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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记忆偏飞

玄影被他逼的倒退几步,险些撞到身后的茶几,感觉喉咙口传来衣襟被攥紧的压迫,他皱了皱眉,压低嗓音冷喝道:“放开!”

景慕轩手指一抽,脸上的神情越发扭曲起来。

玄影虽然没有变回自己的嗓音,但是压喉之下,人的音色本就会低沉不少,男性特有的粗音远别与女子,景慕轩自然听得出来。

——眼前这人,果然不是真正的慕容云歌!

想到先前自己对“慕容云歌”说的话都被眼前这男人听了去,景慕轩便感觉心头一阵古怪,仿佛被窥视了内心的羞愤甚至隐隐压过对玄影身份的好奇。他死死的咬着牙,脸颊边的肌肉僵硬凸起,表情因此看上去格外狰狞。

玄影一皱眉,突然换了种语气,不咸不淡的道:“这里是慕容府。”

“……”

“你是男人,我是女人。”

“……”

景慕轩额前的青筋剧烈一抽,喉结狠狠滑动了一下,仿佛要忍不住吐出来了。

玄影施施然吐出关键必杀技:“你是觉得我和你太清白了,想传点闲话调剂一下吗?”

景慕轩触电般缩回手,猛然倒退三米,一张俊脸半青半白,忍得很辛苦才忍住没有一拳对着那张脸砸过去!

玄影慢吞吞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襟,看似嘲讽实则警惕的注视着景慕轩,脑子里飞快的思索着。

洛世子显然已经发现并确定他并非慕容云歌,以景慕轩的性子,估计他现在就是斩钉截铁的一口否认也不会再相信。与其煞费苦心的重新取得他的信任,还不如剑走偏锋,把他也一起拉下水!

毕竟景慕轩怎么说也是个堂堂世子,遇到什么事多少也能说上句话,如果能把他拉入伙帮着一起遮掩,穿帮的可能性就要大大缩减了。

玄影越想越觉得有利可图,但困难也同样摆在眼前。

——他要怎么把这位世子拉入阵营呢?

威胁?没听说他和慕容七小姐有什么太好的关系;

逼迫?貌似现在被人抓住把柄的人是他吧……

欺骗?景慕轩如果到现在还没有对他心生警惕,玄影都要忍不住怀疑他有没有脑子了;

坦白?主子肯定会宰了他的!

……

思来想去各种办法皆无可行性,玄影哀怨的几乎忍不住埋怨起慕容云歌来了。你说一个堂堂高门小姐,没事在闺房里弹弹琴绣绣花多好,她偏要东跑一下西转一圈,她自己倒是潇洒,可怜他在这绞尽脑汁……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景慕轩突然开口,阴测测的,“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这句话仿佛是剪刀,“喀嚓”一声剪开了玄影脑子里乱成一团的麻线,他忍不住眼睛一亮,直直的盯着景慕轩。

景慕轩被他“诡异”的眼神盯得全身发麻,忍不住皱着眉头威胁道:“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别怪本世子不留情面!”上前一步,一连串的疑问炮弹似的砸下来,“她人呢?去哪了?你把她怎么样了?伪装成她待在慕容府到底有什么目

的,从实招来!否则……”

景慕轩狠狠的冷笑一声,眼神从上往下的瞪着玄影,好像只要玄影一个回答不对,他就会冲上去咬他一口似的。

玄影脑子里的主意越发清晰了,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洛世子,你想慕容云歌死吗?”

“现在是我在问你!”景慕轩毫不犹豫的反问,顿了一会,突然瞪大了眼睛,声音猛然拔高了一截,“你说什么!”

玄影终于忍不住皱眉了,“你可以再叫大点声,最好让全天下的人都听见。”

景慕轩脸色一变,露出一种被人揪住要害的愤恨表情。

玄影笑了。

他想,他现在可以威胁并逼迫这位世子就范了……

*……*

另一边,荒郊野外,马车疾驰。

小桌上的香炉里,安息香淡青色的烟雾在半空中抽搐,一圈圈散开,门窗紧闭的车厢充满了让人昏昏欲睡的甜香。

即便如此,依然压不住鬼咒的反噬。

车外的人不时可以听到车厢内隐约传来的申吟,极度压抑的气氛牢牢笼罩住这一方,没有人敢开口说话,宁静里只能听到马蹄与车轮绵延不休的交响。

容钰半躺在车厢深处,左侧的小桶里放着冰块,右侧却堆着厚厚一叠棉毯。云歌面色涨红,柳眉紧锁,被汗水沁透的睫羽紧紧贴服在眼睑上,颤抖着泄露出痛苦的气息。

容钰一只手半护着她的身体,另一只手飞快的拿起小桶内用冰块镇着的锦帕,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指尖被冻得微红,他的神色冷寂而严肃,分毫看不出平日含笑的模样。

