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天常年琪花瑶草遍地,青树翠蔓,仙禽盘旋,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我就住在这里,我的名字唤作念弦,我爹爹是北冥天掌教北冥寒尘,我娘呢,大概约莫是北海的五公主玥心。
为什么说是大概约莫呢,因为我每次问我爹,我娘是不是玥心时,爹爹总是意味深长的告诉我说,不是。
素檀仙子想了想,幽幽的开口,“弦歌公主啊,那约莫就是陛下的心吧,自弦歌公主仙逝,陛下就再也没有笑过,那般的清冷,再也不是那面带三分笑,温润如玉的四殿下了。”
彼时玥心上前,不满意的瞥一眼正在喝茶的爹爹,和声和气的对我说,“念弦,别听你爹爹瞎说,女孩子就该像你这样娴静的,懒散点怕什么,咱们念弦可是北冥天的宝,法术不精也没甚关系,四海八荒的人,也不能把你欺了去。”
我看着她,下意识的点点头。
他身后跟着的青竹小仙将一摞文书拿过来,恭恭敬敬的放在玉几上,退出去后,他又瞅着我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她又问我,“你是不是,惹恼陛下了?”
麒宁腾云过来落在我爹爹面前,爹爹抬手间,蓦地手掌中多了一只紫色绸缎的锦盒,麒宁接过盒子欢喜的打开,里面是一面镜子,她惊喜的道:“是镜子?”
“闺女啊,你确定要拜那个残酷无情,暴戾不仁的天帝为师父?”回到鉴泉宫暂住的房间,这已是爹爹一百零一次问我了。
又是弦歌公主,那人到底是谁。
“参见陛下。”一众天兵屈膝行礼,那人颔首,众天兵又俱都躬身退了下去。
我愧疚的垂下头,点了点,他有说过的,只是我没听。
麒安也道:“我等会去父君那里给你拿上好的金疮药。”
麒宁甜甜的笑着,“舅舅真好,谢谢舅舅。”
我不解道:“为什么不能穿艳色的衣服?”
一听师父又要不高兴,我赶忙点点头,素檀仙子牵着我朝重华宫西边的庭院走去。
爹爹颔首。
要是在北冥天,有人敢这么对着爹爹大呼小叫,爹爹肯定会出手教训的他生不如死,可今天出奇意外的,爹爹居然从头到尾带笑,好心情的很。
我抬眼看去,那踏七彩霞光而来之人,白衣黑发,衣袂飘飘,好不风华,他一双眼睛生的极为漂亮,又黑又深,如繁星透亮,可却偏偏透着一种孤寂之感,他站在玉阶之上,面容冷峻,披落在肩头的墨色长发与白衣,随风飘逸,直似上古神邸降世。
爹爹看着我,脸上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喝茶听戏嗑瓜子,闺女啊,爹爹怎把你生的这般懒散,一点都不像……”倏然,他的话音就停了下来,见我好奇的瞅他,他又开口埋怨道:“一点都不像,你爹小时候的样子。”
我抱着食盒坐在玉阶上呜呜哭着,半响之后,过来一名身穿素衣的仙娥,拍拍我肩头问我,“这是谁家的小仙子,怎么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哭鼻子?”
素檀仙子浅浅的笑着,“青竹大人客气了。”
每回我过生辰,都会收到满满几大箱的玩意,哪像这回,这般的冷清。
“师父我知道错了,不要打我。”我连连求饶,却见他一甩袖,我已被数名天兵押着往天刑司而去。
见我点头,他才将捂住我嘴的手放开,我不满的瞪着他,“可你明明都说了,我也都听到了!”
那青竹小仙神色有些慌张的道:“哎呦,念弦仙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扎完头发,她见我今日穿着一身浅蓝色百蝶戏花长裙,又给我挑了件月牙白流云纹的轻纱短衫给我穿上。
那男孩儿气势凌厉的将赤炎抢摆正,枪柄抵着地面,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妹妹,又转头回来对着我跟爹爹,狐疑道:“舅舅?我们没见过你,你怎么会是我们的舅舅。居然好大的雄心豹子胆,敢糊弄小爷我!”
我猛然间发现,我爹爹跟娘亲,居然是未婚生女,着实好大的勇气。
师父看着我,一时又皱起眉头,我眼观口口观心,真不知道我哪里又做错说错了。
那青竹小仙真是可恶,话都不说清楚,害我白高兴一场。
我不解道:“难道不是吗?麒安亲口告诉我的!”
他见我又站在他身边,等候师父传召,一时不解道:“这都入夜了,你怎么还不去歇着?”
