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疯子
霜月第29日,黎绛子日,是霜月的最后一天,也是秋季的最后一天。作为平原城市的兰陵市四季分明,人们能够清晰的看到天边的云渐渐的沉了下来,老天渀佛在准备着初雪,想要在雪月的开端为这里换件素衣。
作为边境城市,兰陵的经济来源从来都是两分的:明面上的旅游业和暗地里的帝国走私。旅游业不用多说,而走私则是双方面的,联邦政府通过这里得到一些帝国禁止出售的货物,同时帝国人也会通过这座城市采购一些联邦的特产,其中需求量最大的就是能够加强骨骼与灵子间感应度的青羯草,还有号称能够顶穿精钢板甲的野牦角了。
这两样都是兰陵本地的特产,在和平时期由政府出租给专门的人来进行人工培养和放牧。表面上是禁止除政府外的机构大批量购买的限制品,但是在利益的驱使下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实上这些年每年私自出口的青羯草和野耗角几乎占到了兰陵市总产量的四分之一,因为将这些东西卖给帝国商人的利润要比卖给政府和联邦的豪族几乎翻上一翻。
不过这些都是春夏秋三季的事情了,兰陵法令中规定冬季的兰陵市禁止一切有关青羯草的交易,同时禁止在秋季以外的时节猎杀野牦。这样的规定是为了防止本来就供货紧张的两种珍贵物种因为过度开发利用而持续减产,甚至灭绝。对于这种关乎自己命运的法令,兰陵市民自然会严格遵守。
以上的这些原因会让来自帝国的商客尽量在冬季来临之前返回自己的家乡。可是与之相反的,随着交感之日返家热潮的结束,以及冬季“万里青原覆冰零”的兰陵绝景的出现,兰陵市的旅游业则会在冬季达到顶点,这也会进而刺激演武大会的激烈程度,毕竟对于自己有自信并且想要成名的人大多会选择在观众多的时候参加演武大会。
这时的兰陵市将会聚集来自联邦各地的民间高手,准备着参加冬季的演武大会,他们之中有的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有的是为了测试自己的实力,也有的人仅仅是为了能够扬名立万,得到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所以冬季的演武大会才会被称作“最激烈的演武大会”。
与此同时,从春季就开始陆续到来的华露商队将会从这里完全消失,来自华露帝国的商人们对于联邦最为流行的比武格斗游戏并不感冒,甚至还会带有一些鄙夷的看法。在华露帝国境内,只要是有贵族的地方,就会有血腥的奴隶角斗,以及有可能发生的生死两分的贵族之间的决斗。
但是今天罕见的,兰陵市再次迎来了一个帝国商队,这是每年华露唯一一个会在冬季到来之时来到这里的商队,目的是为了采购产自兰陵市所在的西木省东南处的赴子镇特产的一种香料:黎绛子。
这是一种绛紫色的小球,平常状态下没有什么味道,但是将它挤碎之后的汁液抹在梨木之上则能够产生出一种安神的清香,通常在需要安定工作的场合或者是休息的静室使用,也可以将之做为香水涂抹,在华露帝国的上层被认为是一种沉稳,大气的象征,多受贵族中已有子嗣的妇女的喜爱。
这支商队就是为了黎绛子而来,他们甚至拥有来自帝国皇族的授权书。一粒黎绛子与梨木所产生的香气能够持续接近一年,而通常情况下,一只商队所运送的黎绛子就足够帝国包括皇族在内的所有贵族一年的使用。同时帝国下层的贫民对于香料的需求基本为零,所以虽然这种香料十分受欢迎,但是并不能够为普通商队提供利润,这种简单的生意也就被帝国官方所包揽了。
“真是久违了啊!兰陵!”一个欢快清脆的声音自商队中传出,那是一个肤色蜡黄的少女,她穿着帝国现在正在流行的白底鹅黄穗花连衣裤,带着白色大檐帽,稚女敕的脸上露出欢快的神色。她的身后是一个满头白发,举止一丝不苟的管家付律,正是4个多月前接收松淼所带图鉴的付甜和她的管家。
