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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信瞄了桌面上那一堆粉白,心惊肉跳地悄然往后又退了退。

“太子殿下”周信忍住转身逃跑的冲动,他最畏惧这样的风络了,不动声色地发怒,要人命也在不动声色之间。

为了尽快令风络平静下来,周信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决定抬出某语的谆谆告诫作挡箭牌:“东方姑娘一再叮嘱,你要心平气和,保持心境开朗,这样病才能好得快,病好了,他们自然就放太子殿下离去了。”

周信悄悄抬眼瞄了一下风络,见他仍旧阴沉着冷厉骇人的脸,无意识地舌忝了舌忝干涸的嘴唇,又飞快道:“太子殿下就算不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也要想想东方姑娘,她为了将太子殿下你从死亡线上救回来,差点连自己的性命都赔上了。”

周信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又冒死轻声道:“若是日后让她知道太子殿下这样轻忽她的告诫,属下担心——东方姑娘会生气呀!”那个少女虽然医术顶尖,但那脾气也是世所罕见的。恼怒起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管你是天皇老子,她照样敢指着那人鼻子,骂得痛快淋漓。

周信悄然瞟了眼风络,心下哼哼道:想你太子殿下就曾被东方姑娘给骂过狗血淋头。

听闻那个人的名字,风络狂怒的情绪终于微微勉强稳定下来。

但,她为什么要急着离开欢乐谷?

是外面有什么令她放心不下的人或事?

这么一想,风络脑里忽然浮起一个原本在记忆里十分模糊的情景。

那一回在天香楼雅间里,他隐于帘后,看到她与那个一身白衣如雪的妖魅男子并肩拾阶而行,那一幕男俊女俏,一蓝一白两道身影相谐而行,二人眉宇间隐约可见温情脉脉流转……,那一幕,曾经令当时的他也在瞬间起了妒忌之心。

难道她悄然出谷——是因为那个人?

风络刚刚勉强压下去的怒意又腾地升了起来。忽地记起有一段时间,她表现出对各地景观兴趣勃勃的样子,一直向他讨教各地风土人情,绕来绕去。原来她最终想了解的是这方圆百里的环境。

可是,那个人,那件事,都是秘密——她有可能知道吗?

还是她凭借着一些蛛丝马迹猜测到什么?急着离开欢乐谷出去证实?

风络越想,越觉得心头怒火炽盛如烧。

“呯!”他墨色瞳孔猛然一收,在他近前那张可怜的木桌顿时被他一掌劈成了两半。

周信张大嘴巴,却赶紧用手掌捂住,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是楞楞的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张眨眼化为两半的倒霉木桌。

半晌,他感觉到空气中发自太子风络身上的,那股骇人的狂暴气息渐渐弱了下去,他才敢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风络垂下眼眸,脸上微微露出颓败倦色,无力地朝周信挥了挥手,淡淡道:“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这口气,就是不提要立刻离开欢乐谷了!

周信转身,屏着气息出了门口,才敢轻轻地吐出一口长气,转到风络视线不及的地方,飞快举起衣袖,直往额上擦拭,倚着墙壁站在原地良久,发软的双腿才慢慢止住颤抖,恢复正常。

心道:太子殿下刚才发怒的样子真是吓死人了,他跟随太子少说也有五六年了,他还从来没见过太子狂怒成这样不加收敛的样子,实在太骇人了!

慕天村外十里地,岔路处一间专供过往路人歇脚的简陋茶竂里。

最角落的一张陈旧四方桌,坐着两个装束怪异的年轻男子。

说他们打扮怪异,是因为他们虽然身着男装,也极力表现出男性那种特有的粗犷豪迈的气慨。

但看他们脸上白净女敕滑的皮肤,眉宇间那股自然流露,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女儿娇态,还有那双白皙纤长的手,加上那罩在不合身的肥大衣衫下,那玲珑有致的身段,让人怎么看,都实在觉得他们更似娇滴滴的大姑娘多些,他们的模样跟一般肩宽腰圆身扁的男子实在有天壤之别。

不过,此时天色尚早,茶竂里并没有什么行人,自然也无人注意他们那不协调的衣着与举止。

他们压着低低的帽檐,将那白净的面孔往帽檐下藏了又藏。

他们故意选在茶竂里最角落的位置,自然是不想引人注目,更不想让别人听到他们低低的交谈声。

“兰公子”坐在外侧那个相貌很普遍的少年小声道:“我们已经连续在这里等了十天了,你说那个人真会出现吗?”