我抬头朝前看去,只见远处一个穿着织锦缎,腰缠漭玉带,头戴银冠,长得跟我一般大小的孩子,手拿赤炎抢踏风而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挽凝水潋滟绫,穿一袭水红色芙蓉花裙,也是六七岁大小的女孩儿。
被一个孩子模头,还像话不像话了。
他眼神好冷,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凉薄之色,寒的我从头冷到脚,我讷讷的走到墨玉桌边将糕点水果重新收回食盒里,抱着食盒出去,一出门,眼泪就不自觉的啪啦啪啦掉下来了。
爹爹长叹一声,“既然闺女喜欢,那爹爹也不能再说什么了,那念弦把脖子上带的那块宝石给爹爹可好,爹爹以后在北冥天见不着闺女,会想你的,有了这石头,爹爹一看到石头,就好像闺女还在时的样子。”
爹爹也大怒道:“你别动不动拿诛仙台压我!我闺女怎么了,不就踩坏了你几朵瑶池菡萏,难不成我北冥天还赔不起!自上古以来,我北冥天自成一派,就算是三界之主,历来哪个不是给我北冥天三分情面,可你竟然说都不说一声,就罚了二十廷杖,怎么会有你这样残暴不仁的天帝!我来时还想着,要让我闺女拜你为师,现在看来,还是算了。闺女,我们这就回北冥天,走!”
我反驳他道:“就因为师父还没有收我做徒弟,我就更要辛劳的守在这里了,不然怎么能让师父看到我努力,改变心意。”
此时那人还在凌霄宝殿上朝,我拿着抹布,勤奋的将殿内的玉几,书架通通都擦拭了一遍,我在北冥天时,看到爹爹师伯师叔他们名下的那些弟子,大早上也都是这样做的。
下定主意,趁着月色,我偷偷模模沿着晌午素檀仙子带着我走过的路,一路走去。
“这……”青竹小仙面露为难之色,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她抬手作势要模我的头,被我一把拍开,“不准模我的头。”
那仙娥神色温柔的擦拭我眼角的泪,又哄着我道:“好好好,没有哭,我听说北冥天掌教家的念弦小仙子囔着要拜陛下为师,是不是就是你啊?”
我恭敬的行告退礼,“我就在外面,师父有事唤我就成!”
那青竹小仙朝里对着我古怪的瞅一眼,赶忙随着师父的身影而去。
月亮升到当空时,我觉得整个人都站的麻木了,便动了动,走到殿前的玉阶上坐着。我支肘坐在玉阶上,看着远处的月亮,竟是看出了烤鸭烧鹅,我肚子饿了,都怪我在北冥天的日子,过得太优渥了,我都把辟谷给忘了。
我趴早长凳上,一廷杖落下,只觉火辣辣的疼。
有了这良好的开端,我便也大了胆子,师父不束发的样子,虽然很好看,可我觉得,威严的天帝,应该头带帝王冠,那样才霸气,于是我问师父,为什么他不束发。
想着想着,我肚子又饿了,其实也不是真饿,我今日用了辟谷术,怎么会饿,只是很想很想吃东西而已。
若我不是玥心生的,那便是爹爹有负于她,我作为爹爹对她不忠偷情而生下的私生女,她照理该讨厌我,不喜欢我才对,可事实却相反,玥心对我好的出奇。
我狐疑的撇他一眼,他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做徒弟的,哪能赶在师父之前休息。
那青竹小仙想了想,指着东边一条路于我道:“你一直沿着这条路往前走,面前有个膳房,膳房里有吃食,你偷偷溜进去,小心着点,莫要被人发现了。”
我好奇的瞅着她问,“那弦歌公主是谁?”
我刚懂事的时候,本是叫她师姑的,可她说我那样叫她,把她叫老了,要我以后改口叫她极霞仙子或者是含笑仙子,从那之后,我便偶尔叫叫她极霞仙子,又偶尔叫叫她含笑仙子,她欢喜的很。zVXC。
我一时看得痴了,等我回过神来,他已行至我跟前,我抬头瞅着他,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唤道:“师父!”
我才三百岁大,个头还是人间孩子那般六七岁的样子,所以平日里,玥心都是给我梳包包头的,她今天挑了两根尾部缀着五彩水晶的白色毛绒绫给我扎包包头。
我之前听说过一词,心如死灰,我想,那样子,就是我师父现在这个样子吧。
她又看着我,新奇道:“这是妹妹吧,好可爱的妹妹!”
那人颔首,甩袖转身而去,走了几步,见我没追上去,又转头看我,“怎么还不走?”
