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冷得刺骨.王宫里.无论是婢女.奴才.还是臣子大将剑客.都换上了厚厚的裘衣.然而.王宫花园里.小径旁.依然鲜花怒放.树木青青.简歆來的头一年.见到这样的景致曾惊讶不已.后來被告知是水源之灵滋养的缘故.温暖之水入根.使万物不至于枯萎.
破晓时分.邵柯梵起床來.早已经习惯身侧不是她.然而他还是看着空荡荡的床叹了口气.再过一个时辰.便要按例上朝议事.苍腾国君穿上白色的衬里.再穿上红色狐裘.系上那条明泽的腰带.
他模了模手臂上的红裘料子.因光滑柔软的质感露出了笑容.上次士兵山中狩猎.猎到的十只珍贵红狐.都恭敬献了上來.
微卷的长发.如被隔开的水那般从梳齿间流过.被玉梳扯起的头发.梳子滑过末梢时.纷纷落下.缱绻过陶瓷般的颈部.
按例.国君就寝前和起床时是需要人服侍的.然而.他却拒绝了这条历史以來无需言的惯例.
不似女子.他并不带多少感情地梳.只为了以干净的模样出现在天下人的面前.然而.一个场景却在他脑海里浮现.
那是半年前罢.他去月钰殿住了一晚.早晨起床來.舒真犹豫半天.执梳为他梳头.被他不待见地推开.她一脸漠然.一言不发地走出寝房.大清早独自饮起酒來.
“唉……”邵柯梵叹息一声.心里有一丝痛楚泛起.
舒真.如今又在哪里呢.他总感觉绝桑就是她.要知道.邪娘子是什么人都可以去找.什么人都可以帮的.
正在惆怅的苍腾国君并不知道:一个亡灵正在逼近他.并且.是专门來娶他命的.
“这副模样.该是思念简歆了.”秦维洛冷冷地想.本欲以赤炼臂将他一拳毙命.然而.忽然想到赤炼臂的至热之气会使邵柯梵警觉.并且.手臂变大变长得需要片刻时间.这足够让他作出反应.
亡灵之躯可穿过障碍物.秦维洛一动.
手指略微弯曲.形成爪状.一团狠厉的炽热之气在掌间旋转.中间却是一只静止不动的眼睛.透出阴枭的冷光.对准苍腾国君的心脏部位.
确定自己运尽了十成功力.秦维洛的手.朝着那颗心.以最快的速度逼去.
然而.在碰到苍腾国君胸膛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弹回來.将他震飞.虽是轻飘飘地落地.他却感到一阵剧痛.
邵柯梵的身上.下了符.
其实.上次被“无形的人”暗算后.苍腾国君红裘遮掩住的前胸.贴上了一张灵忌符.
第一次.对方來盗雪麟.开始时赤手抢刀.并不用武.而后虚张声势.不出强招.他的猜测里.不排除简歆亡灵到來的可能.第二次.对方每招都袭向他的要害处.欲置他于死地.他知道上次來的不可能是简歆.
本來想贴上噬灵符.突然想到:万一两次來的不是同一个亡灵……犹豫良久.他终是选择了灵忌符.并命令请來的五十名法师赶画五十万张灵忌符.打仗时每个士兵贴一张.以防万一.
谁知道郑笑寒会出什么馊主意.
之所以为士兵选的也是灵忌符.为了避免战争发生后.在莽荒之渊飘零的心爱女子不小心撞到某一个士兵.顷刻间魂飞魄散.
莽荒战争即将开始.反对战争的她很可能会出现在战争中.悲哀地看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失去生命迹象.
“啊”秦维洛悲恸地大呼起來.为何以前都在说服自己平静和看开.为何不早点动手.
他的身上下了灵忌符.亡灵.无论力量强弱.皆无法与灵忌符相抗衡.
灵忌符是克阴符之一.五百年前.克阴符始祖道尊为了避免亡灵向人间复仇或是无端危害人间.专门创立了灵忌符.阻挡一切阴世力量.包括地狱.
可惜.邵柯梵在三年前才找到隐居多年的法师重烛.不然.七年前.面临魇影的威胁.他可以使用灵忌符.看地狱如何“乱天下”.从而留住宣薇的魂魄.那以后.又是另一种故事了吧.
不少事情.当拯救的可能性到來时.事情的本身.却是來不及了.
拯救总是慢于不幸的.
想到七年前.那美丽的魂魄在怀中消散的一幕.他依然痛苦不已.