靠着竹篱笆坐在里侧那个少年,容貌极佳,尤其一身自然流露掩映不住的月兑俗气质,更为他上佳的相貌增添了几分明艳的魅力。从他的位置可以将岔路口上过往的行人清楚得一览无遗。

他优雅地端起杯子,轻轻呷了一口里面清香四溢的香茗,他手里的杯子可不是普通的茶杯,而是一只通透的胎白瓷杯,很显然不是这个简陋茶竂所有之物,而是他自己随身携带来的,就连那杯中袅袅浮沉散发出阵阵清香的翠绿叶子,也是他自己所携带的。

他啜了一口茶,随即慢悠悠往路口掠去一记静而沉凉的轻瞥,半晌,才淡淡道:“莫言,一定会的,你家公子我什么时候猜得不准过!”

那随从模样的少年莫言微微垂了头,样子有些瑟缩,“可我们已经连续在这里等了十天,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她不是跟严统领约定以一个月为限的吗?”兰公子嘴角噙着幽幽冷笑,“一个月,时间所剩不多了。”

“兰公子”莫言瞄了瞄周围,壮了壮胆子,小声又问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在这等着呢?如果她迟早都会出现的话,到时让人将她给……?”

“你懂什么!”兰公子半眯起眼眸,轻嗤一声,“我总得亲眼看着才甘心。”

“是”莫言有些战战兢兢小声应了句,过了一会,他又忍不住问道:“可是兰公子,就算她出现,我们怎么知道她会往哪条道上走?”

“不用担心,不管她从哪条道走,我都有办法将她引到雁回峰去。”

莫言又不明白了,“兰公子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兰公子勾起嘴角,轻轻冷笑了一声,缓缓道:“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有他所在意的东西,他在意的越多,就证明他的弱点越多,他越是在意,他的弱点就越大;只要能够牢牢把握住一个人最大的弱点,你想让他往东,他绝对不会往西。”

莫言脸上还是一派迷糊之色,却不敢再高声询问,而改为垂首小声嘀咕:“可是你怎么知道那个人的弱点是什么?你又凭什么肯定那就是她的弱点?”

兰公子淡淡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低不可闻的咕哝声,似笑非笑道:“莫言,看着吧。”

就在这时,岔路口上,忽地走过一个纤瘦的少年,看他脸上那双灵活转动,明亮有加的眼睛,任凭怎么改装也掩映不住其中自然流露的惊艳华彩。

“莫言,你看,那个人果然从慕天村出来了。”兰公子指着岔路上那个眼睛格外明亮清澈的少年,幽凉的语气里隐隐透着一股令人背脊发寒的阴毒。

“兰公子,那明明是个……”

“哼”兰公子眼睛一转,目光泛着轻蔑盯了莫言一眼,冷冷道:“她虽然改扮得很像,但她那双眼睛,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的。迄今为止,这世上,我只见过一双如此明亮透澈的眼睛。”

透澈到令她时刻寝食难安,只想毁之而后快。

“眼睛?”莫言惊讶又疑惑地抬头望去,盯了那行人好半晌,可她没看出什么不同来呀,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可分不清那人的眼神明不明亮。

不过,莫言悄悄瞄了眼坐在里侧的兰公子,心道:郡主既然说那个人就是她们要等的那个人,那十有**就是了,郡主的眼睛一向很毒,她从来就没见郡主错过一次。

“公子,你说她为什么一个人乔装打扮从慕天村出来呀?”