师父抬头瞅了我许久,终是轻喟一声,默然。
青竹小仙凑近我耳畔,小心翼翼的劝我,“念弦仙子,可记住了,以后千万不要多说一句关于陛下的事。”
我狐疑的问他,“师父是不是渴了?我这就给师父沏茶!”
可北冥天的叔叔伯伯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是块颜色青绿的石头,只一个大拇指大小,爹爹用红线穿了,给我挂在脖子上,我将露出的石头放进衣领里面,带着几许炫耀道:“极霞仙子,是你不识货。爹爹可说了,这是个宝贝,能护着我平平安安长大。”
突然,也不知怎么着的,麒安“呀”大叫了一声。
我方才三百岁,而且之前过得都是弹琴看戏吃零嘴的悠闲生活,现在猛然间换了这样,对着漫漫长夜,一动不动的站在殿外等候师父传唤的日子,怎能熬得住。
“你方才不是说了吗,师父他不睡觉,那我做徒弟的,怎么好丢下他,一个人跑去睡觉。”
我又好奇道:“那爹爹要找谁做念弦的师父?”
到长昭殿时,那青竹小仙已从殿内出来,掩门守在外面,见到我,又开始唠唠叨叨的念,“念弦仙子,我这都说了多少遍了,陛下不吃东西,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又见我换掉了之前那身浅蓝色的衣裙,像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我这几日为你担惊受怕,差点竟连你身上的衣服都忘了注意了,这回多谢素檀仙子了。”
猛然间,我突然就想了起来,今天是我三百岁生辰这茬子事。
其实他的心,一直在他身上,只不过是那弦歌公主没了,他的心,便也跟着一起死了。
回到长昭殿,师父已经开完朝会回来了。
我正欢喜,猛然间远处一团熊熊烈火朝着我的方向直冲而来,而火团之后,是一注铺天盖地的水柱,可水柱还是慢了一步,火团已飞至我眼前,可水柱却还没把火熄灭。
正说着,爹爹进来了。
师父抬头瞅了我一眼,又低首开始继续批阅文书。
麒安冷着脸上来,呵斥妹妹道:“麒宁,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拿别人的东西。”
等擦完灰尘,我又将他案几上几本有些放的零乱的文书整了整。
见玉几后的师父,一脸冷峻的继续看着文书,我小心翼翼的问,“师父,用了膳在批文书吧?”
站了半响,我喃喃的问那青竹小仙,“你说,我师父,把心丢哪里?”
见他因我几句话,几次三番搞得紧张兮兮,我也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好了好了,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我又望着菱镜中,头顶难看的包包头,对着她埋怨,“而且,还梳的那么难看!”
自然,也看到了正在荡秋千的我。
麒宁也没恼,又转头瞅着我爹爹道:“舅舅这是要去哪里?我父君母妃都在宫里,舅舅随我去鉴泉宫吧,母妃见了舅舅,一定是高兴的。”
我多希望能像上次一样,才打两下,师父就能出现在我眼前免我罪责,可直到我被天兵一下下鞭笞了五十鞭,后背一片的鲜血淋淋,他依旧没有出去。
正想着,听得那素檀仙子又问我,“你去降云殿作甚?”
我闭了眼,隐约是睡着了,后来我是闻着一股饭菜的香味醒来的。
我被天兵押着往天刑司走,他们两个不放心,也跟着我一道去了。玥心一时追上来,狐疑的开口,“你不是说,要等三千年再去……”
我乖巧的坐上凳子,问他,“师父,我可以吃吗?”
那男孩抄起赤炎抢就要刺过来,他后身的女孩儿突然伸手出来拉住他,惊喜的道:“我想起来了,是北冥天的舅舅,对不对?”
他伯父瞅了瞅他们两个,言语清淡的道:“回去面壁思过三个月再出来!”
他眉峰一皱,冷着声音开口,“朕说了,不收徒!”
我欢喜的跑过去与他道:“爹爹,等会我要跟玥心姑姑,还有极霞仙子一起去人间听戏,爹爹可要去?”
不知不觉,东方天际霞光漫天,九重天际仙鹤轻鸣盘旋,又一天开始。
正巧,这时爹爹的身影由远而近,一步十里,瞬间就到了我跟前,他一脸着急的对着我上下左右查看,“闺女啊,听说你被打板子了,疼不疼?”
那人眸子一冷,喝道:“北冥寒尘,你身为北冥天掌教,在这里这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有,你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忤逆犯上的话,你是不是想朕把你罚上诛仙台才肯甘心?”
