月以来,勃长乐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白天还好,到了晚上病情却十分严重。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寒凉入体,他往往剧烈的咳嗽,整夜整夜无法入睡。杜良雨解释说,是因为取血的时候伤了心肺,并无性命之忧,就是难熬些。

勃长乐深喘了一口气,才转过身来,就见萱儿端着茶盏皱眉沉思,明丽的脸上多了一层凝重的风姿,清理绝俗之间更添风采,他便不觉瞧得呆了。

“陛下,喝药的时辰到了。”萱儿察觉到他的目光,走过去递上茶盏。

勃长乐醒过神来,微笑着摇摇头,“不用了,这药喝了这么久,也没有用。”

萱儿不赞同地望着他:“陛下不要心急,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药不坚持吃,病怎么会好呢?”

可勃长乐并没有伸出手来,只是慢慢走去桌边坐下,坚持道:“朕不喝。”

萱儿看着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他的年龄比自己还要小两岁,但她可从来没有这么任性过。她以前从没有想过,勃长乐在众人面前是那样高高在上,可私底下他却是另一个人一般。他年轻、孤寂、却固执的像个孩子。吃药要人哄着,睡觉要人陪着,别人不敢哄,不敢陪,天下间恐怕也只有萱儿不惧怕这个身份高贵的少年皇帝了。

他用自己的性命救了她,她也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作为补偿,但她不可能爱上他,她唯一能做到的,是陪着他,直到他真正长大,不需要她为止。可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勃长乐才肯放了她,让她自由。

只是他一天不说,她就一天走不得。如果带着愧疚走,她一生都不得安宁。她知道贺兰雪那一次受了重伤,但她不敢去问,也不敢知道。装聋作哑的人,就不痛苦。耳朵蒙上,可以听不到,眼睛闭上,可以看不到,可什么时候,心也可以被蒙蔽,无知无觉,才能不再痛苦。

她不再想下去,温言劝勃长乐喝药。他却只是眼睛更亮地望着她,缓缓道:“普天之下,只有你对朕最好。”可是很快,他的目光忽又黯淡下来:“这么多年来,朕过的日子,就像是孤身一人,在爬一座山,山路越往上走,越是险峻,越是寒冷,但朕不能停下来,只能不断地,慢慢地爬上去。”

他顿了顿,淡淡地道:“朕不光要爬上去,还要站到最高的地方,最险的地方,同时,朕还要千方百计看着,小心翼翼不让自己滚下山来。”

他咳了一声接道:“朕不想一个人——所以,你不要怪朕,不管你怎么想,这辈子朕都不会放开你的。”

萱儿心颤了下,低下头去,“陛下的心愿,萱儿都明白,但萱儿——”

话还完,勃长乐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像是要将肺腔中的血全都咳出来,声音破碎,即将断裂一般,整个人都蜷了起来,手指紧紧抓住书案上的一本奏折,那本折子顿时像是被铁钳夹住,皱成一团。

好不容易等这一阵痛苦过了,他才慢慢问道:“你刚才想说……咳咳……什么?”

萱儿垂下眼睛,“陛下,萱儿什么也没有说。请陛下保重身体。”

在刚才那一刻,她似乎已作出了这辈子最艰难的选择。虽然艰难,虽然痛苦,却是让她能够安心的选择。

……

背后有轻轻的脚步之声,小金子低声提醒:“陛下!”

勃长乐起身,萱儿吃了一惊,回过头来,海明月果真站在门边,旁边还立着一脸平静微笑的海英。萱儿急忙道:“太后还没安歇么?”她自然地走过去,扶着太后进来。

太后挥挥手,内监们便退了出去。

勃长乐微笑着迎上来,请太后坐在主位上。太后对着萱儿笑了笑,才转过头对勃长乐道:“适才内监回说你今天没上朝,用饭也很少。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勃长乐垂目道:“累母后担心了,朕只是没什么胃口,不敢惊动太后。”

太后瞧着他的神情,不由自主在心底叹了口气,缓缓道:“哀家也只是有些不放心,过来看看,顺便跟你说说话。”

