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正是黄昏与夜交界的时分,雪渐渐止了。
天色暗沉下来的过程滞重而迅速。但夜色将临的一方客栈,并没有失去生气——莹白的雪地上,被映出许多连绵闪烁的光晕,那是许多盏绛纱提灯胭脂色的倒影。
异族的子民和萝月子民正呼三喝六地穿行在厅堂中,笑语声和搪瓷食器碰撞的轻响交织成一片——夜的帷幕正在缓缓开启。
见她雪白的脚丫锁在被外,冻得都有些红了——忍住笑意,老板娘款摆着身躯弯下腰来:“怎么将脚放在外面,不冻的慌……”接下来,却是将余话全部吃回肚中。
她有些犹豫。就在此时,窗棂上的火花溅上她外衫,她惊跳地扯下来,怀里的食物又散了一地。浓烟滚滚,刺激着她的喉咙。
“白晨曾经救过我,你忘记了吗?”压低的声音从薄墙外传了进来。
是从外面关上了吗?
每一次她出事时,阿晨总在身边陪伴。
这么想着,她笑米米的走上前去。“白大嫂,还在休息么?”
可是这一次,没有。
她不知道为什么阿晨现在不在这里,但他总是他的理由。而那些理由的背后,通常还有个她。
看来,是看见了啊!
她掩面呛咳着,快要把眼泪和心肝脾肺肾都一齐咳出来了。
一个闪手,‘咣当’!菜盘竟翻了,菜汁沿着那雪白的皓腕滴落。
想不到这个秘密,也有被外人发现的那天啊!
她曲着双腿,想要将头给埋进去……唉,真鸵鸟啊。
但夫君是她的全部,当某样东西阻碍了她的家庭,她的夫君——她绝对绝对不会轻饶!
“我笑你傻!你不知道吧!你的好兄弟其实也是厌恶着她的吧……一日为奴,终身为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罪域奴人成亲,但他成日不陪在她身边,不已经说明了一切吗!”
老板娘却像是被她的话钉在原地,回头时眼神却变的有些凉薄。她一字一顿的说道:“不需要。”
“好烫!”她连忙松开篮子,看见火苗窜上她的篮底。她顾不得疼痛,用手拍着篮底,里头油纸包着的糕点全散了出来,她手忙脚乱地捡起放进怀里,能捡多少是多少,嘴里鼓满糕点,有点噎,但顾不了了。奔到窗边,使了把力。没有锁上!她面色一喜。这对夫妻丢了迷(谐)烟进来,看来是认定自己一定会被迷晕,所以才大胆到连窗子都没锁上。
想要从内里推开门,却发现怎么也使不上劲!
急促的脚步声却远远传来。还来不及细想,门已经被开启,是满脸焦急的小利巴!
她有点开心,窗外的明亮月光仿佛也在暗示她。够本了!在临死之前,还能听见阿晨的声音。
淡金色的梨木家具仿佛也被幽白的雪尘染上了层融光。
好到连隔壁房间人说的悄悄话都能听见。“那个灾难分明就是她带来的!她的夫君救你们本来就是应该吧!”声音有些尖刻了,但耳熟的紧。“娘子……虽然如此,赶走她不就好了吗!”“那样的人,怎么赶走?她去哪里,都只会给哪里带来灾难!这样的人,难道还该活在世上吗!”别的,她可以不管。
“没事没事,等阿晨回来我再去端一份好了。”汐娘忙小声辩解道。
因为体内存活着那东西,所以她怕热的紧。白晨也从来不烧暖炕……
她用尽全身力量站起身,随即喉口呛住,拚命咳着。
想一会儿,她决定还是暂时闭起眼睛。
她也乖乖的服用了这么多年。
“慢慢说!”
“老板娘,你来啦。”汐娘揉了揉睡眼,要坐起来。
可是火势已经形成了一个圈儿,这样下去……她插翅难逃了吧!“汐娘……”
像是完全想不到汐娘会回答自己。
两人同时侧目过去,却见小利巴冲上前来,着急万分的扯着嗓子喊道:“老板娘!了不得啦!”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绝……只因为她是那个吗!房间内开始有些热了。但房内怎么会热?
然后门,被他从外面再度关上。她的双腿还是有些软,但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软不软了!
汐娘有些诧异,怎么会讨论到这么严重的份上!“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她?娘子!你多虑了!并不是每个……都那么的。”他努力唱着红脸,并且声音越来越高。“还需要证据吗?要我一一举出例子来吗!你迷路在雪山就是证据!小宝被烫伤就是证据!我绝对不可以容忍!”“我和她的夫君是生死之交!”对於所谓的生死之交背叛,其实在琅寰书洞中,她看得很多。所以从来不诧异。
“我太不小心了。”老板娘努力扯出个平常的笑意,又打袖袋中掏出汗巾抹了抹桌。“等下,我让小利巴送新的桌布和新膳食来。”
汐娘的眼神转了回来,正对上小利巴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像是知道了什么般,坐起身来却连忙将脚缩回被内。
“起来作甚?这么冷的天!”