“这还不简单,她一定是有什么隐秘的事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撇下太子,单独悄悄从慕天村溜了出来。”

兰公子看着那个眼睛明亮的少年越走越远,垂下眼眸,轻轻笑道:“要撇下太子,又隐秘的事情,那就是不想让太子知道了。不想让太子知道的事十有**就是跟那个人有关的事情。”

“嗯,我布的网现在可以收了。”

“兰公子?”莫言讶异抬头,满脸尽是困惑之色。

相貌极佳的兰公子优雅将胎白瓷杯茶水慢慢饮尽,然后慢悠悠站了起来,含着寒意道:“走吧,现在起,我们不用再来光顾这个令人难以忍受的简陋茶竂了。”

莫言呆了呆,收拾桌上的茶具,站起来问:“去哪?”

兰公子悠悠往岔路口投去长长一瞥,半晌,幽幽道:“雁回峰!”

那个从慕天村出来,乔装成男子模样的少年正是天亮之初便悄悄从欢乐谷不辞而别的东方语。

原长老应她要求,并没有将那个山洞给封死,所以她趁着夏雪出去洗漱之际,偷偷开溜了,再次回到慕天村,那已经是焦土一片了。

但严统领仍率领着当初从帝都带来的士兵守在村里,因为他虽然得知了太子风络的下落,却未见到太子真身,未能将太子迎回帝都。

东方语不想惊动严统领,在欢乐谷时便做了乔装,出了山洞,她更是悄无声息就溜了出来。

迎着和暧骄阳,东方语出了慕天村地界,独行在道路上,她从太子口中已了解清楚这周围的地势,因此偷偷手绘了一份地图,现在正往慕天村百里外的地方打探消息。

那里有一座小镇,虽然位于偏僻之地,但因过往行人较多,因而这一座小镇也繁华异常。

东方语不会骑马,在这偏僻之地也找不到什么代步工具,只好用最原始的方式,靠两条腿一步步行走而去。

路途中偶尔会遇到一两户人家,她碰上有人的时候,借着上前讨碗水喝的机会,便作出随意的模样询问起来。

就像现在,她捧着边缘粗糙的海碗,咕噜咕噜将一碗凉水灌进肚子里,然后一挥衣袖,拭去嘴角流出的水滴,眨着明亮眼眸,看着朴实的汉子,笑眯眯问道:“大叔,这条道上行人稀少,附近这一带应该比较太平吧?”

皮肤黝黑的汉子看着细皮女敕肉的少年,道:“总的来说,我在这住了三四十年,都还算太平,没听说出过什么盗匪之类的。”

“不过……”汉子想了想,看着少年,略略有些犹豫道:“说也奇怪,几十年没出过事的地方,据说偏偏在一个多月前,就发生了一起怪事。”

“哦,怪事?什么怪事?”东方语心头突然震了震,她垂下眼眸,长睫遮掩住眼底悸动,随即挑起眉梢,表带出极感兴趣的样子,微笑道:“大叔能给我详细说说吗?我这人,生平就对各种奇怪的事特别感兴趣。”

那汉子咧嘴一笑,招呼着东方语在树下的石凳坐下,才道:“咳,其实我也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不过小兄弟你既然感兴趣,我就说说。”

他想了想,道:“听说在一个多月前,有一批地方上缴国库的银子,在平定山的官道上被劫了。”

闻言,东方语眸光微微变幻。这件在帝都尚属秘密的事情,难道早在这偏僻山野之地传开了?

她佯装出惊讶的神色,道:“大叔是怎么知道这事了?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劫官府的银子?”

“咳,我就是听说的呗。”汉子摆了摆手,又道:“小兄弟你听过就算,这种事谁知真假呢。”

东方语怔了一下,随即恢复平和的神态,以一个局外人的态度来听这个不知真假的传言。

“你说得对,大叔你请继续。”

“这事说也奇怪,我听说,那些劫匪劫到银子之后,并没有拿着银子到外面招摇,反而将那些银子找个隐秘的地方给藏起来了。”

东方语笑道:“这没什么奇怪的,官府的银子都有特殊的印子,他们若随随便便拿出去乱花的话,没准刚露面就被人给抓起来了。”

“嘿嘿,还是小兄弟有见识。”那汉子憨厚地笑了笑,又道:“小兄弟一定猜不到,我听说,他们藏银子的地方就在这片山林里呢。”

东方语心下一愕,问:“大叔是说他们将银子藏在这连绵的山峰里?你还听说了什么?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将银子藏在这种地方来?”