勃长乐面色平静,不露声色道:“母后想说什么,朕都会好好记着。”太后却对萱儿道:“你累了一天了,去好好休息吧,明天再到哀家宫里来。”

萱儿直觉太后有什么话要单独对勃长乐讲,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太后一直温柔地注视地注视着她离开,才轻声对勃长乐道:“你身子不好,坐下说话吧。”

勃长乐依言在下首坐下。太后问道:“她没有应你吧。”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偏偏勃长乐能够听懂,他轻咳一声回答道:“朕终究会让她答应的。”

太后皱眉道:“她看起来柔弱,实际上性子倔犟。她要是铁了心,死也不肯点头。你这样耗着,拖着,又有什么用?”勃长乐冷声道:“这是朕要操心的事,不劳母后费心。”太后摩梭着手中的瓷杯,好半天不作声,最后淡淡笑了笑道:“你还在怪哀家么?”勃长乐沉默片刻才回答道:“朕从来不敢怪母后,换了别的母亲,做出的选择也一定是这样。”太后道:“你这样说,心里就肯定还是在怪哀家。”

勃长乐知道海明月心思细腻,很多事情她虽嘴上不说,心里跟明镜一般,便只低声说道:“朕心里到底怎么想,其实并不重要,母后来找朕,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太后突然问道:“你连日召勃日暮进宫,究竟想做什么事?”

勃长乐并不言语,太后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叹气道:“你打算怎么对付贺兰雪?”勃长乐冷冷望着烛光,跳跃的火焰在他眸中投下一片阴影。太后道:“怪不得你不着急,只因你知道贺兰雪死了,她总有一天会是你的。”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神已经变得冷漠起来。勃长乐与她相处数年,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说道:“朕并不曾想过伤害她,母后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

勃长乐面色平静,直视着自己叫了十多年的母后,并没有半分退却之意。太后神色慢慢变了:“你真要杀了贺兰雪?”勃长乐冷笑道:“莫非母后要护着他?”太后道:“哀家只想知道你的真正心意。”勃长乐道:“贺兰家朝中党羽众多,朕所以一直按兵不动,是想找到合适的机会,将这帮前朝余孽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他说到斩草除根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一片肃杀,可见绝非玩笑或一时兴起。

太后缓缓道:“贺兰家虽收养了前朝的皇子,但多年来并无谋逆的行为,陛下真的要将他们赶尽杀绝?贺兰雪毕竟不曾参与朝政,陛下又有什么理由非杀他不可?天下又会怎样看待陛下?”

勃长乐刚要说话,却掩住了嘴唇,猛烈的咳嗽使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等他抬起头来,双目已沁出了点点寒火,“这么多年来,朕难道不曾孝顺母后吗,母后连一个贺兰雪都这么爱护,为什么不曾替朕想一想呢?在母后心里,朕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外人吗?”

太后长久地望着他,终于不说话了。她已知道,一旦她插手这件事,她与勃长乐的母子感情也就彻底断了,他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难道真的要弄到刀剑相向的地步么?他喜欢的,正是自己要保护的,他的所作所为,又将给萱儿带来多大的震撼,现在海明月自己,也没把握了。

就在这时,勃长乐道:“母后,朕做什么都不会瞒着你,你问朕,明亲王进宫做什么?好,朕告诉你,朕命他率领轻骑营到允和宫埋伏,不光是明亲王,还有你的侄子海蓝,朕要他率众在宫外埋伏,这些话,恐怕他并没有禀报给太后知道吧。”太后还话,海英的脸色已经煞白,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太后,弟弟他——肯定一时糊涂……”太后轻轻摆手,止住了她的话。海蓝作为海氏的嫡系,竟没有向她禀报就私自接受皇帝的命令,这实在令她难以置信,海蓝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太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海蓝他,必定还嫉恨着贺兰雪,才会想要置他于死地。

