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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我为医狂

“看起来是顺眼了点。”替皇后梳头的姑姑轻轻嗤笑了声,语含鄙夷道:“不过,像她那种出身于污淖的小宫女,只配用那些烂在泥土里的东西,娘娘你天生高贵,自然只有最好最上等的胭脂水粉才配得上你的身份。”

皇后缓缓睁开双眼,眼光倏然一冷,瞟着铜镜里模糊的影子,淡漠道:“东西哪有高贵低贱之分,只要有用的都是好东西,本宫说它上等,哪怕是掉进泥淖的败花,它也是上等的。”

“是、是、是,娘娘高见,瞧奴婢这张嘴,就是愚钝。”梳头姑姑立时谄媚点头。

皇后盯着镜子里像灿烂鲜花开败后的容颜,自己拿起胭脂一点一点从额头开始往下抹,半晌,她略略垂下眼眸,长睫轻扫,遮住眼底冰冷煞气,慢慢道:“那个宫女行为不检,将她的东西全部没收。”

梳头姑姑怔了一下,眼神出现片刻惊愕,感受到皇后浑身令人心底打颤的寒意,立时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小心翼翼梳着手中顺滑柔黑的青丝。

皇后出口的话就是懿旨,很快有人粗暴地闯入小宫女住的屋子,将所有东西翻得乱糟糟一团之后,再将皇后想要的东西带走。

嬷嬷将东西带回来交给皇后时,她正描好眼线,上好的胭脂水粉,妙手丹青的技艺,似乎也已经遮不住她眼角若隐若现的皱纹。

她打开小瓷瓶,凑近鼻端嗅了嗅,鲜花清香的味道,就如一个风华正茂的绝世美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一样令人着迷。

“将东西拿下去,让那些人好好琢磨琢磨,本宫要在三天后看到比这更好更有用的东西,你明白了吗?”

莫姑姑垂首应是,丝毫不敢做出丁点惹皇后不悦的动作来。

东方语看着那个陪她去捡了几天花瓣的小宫女,小声抽泣着被赶出凤栖宫,赶去皇宫里最辛苦的杂役房,唇角慢慢漾出动人的笑靥。

“语姑娘的笑容好奇怪。”夏雪站在少女身后一步距离的地方,看着那个小宫女越来越远,语气淡淡,不含怜悯。

少女随手摇了摇枝头盛放的花朵,眨了眨眼,眸光瞬间流泻出迷人光华,她笑眯眯道:“有什么奇怪呢,这世上多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人。”

夏雪微微一笑:“你说她吗?她只是爱美一点而已。”

少女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漫声轻笑:“她是没有错,错就错在……”

语气微顿,令人惊艳的华彩立现。夏雪略略惊讶抬眼看她。

少女微微笑了笑,眉睫掩映的眼底,瞬间闪过一抹诡狡的暗芒,她指着一朵开得正艳的鲜花,笑意晏晏问:“你觉得这朵鲜花怎么样?”

夏雪不解其意,瞟了她手指中的花一眼,淡然道:“很鲜很艳很娇媚很美妍。”

东方语微微愕了愕,夏雪还真有才,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形容词。

不过……她意不在此呢!

少女懒懒一笑,别有深意道:“你看,再美的花也需要精心护理,需要除草除虫剪枝去叶,它才能将最美的姿态绽放在人眼前;但即使有园艺工人日日精心护理,灿烂过后,它还是会衰败会枯萎,如果盛开的时候,惹沾别的病虫害,它还会提前枯败凋落,谁也无法挽留它最后零落成泥的命运。”

夏雪微微一笑,诚实道:“姑娘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不过夏雪资质有限,听着倒像在听天书一样。”

少女将目光投远,随意拍了拍手,嘻嘻浅笑:“不明白?不明白不要紧,你就当我在为这朵花注定的命运提前默哀吧。”

她眨着明亮清澈的眼睛,眼底有暗芒闪闪流动,仿佛看到了皇后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半年后变得奇丑无比的样子。

她这几天是很详细很用心,将那些食物相克,包括各种鲜花混用会出现的症状,一一尽心教授给了那个小宫女,如果按照她的方法调出来的美容花露膏自然有美容效果,但——。

东方语弯起嘴角,眼睛透亮惊人。

再上好的胭脂水粉,再自然不含杂质的胭脂水粉,也含有某些有毒的成份。

皇后那么在意她的脸,每天必定花上一个时辰来描画她的脸,才肯出来见人。

谁能保证,纯天然的美容圣品遇上纯天然的胭脂水粉,不会产生火星撞地球的效果呢!