直到入夜,也没见什么事发生,于是我觉得,是他们多想了。
“好。”就这样,我带着一大只红漆食盒,迷迷糊糊回了重华宫。
我东瞅瞅威武高大的南天门,西看看仙气四溢的天钟,好不快活。
路过一处雕龙画凤华丽的宫殿时,我看到门外院子中坐落着一架秋千,不想那秋千的样式,居然跟我梦中梦到的一模一样。
脚下的菡萏,红紫青黄白,各色变化,有趣极了。
玥心进我的寝殿时,正见到这么副景象,上前接过师姑手中的玉梳,温言软语的道:“还是我来梳吧。”
出了门,麒安问先去哪里逛。
我看着他,十分的不解,那是我的名字,好听也罢,难听也罢,都碍不着他什么事,为什么他会对我的名字生出这般怒气。
玥心上北冥天时,我师姑极霞仙子正在给我梳头,她对着我乌黑的长发盘弄了半响,仍不见好,我一时有些不耐烦的道:“极霞仙子,你怎么梳了这么久都还没梳好?”
“哦哦。”我将茶壶茶盏又重新放回冰绞玉盘中,跑回他的案几边上,往雕刻着腾龙的青玉砚台里兑了水,拿起墨锭细细研磨起来。
我有些欢喜,我终于找到师父丢失的那颗心了,可是,那弦歌公主早已仙逝,我要怎么做才能把师父那已经死去的心,再让他重新活过来。
麒宁小声嘀咕,“我也不知道,伯父怎么会变得那么不通人情,我依稀记得,以前的伯父不是这样的,那是在我百岁之前,伯父会抱着我笑,会给我剥棒子哄我开心,可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他笑过。”
我闻言,赶忙朝着那个方向奔去,不多时,便见一座门上挂着膳房匾额的小楼。
不过才说了两句话,我好像突然就不疼了,湿漉漉的衣服也干透了,“哎!不疼了,那我先走了!”我掬起一个笑容对着他摆摆手,赶忙转身离去。
那青竹小仙又慌张起来,一把捂住我的嘴,“哎呦,小祖宗,你又说!我不是才说过,关于陛下所有的一切,都要不闻不问,你怎么又替这档子事!”
白玉砌成的瑶池中,青黄红紫白五色菡萏花,分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千姿百态的摇曳着,一簇簇盛开,争奇斗妍,一阵清风过,香远益清,煞是好看。
“好香。”我喃喃着睁开眼,梨花木桌旁,一身雪衣的师父正坐在那里,对着一桌子菜肴发呆,我大惊,“师……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事后,她对着我埋怨,“你怎么能去闯那降云殿,你知不知道,那是……”她说着顿了顿,劝我说,“念弦仙子,你别怨陛下,今日是弦歌公主的忌日,偏巧你又闯了公主之前住的寝宫,这罪罚,已是轻的了,想两百年前那回,有刚升上来,在重华宫当差的小仙误闯了降云殿,直接就被陛下罚下了人界,所以,陛下此番对你还是留着几分情面的。”
我想,她必定是我娘无疑。
虽说青竹小仙不让我问师父丢心之事,可九重天仙人多的是,趁着师父去凌霄宝殿上朝,我在重华宫逮了几个仙娥问,可她们一听我所问之事,皆都面露惶恐,一个个推说不知。
于是,我纳闷了,难道,今天这日子很特别?
那仙娥又不解道:“难道青竹小仙没有告诉过你,陛下从三百年前起,就不吃仙食了吗?”
我一时更糊涂了,明明之前麒安告诉我说,他父君说师父少了颗心,可现在他父君又说师父没有丢心,那师父到底是丢了心,还是没有丢心?
正说着,天刑司就到了,麒宁安慰我道:“念弦,你忍着点,二十廷杖,很快就过去了。”
然后想着想着,我就想到了麒安麒宁他们父君,他父君是师父的七弟,一定是清楚整件事情的始末的。我一打定主意,赶忙腾了云去鉴泉宫找麒安麒宁他们父君,我在鉴泉宫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他回来,我忙迎上去问他,“姑父,你知不知道,我师父把心丢哪里了?”
我更不解了,“为什么不能说他的事?”
麒安一脸不屑的道:“我才不玩,那是你们女孩子的玩意!”
不想刚挨了两下,执行的天兵便再也没有打下来,我狐疑的抬头,不知什么时候,那白衣黑发的男子已站在了眼前。
次日一早,爹爹含泪将我送进重华宫。
眼边蓦地出现一双白云腾龙靴,我抬头,只见师父眸色冷冽的盯着我,只看得我毛骨悚然。
我不解道:“我哪里乱说了,我只是问你,我师父的心丢哪里了,难道连这个也不能说?”
