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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雅”毓歆先看见我,起身相迎,“你也太懒惫了,睡到这会儿,让我好等。”

“昨儿喝多了,这会儿还头疼,你来了多长时候?府里好吗?你阿玛好吗?”等不及一一道来,胤誐被圈后,总没他的消息。

毓歆咧嘴笑了,拉着我坐下,“好,阿玛每日在院中伺候些花草,比往日清静许多,人也长胖了些。”

“那就好。”我舒了口气,毓歆噗哧笑,“怎么这些日子不见,一见面也不问我,倒先问我阿玛?”

“啊?”我张口结舌,半晌方道:“你又没被圈,问你作什么?”胤禛格外的恩旨,毓歆不在拘禁之列,只是出府入宫或是亲戚走访,总要报于他知道。这样也好,倒显得胤禛重视毓歆,因此宫里上下,谁都不敢因胤誐倒台而小看毓歆。

“嗯”她随口应着,“你这碧水风荷真好,世子带我逛了一圈,竟比畅春园的景致还美。”说着看了一眼牧仁。倒提醒了我牧仁还在旁边,忙着问胤誐的消息,竟把他晾在一旁。

“牧仁,昨晚你喝那么多竟没一点醉意?”我看着他,神色清明、目光有神,不敢想像他的酒量,虽然胤祥也海量,喝了酒后也比往日飞扬,不似牧仁总那么沉稳冷静。

他挑了挑眉,“几坛酒罢了,何况这酒绵长甘甜,哪那么容易醉。”

我咋舌,这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如果我像他那么来者不拒的灌,早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世子酒量很好?”毓歆追问,“比四阿哥、五阿哥还好?”

我摇头,“反正昨儿谁都没醉,就我醉了……”

说得牧仁也笑,“你那点酒量,偏又好与人干杯,昨儿回屋,又笑又闹,春晓在里屋伺候沐浴,大半个时辰方才出来,屋里水淹了似的,春晓也湿了个透,皇上问起来,说是你不住拿水泼她,口里直嚷着‘热死了、热死了……’”

“牧仁”我打断他,不禁红了脸,这些我都不记得了,印象里自己挺自制的,没发生什么高声喧哗的事儿,一直到睡觉,控制得挺好。

毓歆早就笑弯了腰,捂着肚子俯在石桌上,“吉雅,你可真逗,昨儿到底喝了多少,你怎么回的屋可还记得?”

“被宫人架着回来的。”我还没开口,牧仁抢先道,眼中含笑,却绷着脸忍住没有笑出声。

“废话,谁不是宫人架回来的?”我犹嘴硬,“昨儿虽醉了,我可看见你也是被宫女扶着回的。”

他不抢白,只淡淡一笑,倒了杯茶,老翁坐定般小口抿着。我看向桌上的棋局,黑白分明的围棋,再过几辈子只怕也学不会,因为没那个逻辑思维能力,也对这样费脑筋的玩意儿提不起兴趣。顺手抄了一颗棋子把玩,“毓歆,这盘棋你执黑执白?”

“执黑”毓歆指着那棋盘,“我快赢了,你来得不是时候,否则世子输定了。”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摇头道:“我看不懂,谁赢谁输。只是你们怎么倒客气起来了?世子格格的,听着别扭,分别是表兄妹,怎么倒生疏了?”

还不待她答话,牧仁接过我手中那枚白子,微一思量,下在棋盘一角,毓歆细细一瞧,琢磨半晌,“好棋,我倒没料到还有这招,如此一行,我虽未输,也不见得必赢。”

牧仁淡淡笑了,“你们聊着,昨日约了五阿哥练布库,这会儿该过去了。”

“布库?我也要去。”毓歆来了兴致,倒嚷着快走。牧仁颇有难色,我也忍不住催,“既是约了时辰,还不快点?什么时候又婆妈了?再不去人家可以为你怯场。”

他耐不住我二人软磨硬逼,无奈摇头,“我话可说在前头,这布库可都是男人待的地方,一会儿招人不待见了,又或是自个儿受不了了可别怨我。”

我轻叹,假意感慨,“什么时候你也凡事犹豫着,不肯担一点责任,这可不像你素日敢作敢为的为人啊。”

牧仁一窒,被我逼得没了话,毓歆看看我们,忍不住噗哧笑了。

阳光正好,我们的笑正明媚,气温还没有高到令人难以忍受,蝉鸣声还没到鼓躁的时节……一切恰到好处,和他们在一起,心也跟着年轻,好象我从来就只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好象我从没在夜场里混了那将近两年。风拂起长裙,扬起我的荷叶边长裙摆,透过那层层绿纱,一切都如这个可爱的季节一样充满了新意、充满了希望、充满了美好。

顺着碧水风荷的抄手游廊,蜿蜿蜒蜒、曲曲折折,风景被关在我与胤禛共处避世的那方天地,我们回到人间,一样的亭台楼阁,少了碧水的滋润,少了很多灵秀;少了荷的点缀,少了很多柔美。我想一辈子窝在碧水风荷,只是一个我,只是一个胤禛……