夏雪见她艳绝动人的笑容里邪光寒意交替隐现,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半晌,轻轻摇了摇头,道:“语姑娘,皇后已经留你在宫里住了快十天,我们是不是该出宫了?”

东方语回眸,调皮地眨眨眼,笑道:“夏雪呀,皇宫处处琼楼玉宇,睡的是——高床软枕,吃的是——山珍海味,看的是——繁花似锦,我都舍不得了……。”可惜处处充满阴谋算计,她是舍不得不出宫。

但皇后费尽心思留她在宫里,怎会轻易让她如此完好,不少胳膊不缺腿就出去呢!

“语丫头,可找到你了。”清冽的声音在身后乍起,眨眼,风昱那张总挂着三分邪肆张扬笑意的俊脸忽地便在眼前放大。

“参见六殿下”少女微微垂首,屈膝,规规矩矩恭恭敬敬行了礼。

惊得风昱瞪大一双勾魂桃花眼,立时弹跳三丈远。

“语丫头,你没发烧吧?”突然跟他来这套?她受得了,他还受不了呢。

“你才发烧,没事咒我生病干什么,见着你就没句好话!”东方语挺直腰肢,立时原形毕露,斜着一双闪亮如星的眼眸闲闲睨过去,嘴巴一张,便是噼哩叭啦数落不停。

“还好还好,总算回复正常。”风昱拍着胸口,笑嘻嘻走近,含怨地瞪了少女一眼,恶形恶相道:“你没事好好的吓我干嘛!”

少女懒懒挑眉,轻嗤一声,凉凉道:“我不是看在这是你的地盘份上,给你体会一为皇子应有的尊重嘛,说吧,有什么闲事找我?”

“语丫头,你这种尊重以后还是少来,我受不起啊!”风昱继续眨着他勾魂的桃花眼,笑容邪肆如花,盯着少女流丽生辉眼神,微微透着神秘道:“你得好好感谢我。”

东方语丢了个大白眼给他,懒洋洋道:“总得说说原因吧?”

“嘿,因为我把你以前在街头从棺材救活死人的事迹给宣扬了啊。”风昱眨着勾魂桃花眼,露出讨赏的神情,笑微微道:“你现在是有名的神医,是不是不得好好感谢我!”

“咳咳……”东方语一惊之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风昱正等着她表扬呢,却见她咳停之后,脸色蓦然阴沉得像乌云密布的天,声音更含了咬牙切齿的怒意:“谁让你多事,我才不要当什么神医!”要成名,在救人当天她就不会还蒙着面纱,事后还悄然离去了。

真是个只懂臭美兼洁癖的混蛋!

宣扬出去,有没有事先问过她啊!

“你、你生气了?”风昱有瞬间错愕,小心翼翼陪着笑,道:“我、我将这事说出来,其实是想说服一些人,让你去养心殿见我父皇。”

“见皇帝?”东方语挑眉,眼底冒着簇簇火焰,哂然道:“我一不求财二不做官,见他干什么?不见!”常说伴君如伴虎,她才不想没事惹一身骚,一不小心将小命给交待在皇宫里了。

笑意敛去,风昱一张俊脸忽地浮出淡淡愁苦的味道,他哀哀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没事先征求过你意见,就泄露了你的秘密,是我不对,可我也是迫不得已呀,你就体谅一下我作为一个儿子为父亲担忧的心情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少女两眼狐疑地盯着这个洁癖又臭美的殿下,这厮居然满面愁容,刚才还叹气来着?“直说,你让我去见皇帝干什么?”

他就知道这丫头吃软不吃硬,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风昱略略垂下眼眸,掩去眼底得意的窃笑。

“我父皇病了。”他抬头,一脸恳求之色,“还是顽疾。”

东方语怔了怔,随即怒火爆发。

这混蛋,皇宫里御医随手一抓一大把,明知皇帝患的是顽疾,居然还将她推出去?想害她掉脑袋是不是?

