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晨静静转身,抹去她的泪淡声道:“不管是何原因。但你能够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你什么都不明白。”她有些失神,像是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没有答话,室内除了那几缕阳光中起舞的尘埃只余寂静。
学医,一切都是从头开始。
“我以为我一定会死的,谁知道。”抬起了变得有些苍白的小脸,她突然扯出个看不出是笑是哭的表情:“我怀孕了!我又怀孕了!你一定猜不着吧!”猜不着那个孩子救了她的命……猜不着那个孩子……
而荒天下大谬的是,这样的一个他,竟然还要背负着这样的使命。
萝月开国至今,司空族一门九后,荣耀倍至。而那道开国奏折传到他的手中,也有了足足十五年。
今日再见到时,他却很快镇定了下来。再次,他也是一国之君王!
他甚至从来没有救治过任何人。那些人,都只是他为了找寻自己心中想要明白的病理实验之物而已。
明黄轻纱被夜风拂拂吹起,来自黎母衔香的浓厚气味也仿佛因此而稍稍卷散了些。
他只是个自私无比的男人,从来就没有世人所认为的那种高度。
他的神色渐戾,煞气未散。
因为心中有恨,所以宁愿看着病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旁边抱猫的内侍监连忙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彩斑畜生抱到了皇帝的身边,皇帝欣然接过了那只肥肥胖胖的猫。
没有给予她开口回答的时间,继而道:“一场大火埋葬的不止是你我的五年。”也是那对夫妻的坟场。杀人,对他来说,他从来没说过他是个好人,也不能说他的手下一定没有亡魂。但那一对夫妻,却是他亲手结束生命。饶是这样,他也从不悔。
几名内侍监连忙双手撑地,跪倒着不敢说一句话来。
旁边的内室监将那碗放的已经有些微冷的菱角羹端到猫的嘴边,皇帝舀出小小一匙,喂进了那猫的嘴儿里。
上万的皇家禁军自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出发,森然有序的按照时辰排列,在这深宫中行走着。
见皇帝发怒,几位内侍官连忙从角门徐徐踏入。此时正眼观鼻,鼻观心的微躬身子不敢做声。
“汐娘。”他的手遮住了她的眸子,手心微湿。是她的睫毛在轻轻刷动。
静静的凝视着汐娘,他的神情淡漠。
她的眸子投向窗外,不知看向何处去:“我努力活着,只为了留下你的孩子。没想到,那却是罪孽的开始!”
他不肯离开这个地方,不是因为赎罪,而是他相信,只要汐娘没死,就一定会回来找自己。所以哪怕是父亲来,他也没有给过一句解释。
而禁军的最中央,是一道黑色云石砌成的长阶。
“考虑的如何。”清冷男音自寂静的皓月殿中缓缓浮现。zVXC。
但,如果汐娘在乎,他可以为了她的在乎而去在乎。
“可是阿晨!怎么办啊……我们的孩子……”左右不安的摇着头,她哭泣着,有些着魔的紧揪他月白衣襟。
皇帝满脸堆笑,显然对妻子的撒娇卖乖很是受用。将舀起的那一小匙送入口中,继而正色道:“这样晚了一大段路再走回去,朕实在不放心。不如稍后皇后就歇在皓月殿罢?”
数十名内侍监无人敢应声,只躬着身子倒退出门而去。
静候稍许后,又将长针用明黄锦布呈到了皇帝的面前。那长针依旧维持着银色的锋芒,皇帝眉峰却蹙的更紧。
到最后竟自己将头伸进了碗内,连连咂嘴出声。
“陛下用过羹,也要早些歇息。”见他又用了几匙羹汤,皇后欠身告退道。
迤逦的裙摆在波斯玫瑰翠鸟毯上发出‘沙沙’响动,皇后来到案边,随手拾起一本皇帝批阅过的奏折:“这些家伙还真是不肯让陛下省心,不如用了臣妾的这碗羹,再看吧?”“皇后有心了。”接过莲子菱角粥,皇帝脸色不变的舀起一小匙送到皇后唇边:“皇后这么晚还为朕准备羹汤,也一块用一点吧?”
“陛下!”皇后微微一墩身,往旁边闪了开去。再回头时,妩媚的眉眼间还带着淡淡的嗔怪之意:“臣妾准备的这样用心,陛下不肯用就罢了!还这样戏弄妾身?”