“在想什么?”毓歆挽住我,“自出来就看你神不守舍的。”

“啊?没,没想什么。”我矢口否认,却收不住脸上满溢的笑意,敛了敛神,对那个明显不相信的毓歆道:“我在想,怎么你们这么客气,世子格格的,听着都累。”

她张张嘴,要说什么又咽下去了,只是偷眼看旁边的牧仁,牧仁似没听见,眉心微蹩,好象在想什么其他问题。

说话间已到了圆明园为阿哥们的到来,专门开辟的布库房,伺候的人多是太监,拿着热茶,端着毛巾。弘历、弘昼已先到了,正在场下练得热闹,宫人见了我们,忙行礼请安,引得场下的人回头看,看见我与毓歆,皆是一愣,弘历走上场,抹了抹汗,冲毓歆道:“布库房也是未出阁的格格来的地方?公主不知规矩,怎么你也不懂这理儿?”

他与弘昼只着中衣,乍然见来了女客,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手一抬,身后太监奉上长袍,顺势披了,“五弟,你与世子练吧,我找额娘还有些事,晚些再过来。”

经过我时,微一顿,斜扫了我一眼,目光带些不悦。本能朝他轻轻点头示意,他出去了,身后跟着随行太监,转身之际,连背影也显得有些僵硬。

轻耸了一下肩,我和弘历气场不合,互不喜欢。这是无从解释也没办法解决的事实。

“牧仁,来得这么晚,可是怯场了?”弘昼在场中挑畔,“还不快些,爷正玩得高兴呢。”

牧仁也来了兴致,月兑了外袍,太监接了过去,搓了搓手,跳下场,“来吧,自进宫,还没习过摔跤,爷也正手痒呢。”

说时两人扭打作一团,本来以为牧仁能轻易胜出,结果几个回合下来,竟能分高下,势均力敌,两人都不容易摔倒对方。

“好样的,爷终于找着对手了。”牧仁低喝,摆足架势,全身力量蓄势待发,弘昼牵嘴一笑,“世子可是昨夜喝多了,今儿没力气,怎么不似传说中那么神勇?”

“五阿哥”不待牧仁反应,毓歆在场外喊道:“我虽不懂,只知道你二人不分伯仲,可时候长了,只怕世子胜算大些。”

我轻笑,拉了毓歆一把,“你急什么?他们相互挑畔呢,这是练布库的规矩,总想方设法让对方动怒,这架打得才好看。”

毓歆不答话了,紧盯着场中二人,他们正僵持着,扭在一起,动作不大,但能感觉全身的力量,相互牵制,两个人都拿出全力相拼……时候长了,弘昼开始显得吃力,身体后仰着,左腿朝后小步挪移,支持着不断朝后的重心。

终于,但听牧仁一声低吼,猛然转身,顺势牵住弘昼的右手,乍然蹲,腰月复使劲儿,

“啊”的一声,将弘昼过肩摔在地上。

“好啊”毓歆咧嘴笑了,拍着手,“五阿哥,这下看你还敢夸口。”

“承让”牧仁抱拳,笑着伸手欲拉弘昼,却不妨地上躺着的那个看似痛苦的人,伸出右手,手下用力,将牧仁一把拉到摔在一旁,自己反而借力起身。哈哈笑道:“如何?世子可认输?”

“弘昼,你使诈。”毓歆急了,也不唤他五阿哥,张口就直呼其名。拉着我走下场,“分明是牧仁赢了,你使诈,不作数。”

弘昼挑眉一笑,“兵不厌诈,又没人叫停,为何不可继续摔他?”

牧仁早自己站了起来,“五阿哥说得是,今儿累了,改日再练,好久没遇到过对手,五阿哥好身手。”

我笑了,他倒像遇着知己了,言语之中,颇多亲近之意。

“吉雅,你说是不是弘昼输了又使诈?”毓歆见说不动他们,拉着我恶狠狠看向弘昼。

弘昼斜眼瞄我,嘴角带笑,“公主有何高见?”

微一思量,我摇了摇头,“我可不懂,我只知道练了这个,一身臭汗,至于谁输谁赢,你们心中自己有数,何必要别人下结论?”

他眯了眯眼,嘴角扬得弧度大了一些,“公主的话,句句都有深意啊。”

我轻轻一笑,转身冲场外但监道:“还不快伺候两位爷穿衣,出了一身汗,着了凉可了不得,再去准备些茶水点心,摆在外头石桌上。”

毓歆也不强辩,缠着牧仁说话,我坐回椅上看着他们——年轻,充满活力,回忆从前的自己是否也是这个模样?可我想不起来了,记忆让一切往事蒙上一层薄纱,透过这层薄纱望回去,什么都是影影绰绰的,什么都不太真切……偶尔有些特别清晰的场景,突然想起,也如电影画面,一一定格。比如那年雪地里胤誐明朗的眼神,比如胤祀温润的目光,比如胤祥纵马时飞扬的洒月兑,比如翠雨阁中巧克力的甘苦……