“热……好热……”

被点了睡穴的女子喃喃低语,体内火烧火燎的煎熬让她的声音沙哑异常,喃喃嘤咛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委屈至极的孩子,两只手不规矩的乱动,容钰一个不注意,就扯乱了身上的衣服。

“乖,不要乱动。”容钰低低的道,按下她两只手,顺便将已经被体温烫热的锦帕丢进木桶里,拿起另一条,轻轻贴在她脖颈处。

“嗯……”仿佛是被冒着寒气的温度取悦了,云歌从鼻子里哼了哼,小脑袋在他手臂上磨蹭了两下,稍微安静下来。

容钰看了一眼被她蹭满汗水的衣袖,将锦帕固定了一下,腾出手来整理她身上凌乱不堪的衣服,

手指下的身躯消瘦,却玲珑有致,女子成熟曼妙的体型早已和彼时截然不同,幽幽的体香混在香料中,像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探入灵魂,勾拉出那些遥远的,仿佛已经忘却的记忆。

那一年,他才十一岁。

那一日,是他母妃过世两周年的忌日。

他带着平日积攒下来的点心,在御花园偏僻的小湖边偷偷祭拜,却还是被人发现。

那个时候,他尚且年幼,刚刚懂得韬光养晦的意义。父皇因为母妃离开终日伤心,顾不上他这个儿子,而母妃的母族势力单薄,亦无力维护,他在宫中的地位便随着母妃的逝世一落千丈,沦为一众兄弟欺凌羞辱的首选。

他人小力薄,打不过别人,只能被人踩在脚下,为了母妃新做的衣衫被扯得乱七八糟,发冠被踩碎,头发也被剪了,鼻青脸肿的样子狼狈的像个小乞丐,躲在桥洞里谁也不想见。

就在那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孩子怯生生的询问,“你没事吧?”

他以为是那些所谓的兄弟还未尽兴,又返了回来,转过头一脸凶狠的瞪着来人,女孩子似乎被他的表情吓到了,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手里的点心洒了一地,愣愣的看着他,眼圈唰的一下就红了。

他也愣住了,直直的看着对方,甚至忘了收回脸上凶悍毕露的表情。

很多年过去了,容钰依然记得那一刻自己心里的念头。

——这个小丫头,和他以前养的那只白兔好像!

人形版小白兔的眼睛红红的,畏惧又胆怯的看着他,结结巴巴的道:“对……对不起。”

说着,圆溜溜的眼睛水雾弥漫,小嘴巴也扁扁的,仿佛要哭出来的样子。

容钰最烦的就是女孩子哭,哇哇的尖叫声总让他头疼不已,一见对方这般作态,他差点从地上跳起来,凶神恶煞的怒吼:“不准哭!闭嘴!”

白兔被他吓得一个抽噎,硬生生的刹住了眼泪,便听到幼年版的小魔王用女圭女圭音恶狠狠的威胁道:“你要是敢哭,我就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白兔身子一抖,一张脸憋得通红,水色在眼睛里转啊转的,愣是没敢哭出来。

容钰刚刚松了口气,就看见白兔抖了抖,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嗝——“嗝儿!”

一时间,两个人都呆了。

白兔吓得眼泪滚滚,肉爪子抬了抬,愣是没敢说出话来,一双眼睛充满控诉和委屈,直直的看着他。

容钰被她清亮的眼神盯得很不舒服,不知为何感觉心里一阵烦躁,很不耐烦的挥手,“还不快滚!”

小白兔连滚带爬的跑了,他的心情却并没有好转,甚至似乎比刚才更加郁闷了,一个人抱着膝盖蹲在桥洞里望着水面发呆,过了一小会儿,又听到蹭蹭蹭的脚步声,抬起头一看,那只白兔又跑回来了。

容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喜色,脸上却板得僵硬,冷冷的道:“你又来干什么,不是很怕我吗?”

小白兔仿佛没听懂他的话,抓了抓脑袋上馒头似的双鬓,粉红色的丝带垂在她的耳际,衬托得脸蛋滚圆雪白,配上嫣红的大眼眶,越发像只兔子。

她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索性蹲下来,展开一张锦帕铺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捡起散落一地的糕点,吹了吹,放在锦帕上。

容钰一双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这个家伙,居然是回来捡糕点的!?

他难道还比不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糕点?!

坏脾气的小魔王很生气,一下子从桥下钻了出来,抬起脚便将她正要捡的一块芙蓉糕踩得粉碎,甚至踩到了她肉呼呼的指尖。

小白兔疼的一哆嗦,抬起头,眼圈又红了。

容钰看着她想哭又不敢哭的包子脸,心里一阵不舒服,仿佛自己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僵了半晌,终于在白兔眼睛滚滚流下的晶莹液体中败下阵来,哼了一声,满脸郁闷的重新钻进桥洞里,再不想看

她一眼。

他听到桥洞外小白兔在轻轻吹气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吹那些被弄脏的糕点,还是被他踩痛的手指。

过了一会,洞内的光突然暗了暗,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只白兔已经怯生生的蹲在他面前,两只肉爪子伸出来,将装着糕点的锦帕递给他。

逆光中,女孩子的眼睛泛着水色,晶莹剔透胜过极品的黑曜石。

他不解,“干什么?”