“皇帝病了,你该去找御医。”而不是将她拖下水。

“要是御医能治好,又怎会成为顽疾呢!”

少女怨气冲天,斜眼冷冷瞪他,皮笑肉不笑道:“承你贵言,不过我还不想让御医们群殴致死,你这话以后还是烂在你肚子里吧!我再不想听到第二遍。”

这厮,那语气分明是说御医们光领薪不干活,正宗的饭桶。这不是明着让她将御医们集体得罪光了。

“语丫头,你别用这种眼神瞪我,好不好?”风昱很有远见地退到安全距离外,声含讥讽,低低嗤笑道:“指望那群御医?他们只会在有功的时候争先恐后,有过的时候人人宁愿做缩头乌龟,在我眼里,他们不过就是群混日子的饭桶。”

风昱凝定少女明亮的眼睛,继续冷笑道:“无论什么病到了他们手里,最后都会变成顽疾;你知不知道在他们眼里,只奉行一条准则:那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逢病只医三分,拖来拖去,医来医去,总也病不死,却也治不好。毕竟谁的命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

少女翻了翻白眼,敢情在皇宫混日子的人,个个都练就了一身比泥鳅还滑溜的本领啊!随即小声嘀咕:“那也不能拿我的命去赌啊!”皇帝的命是命,她的命也是命,谁都只有一颗脑袋。

谁知风昱除了洁癖的毛病,还耳尖得很,他扯了扯耳朵,佯装惊讶道:“你说什么?你该不会是怕死吧?语丫头?”

“去,你不怕死,你现在就死给我看呀!”少女凉凉瞟着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风昱顿时语塞,悻悻模了模鼻子,眨着勾魂桃花眼,清冽声音隐隐含了一丝莫名委屈道:“我不是看你一直想不到办法出宫,想着借这个机会先让你离开凤栖宫么,再说,如若你真能将我父皇的顽疾治好,赏赐自然不会少,到时你还可以提些别的要求……。”

还有一句风昱没说出来,他是想:假若语丫头能得到父皇青睐,提高了身份,就算以后皇后想找她麻烦,也得先掂量掂量。

“停”少女捂住耳朵,没好气地瞥着那个还在喋喋不休的家伙,瓮声瓮气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错怪你了,行了吧?”只是他这份这好心好意,未必就能办成好事!解决眼前一个麻烦,而为日后留下无穷麻烦,光是想想,东方语就觉得头痛。

“嗯嗯,我就说语丫头是个最明白事理的人。”风昱脸上忧愁立时烟消云散,还不忘给东方语戴顶高帽。

看得在一旁安静冷眼旁观的夏雪摇头不已。

“喂,保持冷静,冷静!”少女狠狠掐了一把鲜花,随即将掌心沾染的花汁顺着轻拍风昱手背的动作抹了上去,看着风昱霎时殷红如血的手背,她眸光闪闪笑开了,“让我去送死……呃,我是说治病,你总得事先说说病征,好让我心中有个底吧?”

对于少女恶作剧般的小动作,风昱无声叹了口气,扭过头皱了皱眉,随即佯装没留意到一般,扬起标准笑容开始边走边说。

只要她高兴,他难受一下又何妨。

然而东方语听风昱说了一路,但却是废话一大堆,有用的信息根本廖廖无几,她不满地睨着他,心道:你不是说御医们都是混日子的饭桶吗?那你还连自己老爸的病情都搞不清楚?真不知这人是假关心还是真放心?

东方语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很快便来到了养心殿外。

通传太监进去一会,便出来将他们带到偏殿去。

东方语有些困惑问:“不是说让我来这给他看病的吗?现在把我们带到这算什么事?”

“你没听到钱公公说,父皇正在批阅奏折,他批阅奏折的时候,严禁任何人前去打扰,我们就在这等一会吧,估计不用等太久的。”风昱压低声音,凑近少女耳际解释。

东方语百无聊赖地昂起头,她此刻除了沉默还能做什么呢?

