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四六章赴河北
我离了内室,到花厅去见她。
印象里的珠圆玉润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憔悴的一张黄脸儿和尖尖的下颌。
我问她:“多日没见,这是怎么了,竟清减成这样。”
羞金不顾得眼前有人,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边哭边求我救谢臻。
我只得耐着性子好言安慰,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断断续续的,我也听了个明白。
原来今日皇上下了旨,将原来拥护端王的一批臣子贬的贬,置罪的置罪。她家谢臻更是被流放三千里外。
我听得这话,又是目瞪口呆。
这样大的动作,我事先竟没听到丝毫风声,事后竟然没人向我透露一分。
枉我还以为皇上是个胸怀宽广的,枉我还以为他是个顾全大局的,确原来一切不过是假象。
看着羞金的样儿,我又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无用。除了好言安慰,我还能做什么?
此时此刻,我处境尴尬,便是我前去替他说情,皇上就能对他从轻发落吗?
送走了羞金,我对香锦道:“收拾东西吧,将那些细软金银的都带上,咱们这一去,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香锦点头,自去安排。
尚卿与承嗣却看出了我的意思。
尚卿道:“长公主,此事要三思啊。”
我点点头:“民间不是总说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这样做,也不算不对。如今你们都有了安身立命的手段。承嗣,你就好好做得的御龙卫副都统制,尚卿,你就做你的三品淑人,有赵枢密照应着,我也是放心。
本宫却是从此要天高海阔了。”
尚卿与承嗣自然是不肯,定要与我在一处。
我很干脆地拒绝了。
将来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带着这么多人,若是耽误了他们,我又于心何忍?
如今皇上正是用人之际,他们又是有功的。皇上所忌惮的不过是我,若我一走,承嗣、尚卿过得会更安稳些。
三天之后,我坐在马车上踏上了去往河北大营的路。
我曾参加过许多公主的婚礼。
凡是公主下降,无不是设置仪仗、行幕、步障,无不是在仪仗前头有几十名禁军各拿笤帚,提着镀金镶银的桶子在仪仗要经过的路上洒扫。
仪仗使用的轿子多达数百个,轿子上铺设内室卧具,由身穿紫衫,头戴卷脚巾的禁军抬着。
至于宫人女官,更是遍戴珠玉满身罗绮,身披红色销金的披风,高高坐在同样装扮一新的御马上,由人执着青色的华盖在前边引着。
下降的公主更是如坐在锦绣珠玉堆里一样。轿子是镶金裹铜的,轿上覆以剪棕,朱红梁脊,上列渗金铜铸云凤花朵。四周垂绣额珠帘,白藤间花。轿两边高出的地方都刻着金花,雕着神仙的图样。
公主就坐在这个可容六人并坐的轿子里,服褕翟纁袖,戴珍珠九翚四凤冠,执如意,欢欢喜喜地做新嫁娘。
此时,做为下降的长公主,我却没有这些。没有仪仗,没有行幕,自然也没有镶金裹铜的轿子和穿戴。
如今越州物价奇高,留在临安的东西又都被抢烧一空,皇上拿不出这么多东西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我坐的得马车上连顶大红的车衣都不曾备下。文诚的说法是怕路上不太平,一切要严密些。
我听了也只是一笑。
但凡女子成亲,谁不希望能像公主一样被人捧在手心里?更何况我本就是公主?只是此时,只要能与谦父在一处,这些对我而言都不要紧了。
我坐在车上,向外看了一眼,这些新旧相杂的御龙卫倒是军容严整。
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可叹皇上,忌惮我却还要用我,防着别人却还要使这些人手中的兵士。
车快到临安时,前头一阵喧哗,我正要问是怎么回事,就听得随车的宫女回道:“是韩淑人在前头呢,骑了马,穿着男装,孟统制一时也没认出来。”
我心里一紧,忙掀了一角车帘,可不是,就见尚卿打马到了车前,离鞍下马,躬身道:“长公主,我来了。”
我心头一热,鼻子一酸,到底是带了哭腔:“外头露水重,快上车吧。”
尚卿应了一声,上了车,见我如此神情,便笑道:“我与香锦说您这回是口不应心的,果然如此。”
我也笑了,却又嗔道:“放着好日子不过,还来趟这浑水做什么?”
尚卿道:“虽时局不好,可您下降对我而言却是最大的事,我怎么能不在您身边呢?”
一路行来,还算太平,流民、强人见了我们这一支人马浩浩荡荡的,也不敢来招惹,金人大股队伍都在黄河以北,路上也没遇见。只是越走越觉得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战火蔓延之处,波及城镇乡野,如今虽是七月,田地里却少见青苗,土地不是被火烧了,就是长满了野草。
至于路上遇到的乞食的、卖儿卖女的,更是屡见不鲜。
原本在我胸中积聚的一腔怨气慢慢的竟没了,看着这些流离失所的人,我在想,也许九哥是对的。
他将权利集中,不许我预闻朝政、交通贵戚、在私宅谒见宰执大臣,他将兵权集中,想统一调配统一管理,对我对谦父而言,是莫大的屈辱,可对一个国家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只是道理虽明白,心里还是不甘。他是为着国家好不假,可凭什么将这些国之肱骨都办了,难道也要学端王大力剪除异几?
天气很热,队伍行进得也慢。眼看根本不可能赶在七月二十八之前到河北大营,我便也不着急,只命队伍趁早晚凉快的时候赶路。
随行的士吾还好,文诚却是不肯。
他一边与我商议,一边又督促兵士快走快行。
夏日行军本来就苦,文诚又是新晋升的都统制,并没什么军功在身,这些御龙卫一部分是从赵佩芳军中挑来的,一部分是从杜氏兄弟军中挑来的,还有些是前一阵子新招的。
别人还好说,唯有杜氏兄弟军中的这些都是老兵油子了,上阵杀敌到也是能干的,可平日里也做些强抢强夺的勾当。文诚待兵甚严,所经州县,并不许他们如此,这些人觉得没有油水,又是趟苦差使,不免有了怨气。
这一日,大队人马到了祁州,在祁州城外安下营寨。早有祁州知州名叫王从古的迎出城来,将我们一行让进祁州府衙。
连日赶路,十分辛苦,到了府衙里少不得好好休整一番。
我用罢了饭,早早便睡下了,只想着如今已到河北西路,再过几日便能与谦父相见了。
睡得正香时,却听得有人唤我,我一睁眼,只见尚卿将一件披风将我裹了,拉起来便走。
我睡眼朦胧,问她:“何事?”
尚卿道:“详情不知,却听得有喊杀声,咱们先躲起来再说。”
我忙将枕头下的两只匕首带上,又胡乱套了件长衫。
我们两个出得内室,刚一开门,就见文诚提了宝剑立在门口。
文诚不由分说,一把拉了我道:“有刺客,快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