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千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独孤瑞抿唇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南宫静,细密的汗珠从她额头一点点的渗出,深蹙的秀眉,紧咬的红唇,可见她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干涸许久的眼眶不由的湿润,噬人的心疼在体内绽开,随血液奔涌,将他的血肉寸寸凌迟。
他恨,恨自己没能护得她周全,让她被人掳走,恨自己不能及时赶到,让她受到伤害,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替她受苦。
“静儿,一定要撑住,”他抬手抚上她的苍白的脸,温柔地替她轻轻拭去额上的汗珠,声音充满愧疚与痛苦,因着梗咽而颤抖,“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知是否听到他的话,南宫静紧蹙的眉微微有些舒展,随即却又痛苦的呻/吟出声。
他知道她正在忍受着红莲业火的折磨,那种凌驾于肉.体之上,对人灵魂的煎熬,他虽不曾体会,可是看着静儿痛苦的模样,他知道,那或许比“梦殇”毒发还要痛苦几万倍。
手从她的发梢一路拂过莹白的脸颊,纤细的锁骨,不堪一握的腰身,不待一丝的情.欲,只想以此来减轻她的痛苦,最后停留在她的小月复之上,脸上痛色却更甚。
“以我们几人的武功与入魔的静儿缠斗一夜并非不可,只是静儿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胎儿并不稳,若是让她与人缠斗一夜,只怕胎儿不保。”
秋若霜的话又回想在耳边,孩子,静儿竟怀了他的孩子,而且已经有两个月了,如此算来,该是父皇寿辰那晚,他因被静儿那些狠心的话伤到后喝得酩酊大醉,醒来时以为那些拥吻缠绵只是一场旖旎春梦,却不想那一切都是真实的,就在那一夜,静儿替他解了“梦殇”之毒,也怀上了他们两的孩子。
本是该开心的事,可在看到静儿现在痛苦的模样时,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喜悦,怀孕的女人万分娇贵,该是捧在手心里好好呵护的,可他的静儿,如今却是要受这般难熬的痛苦。
他宁愿没有这个孩子的到来,与入魔的静儿缠斗一夜又何如,即使可能命丧她手下又如何,至少他的静儿不用受这种生不如死的煎熬。
“静儿,静儿……”他紧握着她的手抵在额头,带着乞求的声音早已破碎不堪,却仍旧不停的唤着她,只望她能听到他的呼唤,能减少她的痛苦。
一阵悠扬的琴音传来,琴声委婉却又刚毅,券券而来,又似高尚流水,汩汩韵味。
而南宫静的脸色随着潺缓悠扬的琴声渐渐好转,脸上的痛苦之色也有所缓解,心中一喜,他抬眸透过隔开内室与外堂隔开的竹帘,隐约看到一个优雅的身影,不由一愣,只觉那身影有些眼熟,却又气质不同。
“娘……”
南宫静忽然呢喃出声,语气竟是万般委屈与哀伤,泪水顺着眼角流落,虽然人还是不太清醒,却已没有之前那般痛苦的神色。
独孤瑞如醍醐灌顶,明白过来那弹琴的女子便是静儿的母亲,月姬。
“娘……娘……”
南宫静的声音渐高,竟有些尖锐,眼角的泪也越流越凶狠,独孤瑞看的心惊,紧紧握着她的手,有些不知所措,静儿如今的模样却似比之前更加难受和不安,可他直觉月姬不会害静儿。
琴声越来越高昂,越来越急,南宫静的声音随着琴音的变化也慢慢有些声嘶力竭的感觉,独孤瑞听的心惊胆战,却又不知该怎么办,只觉紧紧握着她的手也不能缓解心中的惶恐,不由俯身将她狠狠搂在怀里。
“月儿……”
竹帘外,也有人担忧不已,安子宴看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月姬,心中痛甚,她刚刚活过来,身子还未适应,便强撑着耗费精力弹奏“赎魂曲”,如今能为南宫静缓解痛苦的只有“赎魂曲”,可弹奏此曲既费内力又费精力,曾经熟悉的音律她都差点弹错几个音节,可见她的状态有多差几乎快撑不下去,他忽然有些后悔答应带她来看南宫静了。
伸手想要阻止她继续弹奏下去,可触及她凛冽的眼神时,却僵在空中,她的眼神让他心惊,虽没有恨,却是让人痛心。