“娘子。我不能对不起白弟兄。”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那个很耳熟的声音却发出了像被人扼住了嗓子般闷闷的笑声。
说着,竟容不得汐娘去回答,慌不择路般的一路冲了下去。
撩开窗边飘啊飘的窗帘,雪色的光泄露了些许进来。
顾不上开心,她一把推开已经烧着一点的木窗。火光的肆意让她差点失声轻呼了出来。
那孩子很可爱,她也很喜欢的。听闻他出事,当然也有些不安。虽然她不见得能帮上忙……
青色沙曼在内室飘动着,这是客栈的统一装潢。
待室内的人走的精光,汐娘有些漂移的目光才渐渐滑下。锦被已经掀开,她轻抚在弓型的纹腾上。
“你说什么!”老板娘大吃一惊,连忙往外走去。
“阿晨!阿晨!”热气熏上她的圆脸,她眼前有些昏、有些雾气。一次喊得比一次还小声,不时咳着,浓烟让她喉口像火烧的,火势愈来愈大,她最后只能抱着保命的糕点,缩在窗棂边。“阿晨……救我……”她小声喊着,眼泪掉了出来。她不想被烧死,真的不想死!
说什么也得帮帮忙不是?
轻轻的,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支短管。当着她的面,‘呼’地吹出一阵轻烟。
莞花汤——从和自己同房那天开始,他就坚持亲手熬煮、从无间断。
汐娘睡意全消。
未久,门轻轻地被推开,他的眼睛亮晶晶。正对上了她有些仓皇的表情。很镇定,像是根本就知道她醒着一样。
小利巴连连冲她点头,便有些害羞的跑了开去。
客光那没。“把她赶走就好吧……”凡事何必做的那么绝?细碎的争吵,让睡了一时半刻的汐娘微掀了眼皮,迷蒙的眼一张,却一点动静都瞧不清。
“晚膳,搁在这里了好不好。”努力掩饰情绪,老板娘迅速转身将要食盒摆在了锦桌上。
窗下是掩着层薄冰的河水。
转个弯儿,就是最里的小室了。
总不能叫这个好看的娘子下不来台不是?
‘吱呀’一声怪叫,门扉被开启了道小口子。
“白夫人别往心里去,老板娘平日最紧张的就是她的独生仔!恐怕是急的慌不择言呢!”小利巴好心的解释道。zVXC。
若是旁人,她一定没有这么周到的服务。但白大嫂既是恩人的娘子,又和她投缘。
“好。”
难道是犯病了?
“没有,全被我支开了。”
…………
“难道被她们害死的人,都是没有活下去资格的?”
“白大嫂,送晚膳了。”她端着托盘,轻手轻脚的踏入室内。
“你笑什么!”
橘红色的火焰,从易燃的书籍、桌巾开始烧起,当她发现时,已经烧了大半。她吓得退后几步。
什么时候,她的耳力又变好了?
但是,真的有必要这么吃惊吗?
只是,她司空汐分明是没有生死之交的。所以也不存在了吧?
这样跳下去,一定也离死不远了!
窸窣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那人在隔壁墙来回走动着,仿佛确定他们睡得很熟後,才自言自语:“人生在世,这样子也挺没意思的不是?现在这层楼上没人吧?”
“严重吗?需要我帮忙吗?”汐娘对上同样急呼呼的小利巴轻声问道。
花锦的厚厚棉被中露了张偏圆的脸,睡眼惺忪中依旧掩盖不住美人模子。这般邋遢都惹眼的紧,若是身形得当,定是个叫人移不开眼珠子的绝世大美人。
低低的男音不知道在哪里轻唤着。
另外个声音沉寂了下来,看来是被镇住了。
“她们并不是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的。”这个声音有些低沉,已经是在讨价还价了。
真弱啊。
但是,她哪里害怕什么迷(谐)烟呢?
她的神情瞬间沉寂了下来,就连端在手中的搪瓷碗也像是沉了许多。如今竟是摆也不是,不摆也不是。就这样僵持在远地不得动弹。
忽然,觉得嗓子眼有些呛口……她呆了呆,看见地上门缝钻进一丝黑烟,下面镂空的门板已有着火的迹象,而且迅速往上窜烧。
“这说明不了什么!”“说明不了什么?一个男人给自己的女人亲手熬住莞花汤!你跟我说说明不了什么?”
汐娘苦笑了一下。
“小掌柜的被开水烫了!”
但,被这样个相处着都能算是朋友的人拒绝……还是有点儿吧。
虽说被人拒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噢。”
火势像是被人泼了油,已经熏到她睁不了眼睛了。
而窗下的冰河,像是一条蜿蜒的巨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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