“看来小甜非常兴奋呢~但是我们就要离别了你难道就没有一点伤心么?”一道红黑的身影从商队的客车中传来,是一个穿着长裙女孩,圆圆的脸蛋上有两个酒窝,微笑的表情似乎不会停止,两个可爱的虎牙若隐若现,红润健康的肤色甚至蔓延到脑门上,看起来好像一个大大的苹果,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咬上一口。
“罔雯姐……”付甜叫道,“我也不想要和你离开啊,不如你到我家来玩吧,反正你除了跳舞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到我们家跳舞也可以啊,好不好啊……”
“哈哈~你怎么说的我好象是个游手好闲的人一样……”红黑裙子的女孩笑着说道,“不过你可是说错了,我这次来兰陵可不是除了跳舞就没有什么事情啊,我这次来是要杀一个人的。”她说话的时候神色依然柔和,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一点褪色,与所说的内容完全对不上啊。
“呃……”付甜被对方的话噎的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可是杀人是犯法的啊……还有你为什么要杀他啊?”她只得弱弱的问道。
“为什么呢?”罔雯露出回忆的表情,“起初我见到她的时候常常感叹,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呢?然后我们就成为了朋友,是那种无话不说的朋友,我会和她去说我的理想,那时的我很腼腆,对于自己并不自信,是她鼓励我不要放弃,让我有了自信。她也会在我的面前露出软弱,原来她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的强势,也会悲伤,也会疲惫,于是她就会找我倾诉,我的嘴很笨,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我就跳舞给她看,她每次都会渐渐开心起来,不再脆弱。”
“呃……”付甜看着陷入回忆的少女不知道要说什么,‘如此亲密的两人却走到生死相向的地步,她们之间的故事一定非常凄惨吧。’
“然后我因为要追求更加贴近灵魂的舞蹈而离开了她,并且四处流浪求学。终于,我成功了,但是心底的疑惑却更加难解,于是想要找她诉说。”红裙少女再次诉说道,“但是她却已经是一个帝国通缉犯了,被帝国高层秘密悬赏……然后我就决定杀死她。”
“我去……”付甜差点吐血而亡,“不可能是为了赏金吧?”
“怎么可能!”罔雯大声的说到,然后露出释然的神色,再次微笑的说道,“我只是觉得用这种方式重逢,说不定我心中的疑惑会得到答案。在风月之间,天地为证,我的刀,还有她的剑,我们的对决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斩开横在我们心中的枷锁的战斗。也许我会死在她的剑下,我的血会成为她觉悟的洗心清泉;也许我会将她斩杀在我的刀下,她的魂会成为我解开心锁的钥匙。之后我们中的一个就这样活下去,背负着对方的一切,向着自己的理想攀登,就像是两个灵魂合二为一。”
“难道就不可以和平相处么?”付甜有些晕,“两个人都活着不是更好么?”
“当然可以!”女孩温柔的看向自己手腕上的已经变得殷红的红豆手镯,淡然的说到,“但是我们都有各自的理想,我们也都情愿为对方的理想而牺牲,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庸庸碌碌的活着,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中的刀剑为对方解惑,我想她也是这么想的!!”
“呵呵……”付甜觉得自己的脸僵硬的好像木板,“那就祝你们好运吧……”
‘真是同情她的那个朋友,果然兰陵的老话说的有理。’本来好心情的姜黄肤色少女月复诽道,‘帝国人都是疯子!’
“帝国人都是疯子!”在安乐窝门前的柳树下,蓝弗还在为松淼讲述法雅的不可信,“特别是贵族,他们虽然生活在和平的环境下,但事实上自己的人身权益完全得不到保障。”
“为什么呢?”松淼敷衍的问道,“这又跟帝国人是不是疯子有什么关系呢?”