好在,果真如风昱所预料的一样,大约过了一刻钟,负责通传的钱公公轻手轻脚来到偏殿,说是皇帝已经批阅完奏折,这就引他们前去正殿觐见。

走到正殿入口,东方语匆匆中遥遥望过去,只见一袭明黄龙袍加身的中年男子,满脸威严气势迫人危襟正坐于龙案后。

皇帝风非帆微微垂下眼眸,眉宇间染一抹倦意,脸略显瘦削。

“儿臣叩见父皇。”风昱自从进入到正殿,便完全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全身自然散发出皇室贵胄与生俱来的高贵冷漠与骄傲。

东方语看得呆了呆,心下暗暗叹道:哇,这个洁癖又臭美的家伙收起嘻皮笑脸的模样,看这架势,还真有几分皇子的人模狗样,呃,说错了,是狗模人样!

风昱似乎能从她两眼放光的神情看到她内心邪恶的想法,忍不住当即瞪了她一眼。

随即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用力扯了扯她衣摆。

少女微微扭头看他,神情睥睨中带着极度不满:干嘛呢?

风昱悄悄瞟了瞟龙案那边方向。东方语愕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屈膝跪下的同时,忍不住狠狠瞪了回去,透冷眸光中还隐隐含了咬牙切齿之意。

“东方语叩见陛下。”少女一边不满地瞪风昱,一边在心里念念有词:这皇宫还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动不动就虐待别人的膝盖,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统权者究竟知不知道,膝盖关节处那块软骨组织经不起这不停的下跪折腾?

龙案后略显疲惫的男子在抬眸的瞬间正好撞见少女忿忿不满瞪风昱的眼神,一时不禁有些愕然,显然是没料到有人竟然如此大胆,在他面前竟敢做出如此不恭的行为。

眼神带着无形不容抗拒的力度沉沉压过来。

半晌,东方语才听见冷漠不含情绪的声音沉沉道:“起来吧。”

“谢父皇。”

“谢陛下。”东方语摇摇晃晃站起来,有样学样,不带什么尊敬的情绪道。

“昱儿,这就是你向朕力荐的女神医?”皇帝似笑非笑扫了扫垂首敛目的少女,语气怎么听都含着一股轻视的味道。

东方语顿时满心不是滋味,生平最受不得别人轻视她的专业知识,她对医术的热爱,根本是旁人无法理解的,而她因为这份执着的热爱,所以她在医术上面的成就也不是别人单单用羡慕二字就可以概括的。

她默默闭了闭眼睛,她会在医术上孜孜不倦地追求,一切皆源于她五岁那年,孤儿院的院长为了保护她不受伤害,而被抢银行的抢匪们误炸断了一条腿,院长从此再也无法站起来,这事成了她心里永远的隐痛。

“陛下”少女昂起头,一脸无惧地望着龙案后那个气势威严的男人,“是不是神医,总得医过之后才能下结论,呵呵……如果你现在非要坚持这样说,臣女只好掉头就走。”

有胆识!

皇帝眼底倏地精光一闪,飞快闪过一抹赞赏,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殿中神情无畏,表情自信坦然的少女,声音略沉道:“哦?昱儿既然举荐你前来,想必你应该确有几分真本事,嗯,朕的情况,昱儿都跟你说过了吧,你可有把握治好朕这头风症?”

略一顿,语气溢出一丝肃杀味道。

“你最好先想清楚再回答,要知道,朕这头风症可是众御医也束手无策的顽疾!”

风昱顿时脸色生变,心下暗暗为她捏了把冷汗,只不停祈求着,这丫头说话千万不要像在别人面前那样肆无忌惮才好。

东方语极快地皱了皱眉,漫声道:“请陛下先答应赦免臣女的罪,臣女才敢放心说话。”要不然,左一句放肆,右一句要砍她脑袋;时刻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她这话说得多累。

“好,无论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这总行了吧?”皇帝沉沉开口,然而一出口,说的就是让风昱大跌眼镜的话。

“谢陛下”少女昂着小脸,隐去眼底得意,笑意晏晏直视龙案后的天子,慢悠悠道:“臣女既然还没医,自然不敢妄下结论,更不敢夸下海口说一定能治好陛下你的头风症;那样既显得臣女对您不够尊重,也显得臣女太过狂妄自大。”

“那你打算怎么医?”皇帝对她的说辞感到有趣,忍不住隐隐带笑顺着问出来,看少女一双格外明亮清澈的眼睛,还有她脸上从容自信坦然不惊不惧的神情,恍惚中曾经有个人也是用这样的神态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就连语气都一模一样,凝视着这双清澈透亮的眼睛,让他从心底升起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望闻问切是问症的基本功,问对症了才知道如何用药,这就是所谓的先对症再下药,症对了,才能药到病除。”

皇帝淡淡飞出一记眼风直扫少女面门,试探道:“朕这头风症都伴了朕差不多五六年了,你确定有把握?”