忽然明白她的确没有恨任何人,也没有怪任何人,她是在恨她自己,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女儿,让她受苦受累,还要牺牲自己来救她。
“月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他梗咽,可这是他自己种下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咬牙将它吞下去。
秋若霜看着屋中的几人,闭上眼掩去眼中的悲悯与痛色。
将离,离不开缱绻情怀,欲散,散不去百转情愁。
屋中几人的痴嗔爱恨,却不是他们这些人三言两语便能说清。
无奈的叹息一声,他负手走了出去。
南宫淳和洛夜看了一眼秋若霜略显沉重的背影,再看了一眼屋中神色各异的几人,一时也尴尬的不知该去该留,最终还是因着担心南宫静的情况而没有离开。
月姬蹙眉抿唇,脸色渐显苍白,却仍旧十指翻飞,不停的弹着“赎魂曲”。
安子宴猩红着眼,只恨不得一掌将月姬劈晕,也好过她在这儿折磨自己,却又怕她醒来后再也不肯理他。
南宫静脸上虽已没有痛苦之色,可那哀恸的神情却仍让人看的心酸。
独孤瑞紧搂着她,手在她背上不停轻抚安慰,只觉这漫漫长夜无比难熬。
“静儿,静儿,我来了,以后都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静儿……”
低沉的喃喃自语已有隐约的哭腔,那种痛极伤心的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眼眶发潮,怀中的人或许感觉到他的惶恐与害怕,渐渐安静下来,不再哭闹,只是睡梦中仍蹙着秀美,似万分的不安。
琴声渐渐小下去,月姬轻轻按住琴弦,强压着体内翻滚乱串的气息。
“月儿,”看见她嘴角蜿蜒而下的嫣红,安子宴一惊,急忙抚上她的背为她导顺体内乱串的气息。
“我没事,我去看看静儿,”月姬拭去嘴边的血迹,对安子宴安抚性的一笑,忽视他眼中的责怪,起身便欲往内室走去。
安子宴脸色一沉,几天以来一直压制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他一把拉住月姬的手,怒道:“来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的?你就不担心自己的身子?若是南宫静醒来你却受伤,你信不信我会直接杀了她!”
话音刚落,屋内气压骤降,杀气弥漫,南宫淳和洛夜目光凛冽,已暗聚内力,一旦安子宴动手,他们绝不会收下留情。
月姬却是没动,她转头静静的看向怒火难耐的安子宴,看似平静无波,可眼眶早已泛红,隐隐有泪光闪动,安子宴顿觉无力,再大的怒火也瞬间便熄灭了。
他最怕她这副欲哭不哭的模样,以前每次她惹他生气了,她不会开口哄他,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却已无声胜有声,让他再也说不出重话来。
“走吧,我陪你过去看看她,”安子宴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无奈道。
南宫静已经沉睡过去,或许之前太过痛苦,脸色仍旧有些难看,月姬贪婪的看着那与自己相似的眉眼唇鼻,心中一酸。
一朝沉睡不起,醒来已过十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好好的,仔仔细细的看自己的女儿。
“静儿,”她痴痴的凝望的凝望着那相似的容颜,呢喃半晌,除了唤她的名字,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一遍遍摩挲着她消瘦的脸。
独孤瑞早已起身让到一边,他看着似触抚珍宝般轻碰着南宫静的月姬,心中百转千回,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眼前这人是静儿的母亲,也就是他的未来岳母,按理他该尊称一声伯母,可是眼前的人相貌也不过才十多二十岁,那声伯母在他嘴边腻了半晌却仍旧唤不出口。
月姬也是心思剔透之人,看到独孤瑞踌躇的神情便也猜到他在犹豫什么,她轻轻一笑,问道:“想必你便是独孤瑞了?”
