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你回床上躺着好不好?”卡路西斯整整我的头发,并没有等我做出回答,直接扶着我躺回去,仿佛在他眼前的早已不是一个会说会笑的露娜,而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也不被期待着会做出什么反应。
这没有错,这十年间在他身边,我没有一刻是关注他的。
卡路西斯重新给我盖好被子,这时他手上的通讯宝石亮了起来。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把音量调到最小,才打开影像,卡地法的脸顿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影像中。
“陛下,刚刚得到的消息,索尔已经病倒,无法料理国事,具体是什么原因还在调查。”
索尔这个音节仿佛清凉的风声传入耳骨,叮铃一声在脑海中震荡开来。我坐起来,盯着卡路西斯面前的影像,想要听得更仔细一些。卡路西斯察觉了身后动静,转头回来看到我,眉头紧蹙,深色的瞳孔里似有一片冷风呼啸的冰天雪地,一层又一层的伤心如墨水般浓稠地化不开。
他伸手按掉影像,沉默着给我掖好被子,然后一声不响地走出去。
我知道他为什么失落难过,但我无法对他更好。
脑袋嗡嗡作响,躺在床上还是很难受,干脆不睡了,穿好衣服下床。不经意瞟见了压在一摞厚厚的书下面的笔记本,上面沾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我把它抽出来,翻开到书签夹住的地方重新开始读十年前读到的地方。
“伊诺历879年12月23日,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神界的分裂已经无法挽回,雷门特的三十万军队早已做好了迎战准备,形势一触即发。伽雅殿下今天早晨还去劝说了雷门特,可是大家事先都知道此举无济于事……”
这个贴身侍卫已经不再称呼雷门特为雷门特殿下了,看来那个时候真的已经无可挽回了。我又往后翻了几页:
“伊诺历882年2月18日,帝都的战火还是引燃了,雷门特的火焰已经在帝都烧了三天三夜无法熄灭。”咦?这就开战三天了?开战头一天的事情怎么没有记叙?转念一想,战争都是突如其来的,这个贴身侍卫一定在忙活着保护伽雅,第一天哪有那个时间精力去写日记。
“这一天,一个来自北部一个远古部落的占卜师突然出现了,他穿着他们部落特有的服侍,脸藏在帽檐下,始终看不出长相年龄,只能从声音推断出这是位男性。他主动为伽雅殿下占卜,占卜结果却很不吉利。他先说了未来战争局势,然后又说三年之后便会出现第二位月神,她的命格很不好,长子为她而死,次子因她和兄长反目,百年之后会再度引发神冥两界战争。
简直是一派胡言!真不知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江湖骗子!其他的先不说,伽雅殿下只有索尔殿下一个儿子,哪里来的次子?再者说,若是三年之后出现第二位月神,那不就等同于伽雅殿下三年之后会死?竟然会说出这种诅咒的话,要不是伽雅殿下善良,我当场就一掌拍死他!”
看到这,索尔和卡路西斯重叠的脸孔浮现在眼前,诸多猜想快速穿过脑海,不禁冷汗淋漓。
我指尖发白着往后翻了一页,这时手腕处的通讯宝石突然亮了起来。我盯着那点闪烁的光源,那一瞬缉拿一颗枯死的心仿佛跳动了起来。我用尽全身力气按下去,一段语音弹了出来。居然是念。念变了不少,他的声音已经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嗓音,而且不再叫我母后,张口就是一句:
“露娜,听到的话就立刻回来,父王需要你。”
我还在寻思着念怎么说话语气这么强硬,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现在神力流逝身体虚弱,所以你赶紧回到索尔乔亚,在这里魔水晶会滋养你的神力保你性命,别辜负了父王为你触犯禁忌的苦心。父王神力浩大,即便触犯禁忌也能够承受得住代价,但是有两点坚决不能违背:一不能受重伤,二不能过度悲伤。一旦违背,神力削弱,就要付出代价。代价便是身心腐朽,妻儿共享。”
然后“哔”地一声,语音结束。
我愣了很久,赶紧又点开听了一遍又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误,把笔记本塞进口袋,颤颤巍巍地打开门走出去,走着走着跑了起来,一直跑到走廊的尽头,跑出这座宫殿,跑出首都的城门,穿过神冥两界边境幽深的原始丛林,光着脚在寸草不生的宽广荒原上狂奔。灰白厚重的苍穹开始飘零起鹅毛大雪,被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重重砸在脸上,身后翻飞的白色轻纱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凌。我用尽最后一点神力拼命狂奔着,一路向北,朝着北方天空的那片耀眼温暖的光亮。
冰花打得我睁不开眼,一片冰水朦胧中,我又看到了索尔一闪而过的犹豫神情,原来这就是那时我所不能理解的他的悲哀。
身心腐朽,妻儿共享。那日我刺了他一刀,剧毒摧残了他的身体,我的行为伤了他的心,他从此再也抵挡不住诅咒。从那之后他一直回避我,拒绝我,不愿和我欢好,只为防止诅咒蔓延到我身上。渐渐地,索尔的心灵遭到腐蚀,多重人格,阴晴不定。曾有一晚上,我勾引过他,被拒绝的我伤心地认为被他彻底无视了。还有一晚上,冷漠暴虐的索尔撕开我的衣服,笑着说要我和他一起下地狱。
这些都还历历在目。
冷气不停地灌进肺里,我忍不住眯着眼咳嗽起来。天空越来越明亮,大雪遮盖不住那一片灿烂的光霞,我追逐着它,一直跑进神界的领土,一直跑到连神界的天空都被夜晚笼罩,一直到那一轮清冷的圆月挂上天幕。
赤着脚站在索尔乔亚街道冰冷的地砖上,咳嗽着大吐一口血。夜晚空无一人的街道被大雪覆盖,折射着冰蓝色的月华,清冷得没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