往日在北冥天,不管是大生辰还是小生辰,玥心姑姑都会给我做好多好吃的菜,极霞仙子也会从人间带玩意送我,北冥天的叔叔伯伯,师兄师弟也都会送贺礼给我。
我点点,只见麒宁飞身到瑶池中,蜻蜓点水似的立在一朵紫色菡萏的花蕊处,“念弦,上来上来。”
我又远远望了那宫殿一眼,上面的匾额,龙飞凤舞的写着降云殿三个大字。
去到库房,那素檀仙子替我挑了件素白的衣裙换上,又另拿了几套,用锦布包起来拿给我,给我做换洗的衣服。
又欢快的坐在秋千上,施了法术,让秋千高高荡起来。
那人瞅了我一眼,清冷的开口,“既然踩坏了瑶池菡萏,自然要受罚,朕念你初犯,酌情处理,下去领二十廷杖,还有麒安麒宁你们两个,私自带人入瑶池,不知道这是犯了规矩之事吗?”
那仙娥又揉揉我的发,安慰道:“好了好了,不打紧的,以后注意着点就成了,素檀姐姐带你去换身衣服可好,瞧你这花花绿绿穿的,约莫陛下等会瞧见了,又该恼你了。”
麒安在瑶池外,着急的道:“快出来,快点,伯父来了。”
麒宁又对着我叮嘱,“念弦,你跟着我走。”
我皱眉,“不会被踩坏?”
见青竹小仙脸色慌乱的又要来捂我的嘴,我赶忙在他出手之前,闭了嘴。
我玩的熟练了,也不跟着麒宁,自己挑着看得顺眼的菡萏踏。
坐在玉几前的人,见到进门之人是我,眉头微皱。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才猛然间惊觉,好像我之前在重华宫遇到的那些仙娥跟仙官,皆都是一身素衣。
一进南天门,远处仙雾缭绕中,雕栏玉砌,飞檐高楼,一片波澜壮阔之象。
麒宁跪在地上小声嘀咕,“可是,念弦也不是外人,再说了,只不过是一朵菡萏花……”作么因爹。
又乖巧的走到师父批阅文书的白玉案几前,与他说,“师父,我带了好吃的来,师父陪念弦吃点好不好嘛?”
一道怒喝由远及近传来,“谁把小爷的火球弄没了!”
我从池水中浮起来,一身的水,狼狈不堪。
我偷偷的去摘一颗仙桃,只要不被人发现,想来应该就无事。
虽然讨厌他打我,但我还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
他话语落下,周遭一时出现数名手持银抢,身穿银白战甲的天兵。
那青竹小仙不同意的道:“哎呦,念弦仙子,陛下又没有开案焚香真的收你为徒,你着实不用这般劳心劳力。”
他握着御笔的手一顿,抬头瞅着我不耐烦道:“将东西收了,出去!”
我苦了脸道:“师父,我不是故意的,我第一次磨,一定是水加太多了,我多磨点墨,就不稀了。”
麒安也飞身过来帮忙,一脸的着急惊慌之色,“哎呀!你们怎么把菡萏花踩坏了,等会伯父肯定又要罚我们了。”
正巧这时,里面传出一道声音,我赶忙推开门跑进去,“师父,您叫我?”
那人一听到我的名字,顿时眉头皱的更紧了,“你叫念弦?”
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小声嘀咕,“真的很疼。”
“这才挨了两下,就走不了路了?”他有些轻笑,又朝着我冷眼,“你要是再不走,朕就叫那些天兵再回来。”
麒宁白他一眼,话语中带着炫耀的语气,“都说了是舅舅了,怎么会是别人!是你羡慕我有礼物,而自己没有,嫉妒我吧!我见过舅舅的,是在三百年前,那时母妃带我从外祖父那里回来,当时远远瞧见舅舅,母妃指着他跟我说,那是北冥天的舅舅,以后见着了,要叫舅舅!”
看她们的表情,她们明明是知道的,可却偏偏不告诉我,我一时十分的气愤,却也无计可施,巴巴的坐在长昭殿前的玉阶上另想办法。
他不冷不淡的回我,“墨稀了。”
师父瞥我一眼,不语,我就当他是默认了,欢喜的拿起玉箸,夹起一块红烧鱼肉吃到嘴里,鱼肉鲜美,惹得我连连赞叹,“真好吃!”
麒宁她父君皱眉,“你哪里听来的胡话!”
走在路上,我不高兴的抱怨道:“你们伯父怎么这么不讲情面,我不过就是踩坏了一朵菡萏,要是在北冥天,别说是小小的一池菡萏,就算是我将很重要法宝弄坏了,我爹爹也舍不得打我、骂我一下。”
这真真是我长至三百岁来,第一次磨墨,往日在北冥天,哪里用的着我这般辛劳。
那青竹小仙猛然间一把捂住我的嘴,面露慌乱,“哎呦!小祖宗,你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你也什么都没有听到,知道吗?”