“咳,准不准我不知道。”汉子搔了搔头,道:“反正一切都是听说来的。据说他们事先在这连绵大山里造了个铸银子的地方。我估计,他们将银子藏到大山里,一定是想仿造银子。”

东方语听罢,沉默了一会,她可不认为劫匪想仿造银子。她觉得这个传言若是真的,那些劫匪将银子藏到大山里,一是方便藏匿,二来:如果真有什么秘密基地之类的地方,他们应该是想将那些官银融掉,再重新铸成没有官府标识的银子才对。

那样他们再将银子拿出去花,谁也抓不着把柄,更无法从中追朔到那批失劫官银的下落。

少女心下一紧,这么说来,那个人岂不是很有可能就在这一带大山里失踪的?

她想了一下,又表现出极大兴趣的模样,笑道:“大叔还听说了什么?”

“哦,小兄弟,后来的事情可就有趣了。”汉子见她兴致极高,当下也来了兴趣,两眼冒着闪闪光芒,有些兴奋道:“听说朝庭知道银子被劫后,皇帝非常震怒,当即派人前来秘密查访那批银子的下落。那个派来的人可是个能人,他居然能将匪徒们藏在大山里的银子给找出来,又给皇帝送了回去。”

东方语双眉上挑,大叔口里这传言怎么如此接近事情真相?

“那后来呢?”

汉子咧嘴笑了笑,又道:“后来呀,我听说又出事了。那个前来负责追查,找回银子的年轻人,被那些匪徒们给惦记上了。官府他们还没将银子押出多远,那些匪徒又在暗中使阴招,缠上了他们。”

汉子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看得东方语眉头一皱。

却又听得他道:“不过听说,那个年轻人功夫十分了得,当时让大部份官兵护着那批银子先走,他则留在原地拦着那些劫匪,谁知那些眼睁睁看着失了银子的劫匪们恼羞成怒,打不过人家,居然一路暗中跟随,后来几度偷袭,终于得手,不过他们得手时,却发现那些银子早被那个有谋略的年轻人给移花接木运走了,根本就不在那些大摇大摆押运的官兵队伍里。”

皮肤黝黑的汉子说到这,停了一下,带着惋惜的神情叹了口气,道:“发现上当的劫匪们,那个个都是心狠手辣的家伙,他们后来居然又找来一群江湖高手,生生将那个留在后面断后的年轻人给重伤了……。”

少女眉心倏地剧烈跳了跳,汉子口中的年轻人一定就是墨白无疑。

她记得皇帝隐晦提到,墨白重伤了,然后突然就失去了联络。

她抬眸,看着皮肤黝黑的汉子,娇脆声音透着一丝莫名紧张,问:“那后来呢?有没有关于那个重伤年轻人的消息?”

谁知那汉子先是点头后又摇头,脸上表情有些奇怪,道:“听说那个年轻人受了重伤之后,仍旧十分了得,硬是拼着一口气,逃出了那些劫匪们的包围圈,有人说看见他逃回大山里藏匿起来,自行疗伤;也有人说,好像在附近一带看见那个年轻人被他们给……”

少女心下紧了紧,连墨晶似的瞳孔也在汉子最后一句话中猛然收缩。

那个最坏的设想,她一直都不敢往那方面去想,她一直坚信那个人一定还活着,只是不知躲在了什么地方。

“大叔,这附近有什么险峻的,平常人很少到的地方么?”

“小兄弟,你问这个干什么?”