恍如前生,也真是前生,换了皮囊继续我的前生,生命里夹杂着他们的命运,丝丝缕缕,也渗透进血液,无法剥离。

“牧仁,赶明儿你也教我布库吧。”毓歆的声音时不时传来,断断续续,我心下暗笑,牧仁这根木头遇上毓歆这个话痨,可有够折磨的。

“你一个格格,学什么布库?”果然,牧仁冷冷开口。

“防身呐。”

“防身?你还要防什么身?”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毓歆不依不饶,丝毫不肯放松。

“哪有练布库的格格?就是有,也得女师傅才是,你念那么多书白念了?男女授……”

我暗笑牧仁已被毓歆套进去了,话越说越多,理越说越说不清。却听见毓歆接口打断他“不清?我额娘说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她额娘?她额娘此刻正坐在远处看着她,可惜她不知道。她额娘只存在于她的想像中——善良、美丽、多病、易感……有些像我,有时又觉得不完全像,我比从前……自私了,也更容易满足,追寻自己的幸福,固守胤禛与我那方小天地。

“公主时常容易走神。”正思量间,耳畔一个声音响起,带几分戏谑,又带几分探究。

“老了,可不就容易走神吗?”我不紧不慢回了他一句。弘昼一愣,哈哈笑,“公主正值青春,这话从何说起?”

“从辈份上说起。”回了他一句,弘昼的目光透着一种危险含义,我不愿牵扯太多,凡事不想细谈。

弘昼倒也不以为忤,挑了挑眉,“多谢昨晚公主细心,爷回到阿哥所,连浴汤都备下了。”

“是啊,所有人都备下了,不止你一个。”我顺着他的话,淡淡接口,起身欲走。

“你不喝茶了?”弘昼在身后追问,我兀自摇头,走向毓歆和牧仁,“你们坐着,我到园子里逛逛。”又向毓歆道:“一会儿到碧水风荷,我准备了好东西给你。”

“我也随你去吧。”牧仁说着抬脚欲走,我按住他,“你陪着五阿哥吧,哪有约着布库,说走就走的。我不过园里略走走,一会儿就回去。”

“可”他还要说,我打断他,“没什么可不可的,既是皇上让你来我这儿,自然什么都得听我的。”说得一扬头,甚是得意。

牧仁摇头,挥了挥手,“去吧,横竖这园子你比我熟,也不怕你走之了。”

“吉雅”毓歆唤我,我笑了笑,“难得出来散荡散荡,你们堂表兄妹的,好好聚聚。”

她点了点头,我径自出屋,弘昼已坐在园中石椅上,带笑不笑,抿着杯茶,看着那茶水,竟似呆了过去。

不再多留,步出这个院落。天空有云,只一会儿功夫,密集了许多,倒似就要下雨,果然是响了,天气说变就变,风扬起沙尘,眯了眼,我急步走向碧水风荷,这个天气,也逛不成了,只怕毓歆他们也坐不成,一会儿就会回来。

还没走到,豆大的雨点打下来,雨势来得凶,必去得快,急跑进旁边的亭子,外头已下作一片,哗啦声不绝于耳,雨水冲刷洗涤着连日放晴的花园,一会儿功夫,石子路上积出一洼洼雨水,溅起一颗颗晶亮的水珠。

夏季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声稍小,雨势渐消,周围的绿叶被洗得干净,绿得透亮。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被雨水润湿的空气中,有股清新的泥土味道,让人神清气爽。

走在雨湿的小路上,绣鞋一会儿就跟着湿了,若不是在这300年前,真想月兑了鞋袜踩水,就当是郊游赤足走在草地上,那种感觉,无比舒服。我轻笑,心情轻松愉悦。

迎面有人走来,穿着朝服,跟着太监,哪怕不看,也可以感觉得出,是胤祀。

“廉亲王吉祥。”我无处避,也没必要避,迎上前请安,他一愣,抬起头,眼中还有丝自嘲与懊恼,不知哪里带来的情绪。

“公主这是要回碧水风荷?”

“嗯”我迟疑着,有些想问明究竟,习惯了关心,习惯了亲近。他也不说、他也不走,就这么对峙,半晌方道:“公主好象有话要说?”

“没什么”我笑了笑,又接了一句,“朝中事忙,亲王辛苦了。”

他淡淡笑,“应该的。”

“嗯,只是自己也得放宽心才是。”话一出口,胤祀脸色微变,我忙忙道:“亲王若无事,吉雅先行告退。”

胤祀微颌首,侧身让开,我急急走过,却听他似不经意开口,“公主,你的绣鞋湿了,这雨天,还是穿靴子好,或者旗鞋也不易湿鞋。”

“花盘底?下雨天?那不得摔个四脚朝天?”

胤祀眼眸似是一亮,轻轻一笑,“快去换了吧。”

答应着走开,他身上还是从前那股味道——好象淡淡的古龙水。这么多年,一直没变,如同胤禛荡香,都是我熟悉的味道。可是我与他们,无法回到从前,只能抓住一个胤禛,守住我们的爱情,期冀生世相依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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