坐上之人略略叹了口气,对着我言语淡淡的道:“下去吧!”
一时,长昭殿内,一片灯火通明,明亮晃堂。
我害怕的不敢抬眼看他,可他却冷眼盯着我,语气中带着凝寒的肃杀之气,“来人,将人给朕押下去,鞭笞五十,还有今晚当值的天兵,通通都给朕罚仙俸一年。”
“我知道。”麒安附在我跟麒宁耳边,小声的说道,“父君说,那是因为伯父少了颗心。”
这个男人,我好像,在梦中见过他。
玥心替我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裙,爹爹过来将我牵着往外走,“咱们今日不去看戏了,老是去人间,都给带俗气了,爹爹今天带你去九重天,长长见识。”
我想也不想,月兑口而出道:“我都开花了,我要等我爹爹来接我回去。”
我只好有些郁闷的继续研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殿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四名身穿蓝色衣裙的掌灯仙子进门,对着师父欠了欠身,开始在殿内四处掌灯。
“哦,那弟子跪安了,师父也早点歇着!”我恭敬的后退,刚出门,就被那站在门外一整天的青竹小仙拉住衣袖往旁边带,等走到殿门开外几步远处,他才小心翼翼,又慌张的与我道:“哎呦,我的小祖宗,我都告诉你不要随便乱说话了,陛下自三百年前开始,就再也没有吃过东西,而这重华宫,也从那日开始,彻夜彻夜的灯火通明。念弦仙子,你可记住了,陛下自那日之后,便再也没有吃过东西,睡过觉,所以,你以后莫要说那样的话了,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那话时,可吓得我心惊胆战!”
见她一脸的不屑,我也没计较,只问道:“你整好零嘴没?我们下界去听戏。”
我不会烧菜,只能无奈的坐在那里对着一屋子生菜发呆。
爹爹遥望着远远的天际,深深感叹,“那个人啊,是这四海八荒,最厉害的人。”
然后我又像昨日那样,坐在玉阶上,支肘看月亮。
临出门,她又对着我谆谆嘱咐,“念弦小仙子,以后记住了,在这重华宫,是不准穿艳色的衣服的,尤其是今天!”
“北冥寒尘怎么给你取这种名!”他的语气,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麒宁她父君的眉头又皱了几分,却也软和着语气与我说,“麒安乱说的,你别听他瞎说,你师父没有丢心,以后莫要提这事了!”
我转头对着那青竹小仙,期盼的问,“我肚子饿了,怎么办?”
那素檀仙子走之前,又千叮万嘱,说我今日伺候师父的时候,要格外留心,一旁的青竹小仙闻言,也一个劲的点头。
师父似乎沉静在莫种情绪中,硬是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倒是守在门外的青竹小仙,一个劲的给我眨巴眨巴眼睛,都不知道他眼睛是怎么了。
爹爹模模我的头语重心长的道:“爹爹在跟你姑姑说啊,你太懒了,仙术修炼的这般不精,长大以后,一定会被别人欺负,所以爹爹这次出去,要给你找个厉害的师父。”
我跑到东面的墨玉桌边,拿起冰绞玉盘中的茶壶茶盏正要倒茶,他这才不冷不热的吐出两个字,“研磨!”
我忍着疼痛爬起来,规矩的跪在地上,一时心中惶恐不止,“师父。”
我听后,也没有感到失落,而是笃定的道:“师父今日不想收我为徒,说不定明日就想了,念弦一定会等到师父想收我为徒那日的!”
师姑又瞅着我胸前挂着的东西,埋怨爹爹道:“见过人戴珍珠璎珞的,却从没见过,有人戴块石头的,师兄也真是的,北冥天那么多宝贝,挑什么不好,怎么偏就给你戴块破石头。”
我想了想道:“爹爹,你说的那个人,是那个差点要入魔的天帝吗?”
我大惊,“他怎么会少了颗心,他的心到哪里去了?”
那青竹小仙轻喟一声,“既然念弦仙子心意已决,那便同本仙一起守在这里吧。”
我推了推怀里抱着的食盒,委屈道:“我只是拿了点好吃的给他吃。”
那青竹小仙见我面露烦躁之色,又劝道:“念弦仙子撑不住了,便先回去吧!”