东方语哂然一笑,搪塞道:“嘿,我从小喜欢到各地游历,尤其喜欢到各处冒险,我看这周围都是连绵的山峰,猜想一定有什么险峻的名山才对。”

汉子不疑有他,咧嘴笑道:“哦,要像你刚才形容的那样,我们附近还真有一座那样的山。”

“哦?”少女挑眉,眸光闪闪里,掠过一抹焦急,她看着汉子,作出漫不经心的态度,问道:“大叔能否跟我说说,那是座什么样的山?有机会的话,我好到那里探寻一番。”

皮肤黝黑的汉子,看着她兴趣盎然的模样,道:“那座山,住在我们这里的人都叫它雁回峰。离这里大概有百来里远,那座山——据到过附近打猎的人形容,它高耸入云,终年云山雾罩着,谁也不清楚它底下是深渊还是绝崖,叫它雁回峰是因为就算方向感极强的大雁,到了那都要绕道走。”

“雁回峰?”少女轻轻呢喃着这个山峰的名字,眼底闪烁着幽深冷芒,“大叔,你能不能告诉我,去雁回峰的路怎么走?”

“小兄弟,你真想去那里?”汉子一听,连忙摆手道:“听我一句劝,你可千万别去,你别看现在是**月的天气,但据那些猎人们形容,雁回峰底下虽绿树如茵,四季如春,但它山顶上却终年积雪不化,这个时节里,往往会有雪崩发生,你若在此时前去,万一遇上雪崩,那可是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雪崩?”少女怔了怔,即使来自现代,她仍然明白,人在面对大自然灾害时,有时候人的力量真的渺小到如同浩瀚宇宙里的一料尘埃。“有人见过它在这个时节里发生过雪崩吗?”

汉子摇了摇头,道:“倒没有人真正看见过,因为猎人们都清楚雁回峰的情况,大都在这时候都会谨慎地选择远离那里打猎。不过,即使不去雁回峰打猎,据说仍然有人在附近听到过雁回峰发出轰隆隆的声音。他们猜测着,那应该就是雪崩时才发出的声音。”

东方语又与那汉子闲聊了一会,然后便告辞而去。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那个院子后,那皮肤黝黑的汉子却有些失神地怔怔低喃:“嘿,没想到真有人向我打听这些传说的情况,这五两银子赚得真够容易的。”

东方语一路顺着官道而走,路上又遇上些三三两两零星散布在路旁的人家,也都一一上前打听了。

不过,得到的消息基本上都关于那件库银被劫的事情,大概在这一带偏僻平静的地方,这么一件事足以令他们当成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而纯属拿它当成故事来传递的。

至于墨白受伤后的去向,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具体来。倒是让东方语听到无数版本的传言,但说来说去,全纯属个人臆测,并没有什么真凭真据。

唯一让东方语心下稍觉安定的是,虽然没打听到关于墨白重伤后的确切消息,但也没有关于他已经被害的消息。

在墨白已经失踪月余的情况下,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东方语猜测着,墨白受伤后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一是选择繁荣的城镇,当然这有利于伤势复原,但从这些连绵群山到达繁华的城镇,至少得花上一天的时间,就墨白当时的情形来说,这个可能性相当低。况且,假若他真的隐身在某个城镇,这么长时间也一定早将消息暗中传回帝都去了。

但到目前为止,仍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就连他是生是死都无人知晓。

无法去繁荣的城镇疗伤,最大的可能就是就近选择躲进深山中去了。

不过,那些匪徒们既然在大山里藏匿过,那一定对周围的环境非常熟悉才对;假如墨白随便找座山将自己藏起来,就算一时不被他们找到,也躲不了多长时间,若非他伤势异常严重,他断不可能做出逃跑躲藏之类的事情。

既然他目前身手不敌那些凶狠的匪徒,便只有找个隐蔽让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疗伤,这也可以很好地解释得通,为什么他失踪这么久以来,都没有消息传回帝都。

又或者他找一个别人不敢去的地方藏起来疗伤。

不敢去?