小白兔的身子有些发抖,分明是很害怕的样子,却依然牢牢的举着那几块被吹干净的点心,胖乎乎的指尖还有点发红,仿佛鼓足了全部的勇气,软软的童音小心翼翼的道:“娘亲说……吃甜甜的糕点……就会开心了……”手臂吃力的往

前举了举,声音大了点,“给你!”

容钰微愣,不确定的指着那几块点心,“这是给我的?”

小白兔点点头,又似乎有些担心,声音软软甜甜的仿佛能掐出蜜来,“可惜摔坏了,对不起……”

容钰愣愣的看着她手中锦帕包着的几块芙蓉糕,还有些婴儿肥的脸突然微微涨红,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嗯……的确是摔坏了。”

何止是摔坏,简直摔得不成样子了。

容钰盯着那几块糕点,实在很怀疑自己如果吃下去了,会不会立马就要宣太医了?

“对……对不起……”小白兔一张脸涨的通红,手足无措的样子,“那……那我拿去扔掉好了……”

“不许扔!”容钰心下一惊,条件反射的抢过锦帕,藏在身后,瞪起眼睛看着她,“这不是给我的吗?”

小白兔眨眨眼,点头。

“既然是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东西。”容钰快速说道,末了又补上一句,“就算要扔,也是我去扔,轮不到你!”

小白兔听不懂,不过没关系,她只需乖乖点头就行了。

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容钰悄悄松了口气,攥着锦帕的手指却缩得更紧了。

“啊,对了!”小白兔突然惊叫一声,低下头在小小的袖子里掏啊掏,仿佛要掏出什么宝贝似的,连容钰都心生好奇,忍不住探头一看,结果见她模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纸片,小心翼翼的摆弄着。

即便他少年早慧,也愣是没看出那是什么,忍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

“等一等啊。”小白兔兴致勃勃的道,肉爪子不停的摆弄来摆弄去,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容钰都不耐烦了,依然没看出她摆弄出什么新奇玩意来。

“你到底在干什么?”他很不满的呵斥。

白兔才刚刚消退下去的红眼睛重现江湖,很委屈的道:“娘亲明明也是这样做的,为什么我就叠不出来?”

“叠出什么?”他几乎要为自己的耐心喝彩了。

“小白兔啊!”她兴奋的举起手中破破烂烂、布满折痕的纸片,“娘亲教过我的,用这个可以叠出小白兔。”

容钰疑惑了。“为什么要叠白兔?”眼前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吗?

“因为你不开心,”女孩子义正言辞的道,“娘亲说,如果不开心,就叠小白兔,很快就会开心起来了。”

那是容钰当天无数次呆愣的其中之一,他看着女孩子天真烂漫的面容,自从母妃过世便一直果在雪地里的心,突然间被烫了一下。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臂弯里的云歌突然间申吟了一下,轻轻颤抖起来,容钰从回忆中清醒,迅速从旁边拉过棉毯,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牢牢护在臂弯里。

云歌冷得全身颤抖,虽然神志不清,却像只肥肥的蚕蛹,拼命的往他怀里钻,寻求更温暖的地方。

容钰低低的轻笑,伸手抱紧了她。

然后……

他就真的和那只小白兔在桥洞里待了一个下午,绞尽脑汁的思考那只该死的白兔到底要怎么叠,期间过程异常的活跃纷彩,爱哭的小女孩无数次被他呵斥为“笨蛋”,虽然满脸委屈,却一直没有离开。

直到日落西斜,他们依然没有叠出白兔,红了无数次眼眶的小白兔却迟疑着说要出宫回家,他这才恍然发现,两人凑在一起整整一个下午,他竟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也不好意思拉下脸来问。

最后的最后,他严肃思考了一个晚上,终于还是没忍住去向宫女打听,终于如愿以偿的得知了对方的身份。

那个像白兔一样爱哭又开朗的小女孩,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其生母是他父皇的亲姐姐,长公主容婉君。而她,便是慕容府尊荣无双、被无数人捧在掌心里宠爱的七小姐,慕容云歌。

说起来,她还是他名义上的堂妹,平日也没少在宫中宴会上相见……可那时,竟谁也没认出谁来。

容钰看着窝在自己怀里,双眉紧锁的慕容云歌,心中平静,灵魂里却有细细如流沙样的东西缓缓流动,焚香撩窗,马蹄声外,车厢中一片馥郁的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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