青竹小仙在里面磨墨,我捧着大食盒进门,然后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糕点水果一一拿出来,整整齐齐的摆到墨玉桌上。
我一时大大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责罚我,我多怕像昨天那样,又被打回板子。
我模模肚子,猛然间就想到了早上路过那处有秋千的宫殿时,我见到那院子中种着一株仙桃,而且桃子正长得好。
中午的时候,鉴泉宫摆了好大一桌子菜宴请我跟爹爹,用完膳,爹爹跟麒宁的父君母妃在一边闲聊,见我无事,便叫麒安麒宁带我出去逛逛,爹爹说,让他们挑着好玩好看的地方给我逛,比如说瑶池,又比如说凌霄宝殿。
“那花是被我踩坏的,你要罚就罚我吧,不关麒安麒宁的事。”我惴惴不安的说。
我蹙眉问他,“弦歌公主,那是谁?”
顿时这个地方就剩了我跟他,还有麒安麒宁四人,他瞅着麒安麒宁问,“你们两个,怎样还在这里?”
麒宁对着麒安冷哼了一声,“不玩就不玩,我跟念弦玩。”又对我道:“这些菡萏都成精了,念弦你先跟着我踩,小心着点,别掉下去了。”
我吓了一跳,顿时一脚踩空,直直掉了下去。
爹爹蹲,模模我的脸,担忧的问道:“闺女,没吓坏吧?”
我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我这是在埋怨我爹爹怎么还不来!”
倒是素檀仙子过来,心疼的带我回房,又给我上了药。
那青竹小仙又为难道:“哎呦,念弦仙子,我都说了,陛下不用膳,所以这重华宫里,是没有任何吃食的。你还是将就着点吧!”
麒安暗地里拉了拉麒宁的衣服,示意她住嘴,又对着他伯父祈求道:“伯父,我们知道错了,您就饶了我们吧,我们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
爹爹颔首,“这镜子叫做水月镜花,可看六界的景象,你想看哪里,就能看到哪里的景象。”
翠绿的桃树,仙桃长得又大又圆,我偷偷的飞身爬到桃树主干上,挑了个硕大浑圆,色泽艳丽的大仙桃摘下。
与他道别后,我径直去了重华宫主殿,长昭殿。
麒宁飞身过来,一时慌乱的将我从水中拉上来,“念弦,你怎么掉下去了。快上来!”
爹爹莫名其妙的瞅了我一眼,又对着玥心道:“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太无趣了,虽说他当年封印了我三千年,却也是救了我一命。”他略略感叹着,“到底是我心善,这才过了三百年,九重天上那个人……想当年,是何等的风华霁月,倘若真过三千年,也不知道那时四海八荒,还是副什么模样,我早些带她上去,也好了了这笔恩怨。”
我模模有些瘪的肚子,一脸委屈,“可是,我真的好饿啊!”
麒宁瞅着他小心翼翼的回道:“我们要带念弦一起回去。”
爹爹想了想,道好,带着我一道去了鉴泉宫。麒宁她母妃见到我跟爹爹,很热情,可是麒宁他父君,好像有些不高兴。
爹爹脸上本是有怒意的,但是见到这俩孩子后,却渐渐浮起了笑意,“这是麒安跟麒宁吧,没想到四百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过来让舅舅好好瞧瞧。”
爹爹一时笑道:“还是麒宁乖,过来,舅舅送个好东西给你。”
我一时高兴道:“好好好,玥心姑姑梳得头,最好看了。极霞仙子,你去打点些瓜果过来,准备等会去人间听戏时带着去。”
正整着,殿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人打开,那人穿着雪白宽大的衣袍,广袖拖垂与地,长发不扎不束,微微飘拂,脚踏七彩霞光而来。
见他下意识的皱眉,麒安忙拉了麒宁后退,“麒宁,我们先回去,念弦,我们等会叫舅舅过来接你回去。”
我一听赶忙从长凳上爬起来,虽说是挨了两下,可还是疼的啊,我落地艰难的走着。
我好奇的问道:“那爹爹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出了大殿,我将门掩上,见方才那青竹小仙站在边上候着,我走过去,也与他一同站着,等候师父传唤。
爹爹说着就要走,我拖住他的脚步,声音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惆怅,“别,爹爹,他少了一颗心,好可怜的!”
抬嘴一口咬上仙桃,桃汁美味,芳香诱人,我边荡着秋千,边吃着仙桃,正快活,不想远处皎洁的月色之下,飘来一袭雪衣,那人一步十里,瞬间就到了降云殿前。
我左左右右瞧了瞧,都没人,这才欢喜的推门进去,膳房里果然有吃食,可都是生的!
我摆摆手道:“这不没事嘛,其实,我刚才也有些害怕,为什么师父一直都冷着脸,也不笑一笑?”