勃长乐接着说道:“明晚朕在允和宫大殿赐宴,正式为皇妹与贺兰茗赐婚,这门婚事本就是母后定下的,想必母后不会反对。”海明月听了这话,终于确定这一次勃长乐肯定要把贺兰家一网打尽,心中更是烦乱,明天的宴会,不知会有怎样的一场大变。

翌日晚,宫中大宴。

贺兰家诸人到了宫门口,才发现竟然只有贺兰氏一族接到了皇帝的宴请,皇室里陪同的也不过是已经子承父位的明亲王勃日暮,不由得个个都有些忐忑。只有贺兰雪心中明白几分,但他还是平静地走了进去。内监引着众人进宫,殿外大厅中已经摆开了两桌筵。贺兰家诸人坐成一席,贺兰雪微立片刻,却走到另一边独坐一席。勃日暮却丝毫没有就坐的意思,站在大厅中央,始终面带笑容。

从进来开始,众人便觉得这大厅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只有贺兰雪一眼看出其中的微妙之处,既然是皇帝设宴,当然应该在主位上再开一席,怎么会只有两桌酒席,根本没有皇帝的御座?

佳肴上桌,却无人敢动一筷,原因无他,皇帝还没有来。

等候了很久,席上仍然是一片宁静,连一向轻薄的贺兰茗,都感觉出这里气氛的不同寻常,低了头看着自己鞋子上的缎面,不敢言语。坐在他旁边的贺兰景,已经是满头的冷汗,直觉自己背后的衣服都湿透了。

贺兰景偷偷瞄了一眼首座上的父亲,见他手揽长须,面色凝重,若有所思,但仍然是十分的镇定,他这才稍稍定下心来,转脸去看贺兰雪。这一看却有些吃惊,贺兰雪正坐在另一边的席上,面色平静,态度十分自然,仿佛对着场上奇怪的气氛浑然不觉。

勃日暮一直注视着贺兰雪的一举一动,二人眼睛对视片刻,反而是勃日暮先移开了视线。见状,贺兰雪的唇边漾起一抹冷笑。

跟在皇帝身边爹身内监小金子,双手托着金漆镂空雕花木盘,盘中有一只酒壶和三只酒杯,慢慢走进殿内。“王爷,诸位大人,陛体偶有小恙,今日就由亲王陪诸位饮宴,这是陛下的赏赐。”

勃日暮接过托盘谢恩后才转过身来面对众人。他环视了一圈后笑道:“陛下不来也没有关系,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

他突然住口不说,举步慢慢走向贺兰族长。“既然是陛下的赏赐,自然不好辜负。来,贺兰大人,本王代陛下敬你一杯。”

勃日暮提起酒壶,在两只杯中斟满了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贺兰傅贤,对方恭敬地接过,笑道:“王爷言重,犬子何德何能,竟能受到太后和陛下青睐,一切都是他的福气,这一杯,该是微臣敬太后和陛下。”

“爹!”贺兰茗还傻愣愣地看着,旁边的贺兰景却已经失声叫了出来。

贺兰雪仍然坐在桌边,眼睛却一直注视着这里的情形。

勃日暮微微一笑,“好,本王自己先饮一杯!”他说着,真的举起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贺兰傅贤仿佛对儿子的示警毫无所觉,也跟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直烧到心头,“好酒!”他朗声赞道。

勃日暮大笑,“好,贺兰大人果然是快人快语!正合本王的脾气!”

过了片刻,贺兰傅贤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贺兰家的其他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等一杯酒喝完,勃日暮向另一边的贺兰雪走去。

“贺兰公子,本王与你算是旧识,今日当连饮三杯才好!”