独孤瑞尴尬的点点头,正想开口询问静儿的情况,一旁的南宫淳却早已沉不住气,见南宫静虽已沉睡,却仍深蹙秀眉,似极不安稳,不由急道:“二娘,静儿怎么样了?”
一声“二娘”,让月姬的脸瞬间红透,她对南宫淳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那个四岁大粉雕玉琢的小女圭女圭,可一朝醒来,他已长大成人,兰芝玉树与当初的南宫复如出一辙。
如今他恭敬而正经的唤她“二娘”,她却不知该作何反应,怔楞半晌,却摇头轻叹,“南宫公子,月姬已离去多年,这声二娘我担待不起。”
南宫淳愣了一瞬,随即便明白过来,月姬对父亲当初隐瞒已婚的事实仍旧难以释怀,上一辈的事,他们做小辈的无从插手,更何况月姬身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安子宴,他垂眸掩去眼中情绪,低声道:“月前辈,可有办法解除静儿身上的诅咒?”
从“二娘”到“月前辈”,语气已有些疏远,月姬却已无心计较这些,她回头看着脸上仍带泪痕的南宫静,胸口生疼。
“‘赎魂曲’只能暂时制住静儿,却不是长久之计,沧雪国的诅咒,需寻人的魂之本魄之味,再以千魂锁囚之,以念力咒之,当初我用血洗尽了静儿的魄之味,并送走了她的魂之本,让她逃过了一劫,她三魂归一之后若是不再使用沧雪国的秘术,便能从此躲过师父的诅咒,可是她为了救我,却使用了‘追魂引’……”她的眼眶湿re,泪水终是忍不住落下,“如今想要救她,只有再次送走她的魂之本。”
独孤瑞突然醒悟过来,脸色瞬间苍白,“您的意思是……”
月姬别过头,要说的话,梗咽在喉间,最后只能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若要解除她的痛苦,只有这一个办法。”
独孤瑞紧抿着唇,眼前隔着雾似的模糊,他眨了眨眼,感觉有什么从眼中滑落,浸入口中苦涩难当,可静儿那痛苦的神色又异常清晰的呈现在眼前,他心下一沉,挣扎许久才道:“请前辈救静儿。”
月姬怔然的看着眼前的人,他需要多大的勇气才会点头答应。
“你可想清楚?若是送走静儿的魂之本,或许,你们此生便再无缘分。”
独孤瑞到床榻便坐下,低头看着昏睡不醒的人,默然良久,“我知道,可是若能救她,即便后半生只能守着形如傀儡的她,我也无怨无悔。”
“静儿能遇到你,是她的福分,”月姬吟然一笑,似感欣慰,她转身从安子宴怀中掏出一直被他随身携带的昆仑镜,也不理会他恼怒的神色,轻轻摩挲,“当初为了救静儿,我曾使用过‘离魂咒’,而她也在十六岁这年三魂归一。”
独孤瑞一惊,随即而来的是喜悦,“前辈您是说……”
“静儿会懂得沧雪国的秘术,全因她体内回忆之魂苏醒,此次我会送走静儿的回忆之魂,但她回去后暂时会忘记这里的一切,若要她回来,除非她自己能想起这里的一切,”月姬紧紧盯着独孤瑞,问道:“若是她永远也记不起来,便永远也回不来,你们便再无缘分,你可想好?”
“前辈,我信她,我信她会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舍不得我,她一定会记起来的。”
独孤瑞的语气坚定,看着南宫静的眸光缱绻万分,他信她,不论千年万世,无论海枯石烂,他都不会放弃,他相信他的静儿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