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午到晚上,宋红军和郝志东一直等待着镇里给他们接风洗尘,可一直到六点,都没有任何消息。
王书记和皓轩、车宽已经商量好,先什么也不和他们谈,把他们干巴几天。
晚上,两人迈着懒洋洋的步子来到伙房,每人买了一个花卷和一碗鸡蛋汤,坐在餐厅的角落里心不在焉地吃着。
真够意思啊!对待新任领导就这个态度!
两人喝着淡然无味的鸡蛋汤,恼怒而无奈。
“早知如此,哪如不来啊!”宋红军看着伙房里稀稀拉拉的用餐者和对自己避而远之的目光,倍感落寞。
“是啊!真没想到会是这样。”郝志东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说道。
宋红军今年三十一岁,从学生时代起,就是个官迷。
遗憾的是从上学起,老师就不太喜欢这个学生。
一条线似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使人一看就知道他的满肚子坏水,突出的额头与扁塌的鼻子组合在一起,就像蔡志忠漫画中的庄子形象,滑稽而可笑。
更令他可悲的是他的语言表达,结巴,越到关键时刻越说不出话来。
可他有他的高招,从三年级起,就开始当班长,一直到高中。
他的秘诀有三条——一是向老师告密,一是对老师献殷勤,再就是给老师送东西。
小学时,谁打架了,谁骂老师了,谁想偷东西了,只要他知道的,他就跑到老师那里告一状;到了初中高中,谁搞对象了,谁想去游戏厅网吧了,谁看黄色小说了,他都到老师那里参一本,时间长了,自然博得了老师的青睐。
其实,老师是很讨厌告密者的,可班级里没有这样的人是不行的,一来二去,他就成了班主任老师甚至是校领导的红人。
而对老师献殷勤也很有学问,得抓住时机,看准火候,为老师扫屋地打开水,给老师拿作业,甚至是判作业,他都能把握到位,做得利利索索,老师们身边缺少不了这样的小秘书,所以,从小学到高中,哪个老师都夸他有眼色,会干活。
而给老师送东西更是屡试不爽的好招式,从小学时给老师拿家里的咸菜疙瘩、干白菜到中学时给老师买水杯、买小工艺品到高中时给老师买剃须刀、腰带,教师节、中秋节、新年、春节他都能抓住老师的喜好,令老师高兴一番。
高中那年,他看着别人搞对象,心中也蠢蠢欲动,可写了几次纸条,都被那些高傲的女生当场撕掉,有一次,连那个绰号叫“没裤腰”的女子竟也把他写给她的纸条当众撕毁扔到他的脸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长得那个滑稽样还想搞对象,也不看看自己那张随心所欲的脸孔!”
全班五十多人一阵哄笑。
从那时起,他立下宏志,一定要考上大学,给那些看扁自己的人看看!
那年,全班五十多人参加高考,考上六个,他是其中之一,这在那个农村高中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了。
他学的是工商行政管理,是省会的一所专科。
大学里,他把小学高中的经验如法炮制,可却失去了灵验,大学辅导员很少照面,他没有机会,想送点东西也犯思量,少了老师瞧不上眼,多了无力承受,所以,三年专科他过的相当沉寂,自己也觉得颇为窝囊。
更令他烦恼的是自己的情感天空,仍是毫无任何动静地寂寥着,没有一个女生主动约他,他发出的几次约请也都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的相貌也不争气,不到二十三岁,头发却大规模往下掉,额头愈发晶亮,更可气的是自己的几颗门牙,发疯似地往长长,以致有时同学们和他打趣:“你的嘴比别人值钱,有象牙啊!”