贺兰雪站起身来,看着勃日暮手中的酒壶,轻轻“哦”了一声。勃日暮心中一顿,持壶的手竟然微微有些。不知为何,贺兰雪清冷的眼神,竟然让他有一种无所遁形的错觉,仿佛对方早已洞悉了他的打算,现在正带着一种有趣的眼神在看着他耍猴戏。

他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一眼酒壶,微有些神经质地抚模了一下酒壶的壶身。

这一切都被贺兰雪收进眼底,但他不动声色,在宫中,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贺兰傅贤喝下那杯酒没有妨碍,不代表贺兰雪也能活着走出去。看来越是安全,才越是危险。

勃日暮倒了一杯酒给自己,倒第二杯的时候,食指似乎漫不经心地一转,很快地松开,再倒出来的酒,还是同样的芬芳四溢。但他的心里却在微笑,贺兰雪始终没有任何抗争的表现,这就证明对方并不知道——这酒壶里有机关。他刚才按住了酒壶口边沿的小孔,便启动了壶中精巧的机关,倒出另一面的酒,是有毒的。他暗地里想:贺兰雪,你不要怪本王狠毒。这是皇帝要杀你。也怪你自不量力,敢跟他争夺心上人。勃日暮的脑海中,莫名浮现了萱儿清丽的面容,却一闪而逝。对勃日暮而言,再喜欢的姑娘,如果挡了路,也是要放弃的。这就是他们堂兄弟之间的不同。

贺兰雪仿佛真的一无所知,举杯作势要饮。勃日暮眉间浮上喜色,正在这时,贺兰雪却突然顿住,将那杯酒送到勃日暮的眼前,“王爷,这杯酒该是我敬你才是,我既无官衔也无爵位,怎好受王爷这一杯酒?”他说着,竟似无意中将酒杯放回了托盘上,再拿起的时候已经换走了勃日暮的那一杯。

勃日暮面色大变,他当然不会喝贺兰雪敬给他的酒,只因他知道喝下了这杯酒,不消片刻就要去见阎王了。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摔了托盘,连退几步,大声道:“将他们拿下!”

大殿前后左右,登时涌出数百名手执兵刃的轻骑营兵士来。

贺兰族人这时验证了心中的猜测,全都面无人色,纷纷站了起来。贺兰傅贤立于首位,沉声道:“王爷这是何意?”

勃日暮面色冷然,沉声喝道:“本王奉旨:贺兰一族收留前朝余孽,图谋不轨,立即捉拿,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大殿的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顶御辇。众人心中凛然,知道皇帝终于到了。

御辇在殿外停下,勃长乐身着龙袍,更显得他面如冠玉,只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地望着殿内的情景。穿过众人的身影,看见一袭白衣的贺兰雪还在大殿内,勃长乐的唇角出现了今晚的第一抹笑容。

他遥遥站着,并没有进殿的意图。他只是来确认,或者说,他想亲眼看到贺兰雪的死。

贺兰傅贤叹息,他早该预料到有这样一天。到如今,他已经无话可说,就算贺兰家没有谋逆之心,看今晚的阵仗,也难逃此劫。然而束手待毙,却不是贺兰族人的作风。

大殿内外一片死寂,只听见齐刷刷的一道声浪,贺兰傅贤知道,那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就在刚才那个瞬间,至少有两百名劲骑一齐弯弓搭箭,只要片刻,大殿内的人都会变成刺猬。

勃日暮此时已站在殿外,志得意满。

就在他即将动手的那一刻,一个白衣身影静静挡住了他。勃日暮大惊失色,眼前站着的男子,竟然是刚才还在殿内的贺兰雪。他何时悄无声息地到了自己的跟前!为什么以自己的修为却毫无所觉,而贺兰雪的手,正停在自己的脖颈处!

“陛下,你要的,不过是贺兰雪一人的性命,何必牵累无辜?”贺兰雪却没有理会勃日暮,转而高声对勃长乐道。

勃长乐缓缓道:“你劫持明亲王,可是要朕放了他们?”