“臣女坚持,必须先望闻问切,才能断症。”少女迎着他冷飕飕的目光,笑意微微中寸步不让。

“过来!”

略显低沉的声音同样威严无限。

东方语双脚像钉子般钉在原地不动,小脸微昂,神情平静镇定,丝毫不受皇帝压迫感极强的气势所撼乱。

过什么来!他是皇帝又如何,惹她不高兴,她照样不给他看病。

“不是你说坚持要先望闻问切,才能断症?那你还不过来?”皇帝心下泛起淡淡怒意,然直扫过少女坦然自然却倔强的神态,不由得莫名心下一软,随即放轻了语气道:“你不过来,怎么给朕看病?”

既然都决定让她医了,之前还摆什么架势!居然还质疑她的医术!

少女在皇帝看不到的角度朝风昱撇了撇嘴,然后才慢条斯理往龙案那边走去。

第一个诊病要诀:望。

不用怀疑,东方语绝对是个称职的专业医生,她可不会忌讳风非帆的皇帝身份,既然让她医治,那她就是那个主话事权的人,就算皇帝也得乖乖听她的话。

于是,她声音淡淡,毫不客气道:“抬起头来。”

底下的风昱与随侍的太监宫女们被她这命令式的口吻吓得半死。

风昱更是不动声色地直抹冷汗。乖乖,父皇从来只会给别人下命令,什么时候被别人命令过?

语丫头,你千万要悠着点呀!我推荐你来,是为了让你借机抬高身份,可不是让你来送死的呀!

东方语可不管别人怎么想,她此际只定定盯着风非帆,那明亮清澈的眼睛显然没有什么实质沉压力度,但在这双透亮流丽眼睛直视下,谁被盯久了,都难免生出一股内心秘密被看穿的狼狈感,她眼神很平静,但压力很无形,并且很有效。

皇帝本打算杠着不听她的话,存心要看看这小丫头的真本事,然,面对少女熟悉又陌生的透澈眼眸,他最后变成了先妥协的那个。

少女风姿绝世的脸并不见情绪,依旧挂着吟吟笑意,但心底却乐翻了,皇帝又如何,想跟她较劲,还得再练练。想当年,她为了用无声最有力的语言——眼神,令她的病人屈服,她可是极其刻苦地下了一番功夫。

皇帝听话抬头,她当即便认真地观察起皇帝的气色来。

清瘦、憔悴、焦虑、晦暗、眉宇困倦、皮肤粗糙、细纹隐现……总之没能让她想到一个好点的形容词。

少女挑了挑眉,声音不大,但吐字绝对清晰:“伸出舌头。”

素来稳重的钱公公忍不住发出抽气声,站在皇帝身后的宛清姑姑急急稳住手里的茶杯;风昱急得一个劲朝她使眼色。

皇帝这个自恃身份的家伙又不配合了。

东方语完全无视风昱的焦急,直直看着风非帆,声音含了一丝凉意,道:“陛下,你得弄清楚身份;现在我是大夫,你是病人,想要治病,尤其是治好病,你首先得学会好好配合你的大夫,你这样,让我还怎么治?”

症都诊不对,还谈什么下药?

少女有些生气地转了转眼珠,眼眸流转顾盼中,霎时自然流泻出一段瑰丽迷人的光华。

像,太像了!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皇帝看着她流丽生辉的眼瞳,心里立时一阵惊愕,双目因为激动,而骤然乍现一股冷芒般的精光。

东方语蹙起眉头,瞥了眼完全神游太虚的皇帝,有些无奈地敲了敲龙案。

“咚咚咚……”

声音不算响亮,但清脆富有节奏,立时令陷入回忆的皇帝清醒过来。

“伸出舌头!”少女笑晏晏望进皇帝漆黑如深潭般的眼睛,一字一顿十分清晰在重申。

皇帝扬了扬眉,沉压而极具威严的眼神直扫少女清澈双瞳。

少女忍不住在心底嗤笑了一声,皇帝这个看似风光,实则可怜的职业,一定令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心里长久寂寞吧!