他沉默了一阵,压抑着某种腔调。明缕光失。
“滚出去!”那内侍监立刻连连磕头,抖着身子倒退了出去。
他语气平静道:“只要你能活着,其他,我不在乎。”
过了高到不可思议的长石门,石青底色上刺绣着四方神兽的锦障之后,便能看见着了一身玄色燮龙纹深衣的中年男子正在案前奋笔疾书。
闭目垂睫的宫人们安静的等待在门庭之后。
养尊处优的大手轻抚过猫的背脊,那猫舒服的眯眼睛喵出声来。
白晨攥着她有些发颤的手,没有出声。静黑的眸子却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她。
皇帝那渐犀利的眼睛看向案上那本被皇后翻开的册子。“你们都出去吧。”他轻声道,那声音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皇帝目送着,待到人已经一点都看不见了,才将那碗汤羹冷冷摆放到了案上。
医贤之名,更是荒谬至极。
“遵命!”皇后眼波流转,做了个调皮的小动作便转身迤逦离去。
“他还那么小,那么弱。”她微闭双睫,熟悉着他手心的温度。当她产下那样的孩子时,她就知道她这一辈子都不能摆月兑那个女人的控制了!
“皇后她……不让通报。”悄悄跪在皇帝面前的内侍监越说越小声。
皇帝不怒自威,神色回转来时,已经很是恐怖。
所以,哪怕是自己的孩子——只要汐娘没事,他白晨依然故我!
提到这个似乎有些敏感的话题,皇帝果然神色也有些黯然:“既如此,也就罢了。”
没有挣月兑双手,他厉声道:“汐娘!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仿若天人的冷邪轮廓随之在黑暗中浮现出来。这个男人的出现和消失,从来都是一样的突兀。那天这个男人就悄悄来到他的身边。申明是要做上一笔交易之时,他震惊无比。
因为,他不在乎!除了汐娘的生死,哪怕是他自己的命,他也是不在乎!
紧接着,露出了皇后那张描画精致,绝美非人间的面容。
长长阶梯自草木葱茏后蜿蜒延伸,丰盈的草色正在金黄与浓绿的过渡之间,点缀在其中。而石阶则以不可动摇的威严姿态向上升起,一直沿伸向目所能及的最高处,那仿佛矗立在云端的九重宫阙。皇家寝殿奢华而不动声色,仿佛一切都只是上天的圣意。
而皇帝腰边的连理带也蜿蜒的解散了开来,他的目光有些钦羡的望着天上明月。
她愤恨的回攥住他:“怎么可以不在乎!”语气却越来越凄厉:“那是我们的孩子!如果没有那场火!如果没有那对夫妻!如果我们根本就没有去过那座城!如果我根本就不是罪域奴!如果我……”是她入了魔障吗?为什么心这么疼。
“今日值门的是谁?为何皇后来时无人进来通报?”
皇后的脸色有些哀戚,但很快便掩饰好:“前几日,玄月宫大火。”她说到一半,话锋微转:“今日妾身就歇息在陛下的宫中,似乎不大合适。”
皇帝面无表情的撒开手,那猫瞬间落地,在波斯玫瑰翠鸟毯子上发出个不温不火的闷响。继而扭着肥腰,施施然走开。
人人都说帝王无情,虽然他们是一对在世人眼中恩爱无比的帝王伉俪。
但又能瞒的了几人呢?皇后根本就不爱他,或者说,深爱着皇后的他,根本不被皇后所爱。
而纯黄梨所铸的木案上,未批的小册堆的还有半人多高。“果然这么晚还不肯睡。”明黄纱帘纹路微动。
白晨紧紧攥住了她的手,眼神刚毅:“我会救他。”这么说也许会很残忍,但他是真的不在乎。
皇帝从满案的奏折上抬起有些书卷气的脸,回头笑了笑:“皇后怎么来了?”
皇帝却丝毫不感觉到讶异,只转身看向那自纱帘后慢慢现出的月白影子。
她抬头看了眼白晨,白晨没有答话,但是却明白她未说出口的心意。
皇帝赶忙上前扶住了她:“早说过不在大臣面前,就不要作这种虚礼了。你的身子又不好!”
皇帝将目光投在那碗汤羹上,果然有另一位年老的内侍官从袖中取出一只银针探入,食指和大拇指微撵针身,长若寸许的针身在烛光下印发着森冷之芒。
“那年,我从火窗下逃生,差点被河水淹死。”她声音略哑,努力克制着情绪:“是乌鸦,当年是乌鸦救起我。”
“阿晨!”
汐娘的目光迷蒙,睫稍还挂着泪,可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劲有多强。
“你什么要帮朕。”他目光炯炯,试图从这张冷邪的面孔上找出什么。
但除了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
“我并不止是在帮你。”他白晨帮的,从来都只是自己。他顿了一下,嗓音更显淡漠:“所以,你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