勃日暮一身武功却被在片刻之中就被制住,心中大骇。这时候听见皇帝这么说,方才明白过来自己被劫持做了人质。

好!很好!他咬牙切齿地望着贺兰雪,可那人却全然没有将他放在眼中,只大声道:“只要陛下放了伯父和贺兰家其他人,贺兰雪愿意束手就擒。”

“放他们走。”勃长乐面上笑容并变,他知道这些人走出去也是要死,外面还有他设下的另一重埋伏。

所以他毫不犹豫,挥手示意轻骑营放贺兰家其他人离开。

贺兰傅贤第一个迈进宫门,却是最后一个退出去的。他的目光,一直凝在贺兰雪的身上,但始终一言不发,最后长叹一声,走了出去。

贺兰雪轻轻一抬手,勃日暮竟被推出数丈,堪堪落在御辇旁边。

天空忽滴落一滴雨珠,正好落在贺兰雪的脸上,他的眼睛忽然合了起来,神态也十分平静,仰首感受着雨珠接连的落下,就像他不是身处重重包围中,而是在寒夜中**庭院听雨罢了。

接着,他慢慢睁开眼睛,却仍然望着天空不知名的某处,像是在等待什么的到来。

这一幕十分的奇异。

他一身白衣,仰首看天,月光越过宫墙照在他的脸上,明暗不定,唯有他的眼神,依然是明亮的。他静静立在殿前,仿佛天下所有的光辉都被他吸取了一般,月亮也只为他一人而亮。在众人看来,只觉得他的身姿潇洒之极,恍如神人。

勃日暮竟然叹了口气,“陛下,微臣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总是对他念念不忘了。”

勃长乐却冷笑道:“只要过了今夜,她就只能记得朕一个人。”

“放箭!”勃长乐下令。

眼看贺兰雪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射成刺猬,命丧当场!

然而,出乎意料的,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几百名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弓箭手,忽然像全都变成石头了一般,没有一个人的箭顺利发出去。

他们不是不听命令,而是不敢听命令。因为他们在不知不觉中竟然被重重包围了。大殿的四面八方,涌进了数不清的士兵,个个手持利器,对准了他们。

捕猎者变成了被捕杀的猎物,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勃长乐看见一个人站在众人的尽头,他闭上了双目,只觉得自己的行为异常的可笑。

他赌输了,从海明月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

只要海明月知道了他的计划,他就必然会失败。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让她知道,甚至让海蓝参与到这个计划中来?他是疯了吗?还是傻了?

不,他只是想最后一次确认,母后——不,应该是海明月的心中,到底还有没有他这个儿子。

在萱儿和自己之间,她会站在谁的身边。真是奇怪,他明明深爱着萱儿,爱到无法自拔的地步,却还隐藏着深深的嫉妒,他想要知道,有了萱儿的海明月,还会不会把他当作亲近的儿子?

现在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她已经用她的行动,告诉了他答案。海蓝安静地侍立在海明月的身后,不光是他,还有震惊的萱儿。勃长乐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身子颤动了下,突然放声大笑:“母后!母后!你对朕真是太好了!”

太后的脸上,依然带着平日里端庄的表情,只有近在咫尺的萱儿,看到了弥漫在她眼中,说不尽的悲伤。

“萱儿,跟他走吧,永远都不要再回来。”太后淡淡地道。

萱儿一震,目光不由自主望向贺兰雪。两人的眼神相对的片刻,便胶着在了一起,像是永远不能分开。

勃长乐看着这一幕,俯身咳嗽起来,那剧烈的咳嗽声连海明月都能清晰地听到,她突然握住了萱儿的手指,死死地握着,目光中流露出痛苦之意!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儿子啊,难道她真的没有丝毫的感情吗?她竟然要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痛苦,亲手将他心爱的人送给别人!

勃长乐咳得连嘴唇都在,双腿摇晃,无法站稳,仿佛他的心脏都在这咳嗽中碎裂成了一片一片。“不许!朕不许你走!”他死死盯着萱儿,仿佛下一刻就要走过去拖住她,可他只是站在原地,咳得伏在御辇上站不起来。

“我不走,我哪里也不会去。”萱儿回握住海明月的手,收回了看向贺兰雪的目光。“太后,萱儿想留下来,陪在你的身边,除非你赶我走。”

在亲情和爱情之间,她终究做出了选择。这当中,没有她的愧疚之心,她终究亏欠了勃长乐,不能就这样离开。只是该如何面对贺兰雪呢?她怎样才能对得起所有人?