不然,这厮怎么跟他的儿子风昱一个德性,刚才在眼睛较量中明明已经先败下阵来了,这会还要来这招,他烦不烦啊!

她略略垂下眼眸,轻轻摇了摇头,长长密睫完全遮住了怜悯的眼神。

“陛下,你到底想不想治好你的头风症呢?”少女表情淡淡,笑容流溢中透出一股邪痞的味道:“如果你想治病,那么从现在起,请你好好配合你的大夫——就是我,不要让我每句话都重复三遍以上;现在,我说最后一次,伸出舌头。”

这丫头说话就是放肆,也不想想他是什么身份,能随意伸个舌头出来让人看的吗?这种严重有损他身为一国之君形象的事,让他怎么做得出?

好吧,就算为了治病,他得配合她,但好歹也给他一个心理适应的过程嘛!哪有人如此不留情面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他一个皇帝的!

皇帝如此想着,张了张嘴,刚想吓她两句,听着她的话,又不得不忍住这个念头。

于是,在钱公公与风昱眼珠几乎月兑眶而出的绝对震惊中,皇帝表情尴尬地悻悻伸出舌头让她看。

“舌苔赤中泛白,白中带紫……唔……又寒又燥!”少女神情很专注,一边仔细观察,一边随手抓起毛笔,低头便刷刷在宣纸上挥写起来。

皇帝就近眯起双眼瞥了瞥她写的字,心下立时再起惊讶波澜。

她笔下字体形迹虽然他也看得懂,但那字形却绝对不同于他们东晟国人的书写习惯,反而更像当年的她……。

记录下表面病征,东方语二话不说,立即十分熟稔地搭上皇帝腕脉。

搭完左手换右手,随后又认真低头刷刷写了起来。

不久,少女轻轻搁下毛笔,直视着风非帆,问:“陛下,十年前,你是不是曾将全身置于极寒冷的地方,这时间还不短?嗯,当时一定是连头部也没有做好保暖措施,一起在极低温中受冻过!”

闻言,皇帝眉梢略略上挑,对于东方语这个风昱推荐的所谓女神医,他本来是抱着怀疑试试看的态度,但现在,他开始略带期待用正眼看她。

因为她说得对极了,十年前隆冬腊月时节,他为了猎到那头他追踪了三天的大黑熊,而将自己全身用雪覆盖,蹲在雪地里守候了一天一夜,最后才捕到那头黑熊。

可——这事是发生在十年前,他的头风症是近几年,大约也就五年多的时间才开始发作的,这两件事能扯在一起谈吗?

风非帆点了点头:“十年前,朕确实做过这么一件事。”

少女又道:“你平时是不是特别喜欢在冬天登高吹风?尤其在心情焦虑有烦心事的时候,这风吹得特别频繁?”

皇帝略略撑大眼睛,继续点了点头。

“嗯,现在虽然还没到冬天,不过……你最近一定是忧思过度,夜里又经常难以成眠,发病前一定常常登高吹风,这宿疾……”

她本来还在滔滔不绝说着病征,在抬眸扫了眼殿内环境时,忽地停了下来,三两步走到窗边,随手便“哗哗”的将所有紧锁的轩窗全部打开。

“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御医说了,陛下的病最忌见风……”钱公公见状,急急忙忙小跑过来要阻止。

东方语转身挡在他前面,望着风非帆,沉声道:“陛下,如果你相信我,就按我说的话做;这些窗户一直关着,造成室内空气污浊,这对你的健康有害无益,犯头风并不是说不能见风,保持空气流通,这样可以减少室内病菌,病才能好得快。”

皇帝微微抬眼,目光透着无形威压扫过来,道:“钱公公,去,把窗户都打开,老关着门窗,朕都觉得胸闷心烦了。”

钱公公,张了张嘴,仍想搬出御医们说的那一套,但在看见皇帝微微泛冷的眼神,他立刻见机地住嘴,也许眼前这个小女娃说得有道理,以前一直是按照御医们的话做,也不见对陛下的病有什么帮助。

相反,眼前这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女娃,只是随便搭搭脉,张嘴就能断出陛下平常的习惯来,看来是真有几分本事。

随侍的宫女也过去帮忙打开门窗,一会之后,随着空气对流带来的清新气息,这个令人心情烦闷的养心殿忽然变得令人神清气爽起来。

“陛下现在感觉好些了吧?”少女微微含笑,眼神清澈无垢,就像一汪能清晰倒映的泉涧。

皇帝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她说他最近忧思过度。

距帝都五百里外一个小村庄最近发生了瘟疫,虽然太子日前已主动请缨前往那个村庄,但目前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能不能控制疫情?万一疫情控制不住,往周边扩散……。

到时引起老百姓恐慌,东晟的根基都有可能为此而动摇,他怎么可能不忧不思呢?