念头闪过,东方语眼中大亮。

她隐隐觉得,墨白极有可能就躲在雁回峰,就算不在那,至少也不会离得远。

于是,她分别向不同的人打听去雁回峰的道路;但人们一听到她要前往那里,皆很有默契地规劝她回头,并且无论如何也不肯将进山的路线告诉她。

后来,她察觉到问题所在,换了个方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打听到去雁回峰的道路所在。

既然那是一个极其危险,还充满未知的地方,她在进山前,就充分准备了各种可能用到的东西。

这天,朝霞绚烂,天气十分晴好,东方语携带着她采购的东西,满心期盼踏上了进军雁回峰的征途。

阳光下,她纤长的影子看起来十分瘦弱,并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失在茂密山林里。

在她曾经走过的山道上,忽地转出两个少年,这两人不是别人,赫然就是曾在慕天村外那个简陋茶竂连续守株待兔,守了十多天那两个叫兰公子与莫言的人。

“兰公子,她真的进山了,我们还要跟进去吗?”

“去,当然要去,我为什么不去呢?”相貌极佳的兰公子盯着那抹已不见的影子,目光幽寒中透着阴毒,他冷然一笑,道:“我一定要亲眼看着她死在那,才会安心。”

“可是,兰公子。”莫言表情看起来有些惧怕,望了被风卷起片片落叶的山林,硬着头皮道:“他们都说,这个时节,雁回峰可能会发生雪崩,我们跟进去的话,是不是太过危险了?”

“危什么险!”兰公子微昂着头,月兑俗的脸庞透着狠色,微微上翘的嘴角噙出一抹诡毒笑意,嗤声道:“我们只要选一个视野好的地方,远远看着,就算雪崩,对我们也没什么影响。”

她略略垂下眼眸,低低冷笑道:“不跟进去,我怎么能亲眼验证我的成果呢!”

莫言张了张嘴,还想再说。

兰公子霍地扭转头来,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行了,快走吧。”

山道崎岖弯曲,比在平地上走路,那可费劲多了,尤其东方语还负重行走。

她走了一个时辰,便大呼受不了,直累得跟条狗似的胡乱坐在地上哧哧喘着粗气。

“我的妈呀,爬山这种运动确实不适合我这种热爱大床的人土,累煞我了,这样走法,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赶到雁回峰。”

抱怨归抱怨,歇息了一会,她还是站起来拍拍,继续往群山环绕,看不到天日的深山中走去。

山里因树木的关系,天色很快就渐渐暗了下来,东方语死命地赶,终于在天际那一缕昏黄余光消失前,赶到了传说中连大雁也不敢靠近的山峰——雁回峰。

她站在小道上,仰望着跟前巍峨的山峰,疲倦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

既然找到了雁回峰,接下来,她只要找到有关墨白就在此处的痕迹便可,她得先证实了墨白是否藏在此处,才能决定下一步或去或留。

光线一寸寸沉下去,暮色来袭,寒意被山风一分分扬了起来。东方语拢了拢衣襟,微微有些哆嗦着,抱着双臂低头在四下仔细寻找。

在这个云山雾罩的地方要想找出一个多月前的痕迹,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东方语找了一很久,找到两眼昏花,也没什么发现。夜色在不知不觉中笼罩当头,树影绰绰中,她眯起双眸,吃力地在微弱光线下,寸寸朦胧的地方找寻着。

然而,她弯得腰都变佝偻了,看得眼睛都冒星星了,仍旧找不到什么墨白曾到过此地的痕迹,也没发现什么可供人藏身之类的洞穴,更找不到什么路径进入雁回峰,无论仰望或俯视,雁回峰在云山雾海里始终悠悠难见首尾。找到后来,夜色昏暗中,她扶着直不起来的腰,有些泄气地一坐了下来。

然而,就在她心底泛起失望,懒洋洋靠着树根瘫坐下来的时候,前面不处远斜斜向下的视线里,有一片白色的,类似于从衣服上勾扯下来的布片,挂在崖下一截枝头上,在晚风中悠悠地孤独飘荡着。

