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摧知道这大过年的方泽宇怎么会跑到这大寒之地。他也不想做重色轻友之人,可是数来数去,能和舒冉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这么几日,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舒冉,明天的约会要变成三人行了。我最好的朋友铁了心来做回电灯泡。”
“他住你家里吗?”
“应该不会。我送了你回去给他订酒店。”
“回家吧,我的寄存时间到了。”沈舒冉心里有点乱,不知道是不是突然间马迭尔进来了一个旅游团,实在太闹哄哄了。看,也不是每个人都要守着家过春节。
何摧看看她,说“好。”
出了马迭尔,沈舒冉被寒气袭了个激灵。把羽绒服的拉锁拉到顶,立起的领子便藏住了她的半张脸。何摧站在后面都能感觉到她突然的情绪低落。
她说:“上大学第一年,C市下了特大一场雪,积雪齐膝高,我冷得成天捂着棉被在床上呆着。隔壁从湖北来的女孩问我‘你不是从哈尔滨来的吗?冰城啊!你怎么还那么怕冷?’我觉得好丢人啊,咬牙从床上爬起来,冻得直哆嗦。不过说来奇怪,那时候我就变成抗冻牌的了,每年冬天都不戴围巾和帽子。”
何摧想:是什么又触动了她的执拗呢?
脚下一滑,沈舒冉身体一歪,何摧及时扶住了她。不约而同地,两个人想起来在G大的那一次。何摧把她的手拉住,还是冰凉的。沈舒冉仍条件反射地手往外一挣,反而被握得更紧。她垂头看着他的手,然后手指弯曲,也握住他的。两个手心自动去寻找最舒适的位置,便紧贴着不肯分离。她想:手心,果然是以手通心的。她现在的心脏,就好像有着落的风筝,被妥帖地持在手里,不再挣扎飘摇。《红楼梦》里的灯谜谶语,便有一句“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暗示探春远嫁不归的命运。沈舒冉叹息,怎么会想起这个?
走到车子那里,何摧开了车门,沈舒冉才回过魂来,她还拉着他的手不放,他就只能陪她站在副驾驶这边。何摧笑笑地看她,她窘迫地松了手,钻上车。
“这就回家吗?”何摧问她。
“嗯。”
“舒冉,你是不是不愿意见我的朋友?”她就是从那会儿开始心思重了起来。
沈舒冉没言语。好半晌才说:“不是说好了,先不对别人说的吗?”
何摧愕然。“我们对双方家庭暂时不提,那是因为你尚有顾虑,跟朋友为什么要回避?”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因为什么原因不能去北京,你以后不是还要对朋友特作一个交代?”
何摧把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他皱着眉看向沈舒冉,而她却只看前面的信号灯。“舒冉,我们是不是有什么逻辑搞错了?我……喜欢你,并不是以你能够去北京为前提。即使你有一万个不能去的不得已,只要你在乎我,我们就算是在一起了,不过要频繁地跨越空间距离罢了。而总有一天,这也不会是问题。所以,我只能答应你暂时不向家里人提起,不能答应把你的存在向所有人隐瞒。也没有你说的那种交代。”
沈舒冉固执地不去看他,她努力地让眼睛一眨不眨,因为她怕已经溢在眼眶的眼泪落下来。她只敢想到眼前的一点点,可是何摧却已经想到那么远。那么久远,她觉得是奢侈的。
何摧把她的手拉过来,双手捧着放到唇边轻轻一吻。他说:“舒冉,对我的信任多一点,你自己也要坚强一点。不要着急,也不要放弃。”
沈舒冉看着自己的手落在他俊朗的脸上,而他灼灼的眼神让她心跳得特别剧烈,因此发出的声音都是颤的,她说:“何摧,你也别放弃我。”
如果不是此时此地,何摧想吻她,特别想。他一直觉得她是个理智冷静的人,要不要喜欢他,什么时候喜欢他,甚至万一她去不了北京怎么办她都一一想好。自己一股脑把喜欢都给了她,她却一点一点地释放,等得自己着急又无奈。她现在脆弱的样子,多让人心疼,真是一个别扭的孩子。
“不会放弃你,舒冉。相信我,喜欢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把‘喜欢’和你所有的顾虑都剥离开,你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心,才不会觉得难和累。你别总是想着自己解决问题,不是还有我?”他的大手扣在沈舒冉的后脑勺,在发顶落下一吻,然后是额头,另一只手附在沈舒冉放在他脸上的手上。缱绻温柔的气息在车厢内流淌,她没有退缩,真好。
额头相抵,何摧说:“送你回去,可是我舍不得。”
沈舒冉嗤嗤地笑。
“笑什么?”她不知道她的唇挨着他的那么近,这样一笑,他要费多大的力气才忍着没吻上去?
“你没发现吗,我们的脑门好像很搭?”她抬起头,模模自己的,又模模何摧的,“我的圆,你的中间略凹,刚才那个姿势,我的脑门好像是和你的脑门嵌在一起似的。”
何摧失笑,说:“好吧,我们的脑门是天生一对儿。”
何摧重新开车上路。他说:“我的这个朋友叫方泽宇,刚从美国回来。大学时候我们一个寝室,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介绍自己的名字是‘恩泽穹宇’的意思,那天他正好穿了条红色的运动短裤,我自动把他跟superman给贴在了一起。”
他给沈舒冉讲他和方泽宇的趣事,还有另外的叫做陈晨和袁烈的两个人,他说他们被并列成为“无须四君子”,因为他们几个从来都把下巴刮得干干净净,一点儿胡茬都不见。
沈舒冉歪头看何摧,他也转过脸对她一笑,说:“在想象我长了胡子的样子?”
“何摧,你不要总是对别人这样温柔地笑。”
“为什么?”
“我有压力。你那样笑太迷人了。可是如果别的女人也被你迷住了怎么办?我这个人的战斗能力很弱的。”
何摧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说:“放心好了,在你面前才这样。总是那么温柔,哪能管得好员工,斗得过对手?”
“可是我也想不出来你在职场披盔戴甲,兵不血刃的样子。”
“来日方长。”
沈舒冉也跟着说了句:“来日方长。”是啊,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日子还太短呢。
到了接舒冉上车的那个部队门口,何摧问:“从这儿还怎么走?”
沈舒冉说:“你前面路口停车就好,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还有多远?送到家门口不行吗?
“不远了,走几分钟就到。”
何摧不好再说什么。他对这一片不熟,不知道附近都有哪些社区,哪些单位,大概住着都是什么样的人。沈舒冉有不可说的顾虑,他也就不问。她说过,家里的事情会慢慢跟他说。
车子停稳,沈舒冉解开安全带,把拉锁拉好,跟何摧说:“那明天见。”
何摧点了点头。
她拉了一下锁,门没开。她说:“开下中控。”
何摧没动。她看他,他看她。
“就这么告别?”他问。
沈舒冉认真地想。何摧见她不得要领,偏了脸,身子往她这边倾过来。沈舒冉总算想起来他要怎么告别,在他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然后用手捏着他的下巴,把另一半脸转过来,又亲一下。
捏着他下巴这个动作,在何摧看来属于调戏范畴。看她促狭的样子,她也真是对自己干了那档子事儿。若非光天化日之下,若非她的地盘之上,他恐怕不会轻饶了她。
噌地开了中控锁,沈舒冉开了车门,跟他说:“小心开车。明天也是,路上大概不好走,慢慢开。”
何摧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关上车门,沈舒冉在窗外挥了挥手便转身往胡同里走。何摧目送她背影直到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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