“陛下?”

“嗯,朕觉得好多了。”皇帝在少女困惑闪亮的眼光中回神,他最近——常去城楼眺望,后来这头风症忽然便再犯了。“现在朕的病症你已经诊断出来了,可有什么治疗的好法子?”

“陛下,你的头风症,最初起源便是十年前那次受寒,陛下以前身强体壮,所以在最先几年并没有什么异样,但随着陛下年轻越大,身体各项功能都在渐渐衰退中,在一次连续几日登高吹寒风中,陛下这头风症便开始了。”

少女略略顿了顿,又道:“臣女说这些,只是想让陛下明白,任何病症从起源到开始表现出来,都有一个过程,也就是说,不管是不是顽疾,想要治愈它,也同样需要一个过程,这过程或许会很漫长,或许会很短,这个还要看个人体质与耐药程度。”

少女笑眯眯看着皇帝神色变幻的脸,又道:“当然,病人的心态在治病过程当中也很重要,最重要的是,病人能否积极配合大夫的各种建议与治疗方案。”

风非帆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双目冷淡地瞥了瞥她,这丫头说这么一大通,其实说白了,她目的就是要他配合她,而且是毫无底线毫无条件地配合她。

他承认她确实有几分本事,但单单这点,还不足以让他相信她有这份能耐治好他的头风症。

“陛下,请恕臣女直言,”少女笑吟吟看定皇帝,眼眸华彩熠熠,漾满从容自信,“你的头风症之所以会成为顽疾,完全是因为御医们给医出来的。”

“大胆,你敢说朕养的那群御医都是庸才,是饭桶?”皇帝眼神一冷,大掌重重一拍龙案,全身散发着不怒而威的气息。

东方语直视他深潭般望不见底的眼睛,完全不惧他的冷喝,只略略眯起双眸,轻声嗤笑道:“臣女可没说过这样的话,如果陛下坚持,那就当是臣女说的吧,但御医们明明很清楚陛下的身体,为什么医治陛下头风症所用的药却完全与对症下药相悖而行呢?”

皇帝怔了怔,仍旧冷着脸,“你这话是何意?”

“刚才臣女看过了,陛下舌苔赤中泛白,白中带紫,这头风症起源又是因为十年前那次受寒埋下的祸源,再加上陛下爱在冬日到高处吹风;这就表明,陛下头风症之所以会不时发作,完全是因为体质曾被寒气所侵之故,原本御医们用一些燥补之药来平衡陛内虚寒之症,这本无可厚非。”

“但——他们不该只一味给陛下进补,须知万事万物皆讲究一个度,这便是过犹不及的道理。”

“现在,陛内燥热与虚寒二者非但不能达到互补平衡之道,反而令陛下多受其害,这寒——令陛下头痛难忍,而这燥——又反令陛下夜晚多难入睡,而陛下休息不佳,自然又会影响病情康复,再加上陛下忧思过重,长久以往,便形成恶性循环,陛下这头风之症自然时常发作,成为无法根治的顽疾之症了。”

似乎是要印证东方语所言非虚一般,刚才精神尚好的风非帆突然深深拧起眉川,脸上疲惫之色大现,他闭上双目,一手撑住前额,眉宇间痛楚之色略显。

钱公公一见这模样,当下紧张地跑了过来,“哎呀,陛下这是——头风症又发作了;宛清,赶紧过来帮咱家扶陛下到床上去。”

“慢着。”东方语飞快拦住钱公公,走到皇帝背后,娇脆悦耳开口,那斩钉截铁的语气透着不容抗拒的味道:“我有办法缓解他的痛感,先让我来试一试。”

钱公公被她森然的语气所惊,不由得顿在原地怔了怔,“可是,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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