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帆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垂着眸子低头喝着闷酒。偶尔抬头,目光却是愣愣地落在对面的那一双人身上。
他们看起来是如此的般配——他趣味满满地笑着跟她说着话,脸上的表情都因为她而变的生动起来。而她就一直那么微微浅笑着,偶尔会侧头看他,却也是同样的温柔缱卷。有时候也会抬起头来跟上前搭讪的人寒暄几句,每当这时他就一脸不耐烦地去瞪人家。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是眼前的舒承却意外地让她想到了另一个女子。另一个恍若世界中心般的存在,永远活在众星捧月的万众瞩目之中。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太子。
多么般配,多么般配。
而她,多么可笑,始终只是一个人——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央,竭尽心思地去揣摩着每个人的心思,力求事情能够如她预料一般发展;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个喧闹繁杂的寿宴上,旁边坐着的却不是自己信任的人,甚至连个真正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就像是一个无意中闯进幻境的局外人,不管再怎么努力地去融入这个世界都是白费力气。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那么,是不是所有的事情,从一开始便是个错误呢?
她不禁疑惑起来。
“心情不好?”
一道略带关心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位置上轻轻传来。
慕云帆不禁抬眸去看,却见诚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此刻正一手拿了酒杯,一手撑了腮,若有所思地笑着看她。
“好的很。”她随意一笑,朝他举了举酒杯,一仰头喝下,豪气万千。
“可是本王心情不好。”
诚王微微一笑,不断晃着自己杯中的酒,却并不喝下。见她丝毫没有任何想要同他讲话的意思,他不由得微微挑眉看她,有些郁闷地说道:“你似乎总是不喜欢问为什么。”
慕云帆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晃了晃头,却并没有如上次一般跟他对着干,而是摊了摊手,十分诚恳地问道:“好吧,诚王殿下,请问您正在为何事伤神?”
“这次你倒是难得听话的很。”诚王笑了一声,仰头喝下杯中的酒,眸色深沉地看着不知名的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慕云帆似乎觉得,眼前的诚王……似乎跟平时不大一样。
诚王并没有理会她探究的目光,苦笑了一声,缓缓说道:“你可知道本王此生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慕云帆仰头看了他一眼,只当是他无聊了想要找人说话,便伸手去拿他旁边的酒壶,随意勾唇笑道:“愿闻其详。”
“本王最后悔的——便是当年用了错误的方式,去爱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慕云帆倒酒的手慢慢停了下来,有些诧异地抬头去看他,顿时有些莫名——怎么,他并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诚王见状摇头一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酒壶给自己满了一大杯,再次仰头喝下。嘴角的笑容却是说不出的莫名苦涩:他看着对面熙熙攘攘的那群人,轻笑出声:“没听说过吧?当年本王犯下的那个滑天下之大稽的错误。”
慕云帆眸子一暗,直觉地意识到或许那段被尘封已久的往事马上就要揭开它神秘的面纱了,当下便无意识地默默摇了摇头。
“遇到她时,她不过才六岁。那么小的一个人儿,却有着那么大的力量,大到足以将宫里照顾她的嬷嬷一把推进河里去。”说到这里,诚王不由地摇头笑了起来,仿佛那些回忆让他的心情也随之变好了一般,继续说道,“不过可惜的是,她也一块儿被那个嬷嬷拉进水了。我……”他微微一顿,“我们恰巧路过,二弟什么都没说便跳下水去将她救了起来。直到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她是杨国公家仅存的唯一血脉,而那个嬷嬷平日里老是欺她年小不懂事,背地里给她使坏,克扣银两,动辄打骂——而她竟然选择了用那种方式,倔强却决绝地表达着自己无处发泄的愤怒。”
慕云帆垂下了眸子,抿了抿唇,心却砰砰跳的飞快。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杨国公唯一的孙女杨诗诗。数十年前,杨国公一家被诬陷叛国,满门抄斩,唯有当时被乳母抱着去城外云山寺祈福的襁褓婴儿得以幸免。好在后来,沉冤终于得以昭雪,而当时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婴,便成了杨国公家唯一的继承者,被带进宫来抚养。只是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嗯,从此以后,她便成了我跟二弟的跟屁虫,却尤其黏着二弟——唔,兴许是因为他救了她的缘故。不过你也知道,二弟他向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是在颠颠地追着他的背影跑。有时候比较幸运,追到了便会开心一阵子,大多时候却是追不到的。追不到也不恼,她就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等他。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渐渐发现……每天陪着她等他,成了我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光。”
诚王苦涩地一笑,仿佛陷在久远的回忆中不能自拔。慕云帆一直默默地看着他,一语不发地听着他略显低沉的声音慢慢地讲述着这个属于他们三个人的故事。
“在她八岁那年冬天,二弟偷溜出宫去玩,却不肯带她。她只好又像往常一样,悄悄跟在他后面,却在翻墙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冰凉刺骨的池水里。我将她救上来时,她的整张脸都被冻得泛了微微的紫。她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一直站在旁边却没有任何动作的二弟,结结巴巴地问道:‘我一直在等你来救我……可是,你为什么没有救我呢?你是讨厌我了吗?’”
“二弟没有说什么,甚至连转身离开的时候都没有再看她一眼。而在那之后没多久,我便带着她从此离开了禹城,去到了遥远的西南封地。”
“我以为她是快乐的,我以为她爱这些秀丽的河山美景,我以为她当初选择跟我离开……或许是因为她心里可能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我收集了她所有喜爱的东西,恨不得将全天下最美好的事物全都捧来给她,甚至不惜学着二弟的性子去逗她开心。可是她还是一日一日地选择沉默下去。”
诚王闭上了眼睛,如画的面容里隐隐有些许难以掩饰的难过。
“后来呢?”慕云帆拿过酒壶来给他斟满,轻声问道。
诚王极为苦涩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叹道:“她心里的那个人一直就不是我,我与她又能有什么后来?我……终究只能选择放她离开。”
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诚王并没有如平日一样自称“本王”,而是选择了用第一人称去叙述。慕云帆甚至能在他刻意隐淡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
只是,既然杨诗诗早就离开了西南,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找夜澈呢?
慕云帆疑惑地张了张口,还没等问出来,却见诚王继续说道:“我也以为她会回来这里,可是她没有。奇怪吗?多奇怪——人或许本来就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就像她,明明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这里,她却没有回来找他;就像我,明明那么视若珍宝的人,最终还是将她弄丢了。”
一丢,便是那么多年。
那么,那么多年。
久到……我差点就忘了,我本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