贺兰雪站在远处,一直温柔地看着她,嘴唇翕动了两下,萱儿看得分明,他在说:“我等你。”

“永远等你。”

勃氏的第二位皇帝在位三十年,一生无嗣。后宫之中真正宠爱的,是一位出身寒微的宫女。有传言说她因幼时生活苦难,身体单薄,一生诞下子嗣,却还是得到了皇帝的宠爱,一生富贵无忧,陪在皇帝身边。但她年纪不过三十就已香消玉殒了,这样一个宫女,死后却得葬皇陵,给后世人留下了不少的谜团,。

五十年后,后世的勃家子孙重修皇陵,打开这座距离太后安眠处最近的陵墓,却发现了一件令人惊骇的事。在冰棺的尽头,有一具尸骨靠坐在棺上。于是有人说,这是某个胆大包天的盗墓者,可能是因为同伴的自相残杀,才将他活活封死在这墓中。

但这样说来,却还有疑点,既然还有同伙,为什么这里陪葬的金银玉器并无任何缺损呢?

第一个墓的人,却流传出了另一个美好的传言:这位宫女在进宫前有那样一个年轻痴情的恋人,但她进宫后陪伴在皇帝身边,两人的缘分便断了。他在思念和悲伤中度过了很多年,听说她去世了,便悄悄寻到陵墓,找到她的身边,一直陪伴着她,直到死去。

只有一件事情很奇怪,这个死去的男人,临死前手中还握着一块玉佩,年代久远,上面的字迹早已磨损不堪。

上面刻着:“灿烂,明月光……”

生不同寝,死同。这是个浪漫而美好的传说,然而,却又有人提出异议,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男人,宁愿将自己封死在这个孤寂寒冷的洞中呢?

一定不会有吧……

末篇:

已近黄昏,七宝下了马车,站在街角迟疑了片刻才迈动步子。她离开丽水镇太久,已经想不起回家的方向。街上行人全然感到陌生,她脚下的路却慢慢变得熟悉起来,转过一个街口,记忆中熟悉的那扇门出现在自己眼前。

七宝屏住呼吸,放轻了步子,那一间房子依旧是昔日的模样,居然没有想象中的荒草丛生,也没有搬进新的住户,门虚掩着,仿佛只要一推门,乳娘就站在门口。

七宝的心轻轻动了一下,也许是太后早早派人打点好了一切,只是站在门边,心脏就一阵阵强烈的悸动,她伫立半响,却始终不敢推门。

良久,七宝轻轻推开了门,第一眼看见的,是屋内的木桌木椅,在黄昏的余韵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奇异的,那上面竟似没有半点灰尘,像是有人刚刚擦过。可是有谁会来这里呢?七宝暗笑自己想多了,乳娘已经去世,那件事情以后连颜若回和杜良雨都离开了皇宫,海蓝哥哥再次远赴边疆,她的身边,除了太后以外,已没有什么人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内间的纸窗“咔”地一声,七宝心中一跳,几乎是飞一般地奔入里面。可是冷风阵阵,不过是风吹开了窗户,发出响声,依旧是空无一人。心中莫名有说不出的失望,七宝走出了内间,环视了一下这曾经生活过十二年,如今却只剩下她一人的屋子,想不出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也许向太后说想回来看看,就只是她自己的一个妄想而已。没有人的家,还是原来的家吗?她这样想着,便慢慢走回门边坐下,像是童年一般坐在矮矮的门槛上,遥望着乳娘外出的方向,等待着什么。

明知道什么也等不到,却还是很认真地看着,直到双眼感到酸痛难忍,她才低下头来,看着地面。

一双白色的靴子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伴随着一声熟悉又遥远的喟叹,“七宝……”

七宝身子一震,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一个人正站在她面前,神情温柔地望着自己,一时之间,简直疑心是在梦境之中。很久很久,她才说得出话来:“哥哥……”

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可是涌到唇边,全然都被哽咽代替,还来不及再说其他,泪水已经顺着面颊流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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