眼角无意瞥见这片白色,东方语满心身的疲倦之意忽地烟消云散了,一双因夜色而迷蒙的眼眸也在一瞬锃亮起来。

她几乎是连蹦带跳的从半坡往下奔去,她徒劳了半天一无所获,却在气馁的时刻看见那片疑似从墨白身上勾下的衣物,焉能不欣喜若狂。

她奔到崖边,急急煞住脚步,却在一瞬怔住了,那片小衣物似乎在底下悠悠朝她招手般,但她根本就无法靠近过去。

低头,下面是深不见底的绝壁,而那片衣物就在绝壁伸出的一截尖利枝桠上给勾住。

她想要看清楚一点,想要确定那究竟是不是墨白常穿的那种衣料与款式;但夜色渐暗,又有段距离,加之崖下云雾绕缭,对那片细小随风摆动的衣物,她根本无法看得真切。

少女望着枝头那片衣物,观察了半晌,银牙一咬,忽地从随身携带的袋子里拿出一样工具来。那是有一个五指爪头的绳索,类似于攀岩爱好者常用那种东东,只不过那个爪头,是东方语按自己想像,要求打铁师傅做了些改动而打造出来的。

固定好爪头,又将绳索另一端牢牢绑在自己腰部,再将余出的绳索套在自己肩膀上,好方便她下去时缓缓放长;然后选好角度,攀着绳索一步步往崖下那片飘荡摆动的白色碎衣物片爬去。

岩石本来是十分坚硬的东西,她攀下去的时候,双脚蹬在崖壁时,心下微微有些奇怪,脚底踩在岩石上那种怪异触感,带给她的感觉似乎岩层并不怎么坚实。

她心急着快点拿到那片衣物,虽然心中奇怪,但基于夜色渐浓,她又是在悬着绳索攀附的姿势下,便将这种奇怪的感觉给忽略了过去;双脚慢慢在崖壁上移动着,一点点往枝头那片白色衣物够去,以她与崖壁成垂直的角度,仰头正好可以看到雁回峰山顶上在夜色下微微反光的积雪。

手就快够到那片衣物了,她却蓦地缩回手,因为她发觉那片衣物边缘缺口太奇怪了,平整得根本不像被枝头意外勾住撕烂的样子,而是似被人整齐地剪下来的……。

她脑海里倏地跳出在前往慕天村那个山道里被黑衣人袭击的事情来。

奇怪的地方,还不止这一点,那片衣物往下方飘荡的面积要比上扬处大;这根本不合逻辑;如果当时墨白是被逼从高处往下跳,那被勾住的衣物一定是上扬处面积大过下风处才对。

但,就在她犹豫着缩回手这瞬间,一声震天轰隆隆之音仿佛挟着雷霆万钧的力量自上面炸响;她怔了怔,随即惊恐抬眸,就在她仰脸往上望之间,霎时便见雁回峰山顶上那反光的积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隆隆往下崩塌滚来。

这声音……!

少女愕了一秒钟,心脏几乎立即剧烈地收缩起来。

她真是歹命的遇上了雪崩!

当下,再顾不得心头那些怀疑,也顾不得崖壁生长的那些边缘像锯齿般锋利的长叶草会割破她的皮肤,伸手往风里一捞,便将那小片随风摆动的衣物攥在手里。

她正准备攀着绳索赶紧往上爬的时候,忽然再闻一声沉闷却极震动的巨响传来,接着只觉手上绳索一松,还不待她做出任何反应,她的身体立即随着这记声响直直往绝壁飞坠而下。

她左手还握着绳索,右手还攥着那片不知是不是墨白身上被勾下的衣物;在身体飞坠的瞬间,她忽尔扬眉苦笑起来,看来是雪崩的力量太过恐怖,她固定爪头那棵大树也被掀翻了。

速度如飞的下坠姿势里,在夜色下仍然反光的积雪,携起大片大片泥土与碎石直直往绝壁下冲去;少女纤瘦的身影很快被积雪与泥沙湮没在云雾绕缭的绝壁之下。

莫言看着这恐怖一幕,无声张大嘴巴,半晌,才紧张地拍了拍胸口,忐忑地看了看站前一步的佳公子,战战兢兢道:“郡……兰公子,她、她掉下去了,又有积雪泥土掩埋,肯定活不成的;我们是不是该遁原路回去了?”