见爹爹一脸感慨的模样,我好奇道:“爹爹在跟姑姑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摇摇头,一个小小的火团,我还不至于吓破了胆。
彼时殿门高广,映衬长空,时有五彩祥云飞掠而过,青天流云中,他就那么静静的独立于门中央,腰间银色的锦带,在七彩霞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的流光,一双墨色的眸子,深邃静谧。
素檀仙子语重心长的回我,“等你以后再长大些,自然就知道了,好了,我送你回长昭殿。”
等他们将我拉上水,麒安麒宁他们的伯父已经过来了,我们一排三个站在瑶池边上,麒宁缴着衣角不知所措,麒安瞅了瞅我跟麒宁,一时上前垂头小声道,“伯父,我们……不是故意踩坏瑶池的菡萏的。”
我点点头,跟在她身后,见她踏到左边一朵青色的菡萏花上,又跳到南边绯红的花上,我也跟着她踏到青色菡萏,又跳到红色菡萏之上。
“师父!”我去扯他衣袖,撒娇。
我捻咒也飞身上去,踏脚轻轻挑了一朵与她同色的菡萏立在上面,底下圆叶湛绿,水波晃动,明晃晃的倒影出我的身影,我晃动身形,下面的倒影也开始晃动起来,煞是有趣。
再抬头,师父已起身,朝着门外走去,我在后面囔囔道:“师父,你不吃么?怎么走了?”
我擦擦脸上的泪痕,负气道:“我没有哭,我才没有哭!”
我转头瞅了他一眼,胸有成竹的道:“我不回去,你能撑住,我也一样能撑住。”
我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忘了秋千还在荡,一跃身就要下来,落地时脚没站稳,我狠狠的摔了一跤,手中的仙桃月兑手而出,一路骨碌碌滚着,瞬间滚进一簇花丛中就不见了踪影。
见他答应我留下来拜那人为师,我欢喜的应声,“好。”忙将脖子上挂着的宝石拿下递到他手上。
我边揉着臀部,一边小声埋怨他,自顾自己走着,不想等我回过神来,那人不是远远而去,而是就站在我身边,他眉眼一挑,问我,“你小声嘀咕什么呢,莫不是在埋怨朕?”
麒宁看着一池菡萏,提议道:“念弦,我们来玩踩菡萏花玩,怎么样?”
我将一桌子佳肴风卷云残一扫而光,这才满意的拍拍肚子回长昭殿去,回到长昭殿前,那守门的青竹小仙见到我,脸上一脸的惶恐惊诧之色,“哎呦,念弦仙子你可真是命大!陛下做给弦歌公主吃的东西,你竟然也敢吃!”
麒安摆摆手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所以,以后你们碰到伯父,千万不要顶撞他,不然罪罚会更重的。”
不想他脸猛然间一冷,顿时寒若冰霜,冷冷的瞅着我,吐出两个字,“出去!”
没过一小会儿,他又皱起眉头来,我惴惴不安的问,“师父,怎么了?”
我捻了咒,可奈何我修为太低,火团的火势,只稍稍减弱了一点,眼见就要砸到我门面,我惊慌的大叫一声,只见爹爹顿时出现在我面前,他轻轻拂袖一扫,那火团跟水注皆都不见了踪影。
“我跟麒安一定谨记伯父教诲。”两人对着他伯父磕了个头,赶忙从地上爬起来。
麒宁摇头,“不会,你下脚轻点,菡萏花就不会被踩坏了。”
我拉着他的衣袖,撒娇恳求道:“爹爹,你就让我留下吧,你本来也是带着我来拜师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他,爹爹就抬头一脸气愤的冲着那人道:“想我平日里,舍不得她磕着碰着一点,你倒好,居然敢打我闺女!而且一打还是二十廷杖!你是不是想逼着我北冥天反了你天庭不成?”
麒宁她母妃见状,上前将我哄着往桌边拉,“念弦,来,重华宫那里没什么好吃的吧,姑姑给你整些糕点水果,念弦带回去可好?”
麒宁想了想说,先去瑶池,她说菡萏开时的瑶池仙境,是天庭最好看的地方了,而这个时候,正是瑶池菡萏花开的正盛的时候。
执行的天兵都出去了,想来他应该是不打算罚我了,可是看他脸上冷冽的神色,我惴惴不安的问:“你不打我了啊?”
我一时委屈道:“今天是我三百岁的生辰,我只不过是去摘了一颗仙桃吃。”
素檀仙子看着我的眼光,顿时带了几分怜惜之色。
之后,素檀仙子说她要出去一会儿,不想等她再次进门的时候,手上端着一碟子的仙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