方才.感到有一股快速袭向胸口的力量又被灵忌符挡开.邵柯梵的嘴角露出冷而讥诮的笑容:不知好歹的家伙.又來了啊.然而.心里却冒起一丝寒意:方才那股力量强大而迅疾.他“感到”时.已经逼到胸膛.是不可能及时阻止的.要是沒有灵忌符挡着.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怕是已经整颗被摘了下來罢.
杀妹.杀身之仇.灭国之恨.还有自己心爱的女子……
邵柯梵已经向寝房外走去.秦维洛灵机一动.朝他的后背袭去.然而.终究还是再次被震飞.灵忌符虽贴在胸口.却是护周身的.
他绝望地呆住.
知道亡灵从背后偷袭他.并且掌势比第一次弱了不少.欲出手的国君耐住性子.想让亡灵知道它无论如何伤不了他分毫.
“呵呵.”邵柯梵转过身來.虽然什么都看不见.目光却准确地落在秦维洛绝望的脸上.“玩够沒.省省力气罢吧.”
秦维洛攥紧拳头.恨恨地看着邵柯梵挑开门帘.走了出去.唯独他.在不属于自己的房间.任巨大的悲凉将自己包围.
那仇.此世是无法报的了.而他沒有來世.只有无穷无尽的炼狱火城的惩罚.时间无涯.宇宙尽.才是惩罚尽的时候.
那将是怎样一种煎熬.
离去地狱不远了.他想起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有做.
子渊已经四岁了.正在昭涟怀中背诵苍腾史书四字口诀《苍腾史概》.背着背着抬头看到母亲一脸怅然地看着大门.便停了下來.
“怎么不背了.”昭涟倒是对这个举动比较敏感.以为孩子又偷懒了.
“母亲又在想念父亲了么.”子渊睁着明澈的眸子问.虽然父亲会來看母子俩.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子渊懵懂的心灵.逐渐明白“逝去”的含义.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忧伤.
昭涟笑了笑.笑意里悲凉无限.“母亲在想子渊乖.以后好出人头地.所以子渊要好好背书.”
“嗯.”子渊听话地接着方才中止的地方背了下去.
昭涟依旧看着门外.秦维洛差不多两个月沒來婕琉殿了.以前他一个月给她写一次信条的.
她担心他出事了.或是.不再理会他们.他失约以來她一直在这两个可能之间徘徊不定.
书房的书柜里.摞着的一叠信纸中.被一只无形的手抽了一张出來.条桌上干涸的砚台里也自动加了些许的水.墨锭慢慢动了起來.待磨出黑亮的墨汁.干燥的毛笔在墨里润了片刻.而后.轻轻提起.在展开的信纸上写下了一段话.
期待已久的情况出现了:一张墨迹未干的信纸从书房飘出.递到眼前.昭涟一个激灵.一把抓住.指头差点把信纸戳了一个窟窿.
“昭涟.转世投胎快要轮到我了.今世种种.即将烟云.以后无法再來.勿念.勿悲.望多多保重.”
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这句简短的话.昭涟的手颤抖得越來越厉害.最后差不多拿不住那薄薄的信纸.只任泪水扑簌簌地落下.那墨迹未干的内容稀释开來.成为脏乱的一片.
“父亲写信了.母亲念出來给子渊听.哎呀.母亲怎的又哭了.”子渊又急迫又难过.
昭涟紧紧握住信.忍住啜泣.在子渊耳边平静地道.“父亲要很久以后才回來.叫我们等呢.”
“母亲不哭.无论多久.子渊和母亲一起等.”子渊依偎进母亲的怀抱里.小肩膀却抖动起來.呜呜有声.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秦维洛半跪体.前倾抱住母子俩.不断用手捋起昭涟的长发.再让头发缓缓落下.以求让她感知.
果然.看到自己的头发无风兀自起落.昭涟激动得喊起來.“维洛.我知道你來了.真好……你不要走好不好.求你了……”
“昭涟.对不起.今生对不起你.”秦维洛凑近她的唇.致歉之后.给了她深情一吻.而后.飘出婕琉殿.
头发不再扬起.知道朝思暮想的人已远去.昭涟也不外顾及儿子.恸哭了起來.
今世种种.即将烟云.对于别的能够转世的亡灵而言.成为烟云是一种解月兑.而她深爱的男子.将带着今世种种回忆.在炼狱火城忍受永世的惩罚.
在原伏易国与苍腾的荒原过渡带.行色匆匆的简歆迎上了回棋樽的秦维洛.
她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像是被什么东西震开所致.立即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啪.”秦维洛正要抱住來寻自己的妻子.脸上却挨了一巴掌.
“简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她竟会对自己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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