那相貌月兑俗、气质极佳的兰公子望着那边轰隆隆声不绝的绝壁,勾唇冷冷一笑,却道:“你刚才有没有看清,她的手是否被崖壁的野草给割伤了?”

那么远的距离!那么暗的光线!谁能看得清啊!

当然,这话,莫言只敢在心下暗自咕哝给自己听而已。

他面上露出犹豫之色,瞄了兰公子一眼,才小心翼翼道:“我看她刚才受惊之下,伸手就扯那片衣物,应该、大概、可能被割伤了;不过——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兰公子微微昂着头,脚下仍旧未挪动半步,眼睛定定盯着那远处尘土混着积雪在飞扬滚坠的绝壁,冷吟吟道:“她的手若被割破了,即使掉下去不死,也能侥幸躲过积雪滚砸;但她最后仍然难逃一死的命运;因为那片衣物上面有断肠草的汁液,皮肤一破,势必被毒汁所侵,她到时一定必死无疑。”

她精心准备了那么久的计划,这次一定要将那个女人彻底埋在绝壁下,绝不容许再出差错。她肯定那双明亮的眼睛再也无法睁开看到明天的太阳

“兰公子,那个人既然死定了——那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吗?”莫言略略抬头觑了目光幽幽的兰公子一眼,有些心惊胆颤问道。

“嗯,走吧。”兰公子转身一刹,眼底泛出极为幽毒的冷芒。那幽幽阴厉的目光在黑暗里看来,比那地狱鬼火还令人觉得心惊可怖。

特制的绳索?特制的爪头?

哼,以为这就可以保障你攀崖时安全无虞?你可知道,我为了你,让人在这特制了不一样的崖壁,好等着专门为你送葬呢!

兰公子嘴角噙着阴毒得意的冷笑,与莫言优雅走在羊肠弯曲小道上,一步步远离了雁回峰。

再说,那绝崖峭壁下的少女,在雪崩来袭,身体失控,绳索松坠的险况下,只惊慌了一瞬间,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轰隆隆的声音听着近在咫尺,但山顶上的积雪实际滚下来冲到绝壁下的,只是极少一部份。

她一边利用绳索不时攀着崖壁上长出的草或树,缓冲下坠的速度,一边借助偶尔突出的岩石,改变她下坠的方向,尽量避开被泥土或积雪掩埋的命运。

但是,尽管她小心翼翼,神经紧绷了整夜又蹦又跳的,累死累活的使出浑身解数来避免摔成肉饼的下场,到最后却仍避免不了被挂在一棵崖壁树丫上,摇摇欲坠中,却难上难下的悲惨命运。

她实在没有力气让自己从树丫上月兑身,浑身上下被岩石与各种草或树磕磕碰碰或割得伤痕累累,又痛又累的时刻,她就那么任凭自己以半吊的姿势卡在树丫上,在凉飕飕的寒风里迎来天际那抹温柔明动的晨曦。

少女就这样,以高难度的古怪姿势无比雷人的在树丫上——睡了过去!

朝霞漫染着云松雾海,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那涌动嬉戏的浮动上,明丽地折射出眩目的色彩来。

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任凭清风肆意舞动着他一头极富魅力的金发,信步慢慢走在霞光浮云灿灿金色里,正打算爬上绝壁折下岩缝那株一点红,却不期然看到了那个双目轻瞌的少年,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姿势,腰身卡在树丫上,头与脚分别垂在树丫两边的模样,酣睡不醒。

男子看见她,差点惊吓得直接从绝壁上坠了下来。

幸亏他反应够快,双脚下滑的时候,两手一把抓住了岩壁上的青草,才险险稳住了身形,再认真看了过去,随即摇头喃喃道:“唉,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动不动就跳崖。”

然而,待他走近一看,那惊愕叹息的神情霎时大变了。

------题外话------

哈哈,小语是真睡还是假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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