大学毕业之后,他父亲费了好大劲儿,被分到了岔沟乡,那时,他发誓,一定要不惜本钱,吃常人难以忍受的苦,做别人意想不到的事,成为某一单位的人上人。
他把头半年的工资积攒起来,拔掉了给自己带来影响的三颗门牙,安上了三颗镶银的新牙,买了一身崭新的西服,一双锃亮的皮鞋,使自己的形象得到了质的提升。
后半年的工资,他全部积攒起来,过年时给乡长家的孩子送了一台学习机,一辆自行车,令那位高傲的乡长公子高兴不已。
过年后,他如愿当上了岔沟乡财政所副所长。
初战告捷,增强了他的信心,以后,他攒钱送礼,乐此不疲,直到升为安匠乡武装部部长。
现在,最令他不满的还有两点,一是自己的口才,实在太差,关键时刻总是结结巴巴,期期艾艾,令人见笑,再就是他那几颗牙,虽已经修整,亮亮的仍不自然。关于这两点,都各有一个经典的故事。
一次,宋红军和同事去饭店吃饭,服务员为其斟酒,他见到漂亮女子就有些紧张,加之女服务员那淡香的味道,他便有些魂不守舍,内心紧张,服务员给他斟酒,他盯着服务员的手,不停地说着:“少….少….少……”服务员便继续倒,直到酒杯满了,他才蹦出另一个字“倒”,原来是“少倒”的意思,逗得全桌人哄堂大笑,这也成了滦水县事业部门尽人皆知的笑话,许多人酒桌上都会拿来调侃一番。
还有一个故事是关于他口中的镶银牙齿的。
宋红军曾向人吹嘘过,自己口中的牙齿不是银的,而是白金的,是花了八千块装到嘴里的,许多人表示质疑,一次酒宴上,有人问道:“你的牙真是白金的吗?”
宋红军一边啃着排骨,一边严肃回答:“那是肯定的。”
问话者立刻来了劲儿,故作惊讶说道:“小宋,你的牙是啃腚的。”
众人捧月复,这事也和结巴事件一样,立刻广为流传,人们无聊时,常会拿他的牙开玩笑,问一问那个问题。
转眼到了二十八岁,他结了婚,娶的是一位模样俊俏的农村姑娘。
这几年,自己结婚生子,家里经济捉襟见肘,他也无力拿钱送礼,加之领导胃口越来越大,便安稳了几年。
可他那颗自己定性为“积极上进”的心从未沉寂过,他一方面积蓄力量,另一方面在寻找时机。
今年,听说甲山镇缺镇长,副镇长,他便开始准备。
倾囊而出,家里只有两千块,可想要送礼,想要当镇长,没个三万两万拿不出手,思虑再三,他决定铤而走险,贷款送礼。
他听人说过,原土地局局长走的就是贷款送礼的路子,当年,土地局长出车祸丧生,局长位置空缺,安匠乡罗乡长瞅准时机,贷款五十万,连同自己的几十万,给市里县里上上下下打点,终于如愿以偿,登上土地局局长宝座,第二年,一条高铁从滦水县境域贯穿,罗局长一下子捞到七八百万,有钱之后,又打通关节,直接去了市里开发区,现在,仍是开发区呼风唤雨的头面人物。
从罗局长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希望,贷几万块送礼,一两年之后就可以捞回来,可当他把这一消息说给老婆的时候,老婆却坚决不同意。
“没长那个脑袋就别想那些好事,好好踏踏实实过日子得了,可别想那些歪五六。”老婆看着他那越来越光亮的头,没好气地说道。
“好,就这样受穷吧!”他长叹一声,大吼一句便不再和老婆商议。
第二天,他就拿着自己的工资本,办了抵押,借了三万块。
好不容易见到了张部长,多次催问之下,张部长终于给了他答复:“去甲山镇当副镇长,别看是副的,比正的都强,现在,那两个项目就把你喂饱养肥了,到时候,别忘了我啊!”就这样,他终于如愿以偿,来到了甲山镇。
没想到,镇里对他这样,镇长书记对他和郝志东不闻不问,仿佛把两人挂起来一样。
此刻,他和郝志东索然无味地喝着鸡蛋汤,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妈的,看他们把咱俩晒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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