“说来话长。”大头少年努力的让自己的神情严肃一些,不过看起来去更加不正经了,果然女圭女圭脸不适合去劝说别人,“因为他们的所有一切都被上层的人所决定,包括生命。上到皇族贵族,下到黎民百姓,他们的生命没有一点的保证,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被剥夺掉所有。只是因为奉行绝圣弃智的思想,还有近年来的信息封锁策略,让下层的百姓们很难产生自己是不安全的感觉,这也让那些最为可能被无故杀害的人因为无知反而过得比较幸福。”
“你得命运由你上层的人决定,而你则能够决定你下层人的命运,这样的体制让你在没有安全感的同时又不会在乎你下层之人的想法,这也就让你下层的人更加没有安全感。一个人的尊严,利益,身体,甚至是生命都不能够通过一个相较公平的方式得到保护,那么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人就会渐渐的不把那些对于个人来说非常珍贵的东西放在心上。他们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你还指望他们能够在乎什么?”
“既然生命本来就不属于我自己,那么为什么不舀它来作为赌注去赢得一些更加有意义的东西呢?”蓝弗的脸色有些难看,“不少的帝国人都会不自觉的这么想,他们追求理想的手段是如此激烈,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对于理想的热爱,更重要的原因是那些在我们看来无比重要的东西在帝国贬值了。所以帝国不但盛产疯子,而且盛产天才。”
“但是法雅看起来并不像是那样偏执的人啊?”听到对方条条是道的分析,松淼也给出了自己的疑问,虽然赞成蓝弗的看法,但是作为一个正宗的联邦人,他还是习惯从个体的角度来看待任何人,他对于法雅的定义首先是“一个人”,而不是像蓝弗那样将之定义为“一个帝国人”。这是两人根本的差异,松淼相信任何人都是不同的,不能够以他的出身,年岁等等情况来武断的定义对方的性格,但是蓝弗却喜欢总结,并且习惯将某个人加以定义。
“那种看起来好像非常正常的变态才是最可怕的变态。”蓝弗却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猜想之中,“他们渐渐明白了真实的世界,也知道了如何才能够为自己取得更大的利益,所以他们变得好像平常人一样,而他们的价值观其实是扭曲了的。人的生命在他们的心中被贬低到一个相对不重要的位置,但是他们却又知道在其他人的眼中人的生命是何等重要,所以他们自然不会表露出自己的不同,但是当某些选择不得不做的时候,他们就会暴露出自己疯狂的本性。”
“如果是隐藏了的本性,你又如何知道的呢?”松淼义正言辞的说道,他是真的有些生气,对于法雅他虽然并不像对蓝弗那样的亲密,但是毕竟是一同学习的同学,在对方没有露出什么敌意的时候却说她的坏话,这让松淼有些生气,“每个人生来都是一样的,虽然环境能够将我们区分开来,但是环境并不是绝对的。法雅虽然是帝国之人,但是却也并不肯定就是你所说的那种人。再说了,就算是你说的不错那又怎样,她既然没有做出什么危害我们的事情,我们就不该想防贼一样去防她。”
“例外么?”被驳斥的蓝弗有些沉默,开始他还有些恼怒的感觉,但是静下来一想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偏执,‘不过要我不去提防法雅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她知道了关于我太多的秘密,同时性格冷漠,太过难以琢磨了。’
由于看不穿所以反而想要武断的将之定义,通过这次的谈话蓝弗找到了自己的毛病,但是即使是知道了这些他也不打算减轻对于法雅的提防,因为客观的原因让他如此做才能够得到最大的保障。‘即使是自己看错了,那么过于谨慎的提防对方也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损失。’这是大头少年最后的想法,虽然看起来与之前并无不同,但是他却认清了自己的内心,他对于法雅的恐惧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自己的软弱和无能,而不是能够确定对方真的有问题。
“而且你的思想很有问题,并不是说联邦的制度就优于帝国……”松淼最后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蓝弗完全没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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