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利落的平定了赫连沧的叛乱,将西羌兵马压回边境,这一切,不过用了十数日。舒虺璩丣加之有水溶率北军支持,赫连冲的汗位才算是稳固了下来。而赫连冲的意思,是请水溶羁留至即位大典过后再还,是皆大周之威,或者是借水溶的名望来压服鲜卑八部。
而水溶欣然应允,也是想借这个机会结识鲜卑八部首领。那西羌再三不肯安分,是自以为手心里握着一张牌,这次吃了一败,必然还有下次,若要北疆西疆真正的安定下来,必须将西羌安定,而要做到这一点,若是没有鲜卑支持,是不可能做到的,水溶之所以要助赫连冲即位,也是为此。
这日,在牙帐之内设宴。并没有外人,赫连冲、水溶、魏子谦,还有便是一定要来凑热闹赫连冰,却仍是女扮男装。
自身份大白,赫连冲不止一次要求她换回女儿妆扮,赫连冰因为要行走方便,死活不肯,赫连冲也自来疼爱这唯一的一个妹妹,所以也就不加苛责。
“来,王爷,冲敬你一杯。”赫连冲举起一个大海碗:“我能顺利登位,多亏北王鼎力相助,这份义气,我赫连冲记在心里了。”
举杯,饮罢。水溶唇角微微勾笑:“也不必谢我,我也从来不做没有好处的事。”
“知道,知道,北王谋算过人,当世无人能及。”赫连冲呵呵一笑。
水溶淡笑:“这话有时候听的多了,也不分不清是骂我呢,还是夸我。”
赫连冲朗笑一声:“这其实没啥区别,是吧,魏老弟。”
魏子谦点了点头。这是旁边有人不满的哼了声,赫连冰对着赫连冲在那里猛翻白眼,显然是因为被忽略而不满了。
水溶便示意了一下。赫连冲哈哈的笑,又将海碗斟满:“来来来,哥哥敬妹妹一杯,妹妹这次也是功不可没,功不可没。”
水溶亦笑道:“本王也敬都叶护一杯。”
然后赫连冲封了赫连冰为都叶护,掌豹师。虽然说达斡的女子骑马打仗都是常事,可是以女子之身为都叶护之职的,赫连冰可以说是鲜卑有史以来的第一人,当部中人得知凌骁将军便是他们的公主时,都是瞠目结舌。
此时,赫连冰不无得意的端起海碗,便要饮。那魏子谦看着那一大海碗酒,皱了皱眉劝道:“公主,还是给你换个碗吧。”
“用不着。”赫连冰不屑道,豪气的一甩头:“敬大汗,敬北王!”然后一饮而尽,喝的太急了,很丢人的呛着了,咳嗽不止,小脸通红了起来。
“我说如何。”魏子谦便挥手叫来个侍女,用鲜卑语吩咐了一句,便有人又用干净的杯盏盛了水来。
赫连冲看着,看了水溶一眼。水溶虽然心里明白,但这些事上,他绝不肯多说什么,更知道赫连冰早有心上人,所以也只当不知道。
他不肯开口保媒,赫连冲倒是有些遗憾,他是粗犷大气之人,哪里知道那点子小儿女的心事。这次的事儿之后,他对魏子谦好感倍增,越看越觉得是不错的妹夫人选,只是冰儿那丫头没心没肺的惯了,对终身大事一点不上心,一天到晚把自己真的当成男人一般,专以练兵带兵之事为要紧,让探春去劝了几次,也都无果。
水溶便道:“大汗即位之后,不知道还有何打算?”
赫连冲便把刚才的事丢开,眉峰一挑:“北王的意思是……”
水溶一面将面前的烤鹿肉切成小块一面道:“这几年来,西羌的力量可以说是突飞猛进,出了对大周还有所忌惮,其他的边邦部族,谁也不放在眼中,所以这次才会出手挑衅。”
赫连冲点了点头:“必不能轻饶了他。”
水溶继续道:“说到底,还是赢烈之功,这人自从为护国将,便大肆征伐邻邦,令西域渐归于一,羌,方有今日。”
他说着,放下手中的薄刃,那块烤鹿肉正正好好被他分做八块。
赫连冲看着,心里已经明白水溶的意思,沉吟道:“北王所言极是,一统乃是大势所趋,不过,我需要时间。”
水溶眯眸:“其实,眼下,大汗新近即位,便是大好的机会。”
赫连冲眉峰耸了一下,若有所思。
几个人正说着,宗越在帐外道:“王爷,燕京急报。”
水溶一凛,断声道:“进来。”
宗越脚步轻捷的进来,将一本密报呈上,水溶面无表情的拆看,然后,脸色却是越来越冷,然后,将密报合拢袖中:“大汗,抱歉,恐怕,我等不及观大汗朝谒之礼,必须马上赶回燕都。”
魏子谦忙道:“王爷,燕都……”
水溶只是简短的道:“倒不是什么大事。”
赫连冰道:“溶哥哥,可是玉儿姐姐……”
赫连冲抬手止住她:“既然如此,那北王便作速返回,明日冲送北王出城。”
水溶长吁了口气:“不必,今夜就行。”
赫连冲讶然:“这么急?”
水溶目光眺向窗外,他的声音有些沉,却毫不掩饰那份牵挂:“我担心玉儿。”
渺渺间,身在彼处,心却已经归燕。
燕都。
一场大雪,涤净了杀伐后的血腥,朔风仍是冰冷的,却透着澄净。虽然都知道,战事仍在很遥远的地方继续着,燕都又恢复了曾经的安宁。
梅花开了又谢,只余一地落花覆满雪地,白胜雪,红的,却又似点点殷血,如重重叠叠的锦缎。
红色的鹿皮小靴轻轻的踏过雪径,黛玉披着素氅,望着满园的落花,不免有些伤悼,轻轻的叹了口气。
紫鹃道:“王妃,还是到房中去吧。外面终归是太冷了些。”
黛玉点了点头:“也罢了,叫春纤,去给我把琴支上,焚上盏苏合。”
雪雁笑道:“还是我去吧。可是王妃浑忘了,春纤这几天伤了风,正在房中休息呢。”
黛玉亦笑:“可知我这几日是糊涂的紧了,紫鹃,有无叫欧阳去给春纤看看。”
紫鹃抿唇笑道:“我说不得,还是让雪雁去说是正经,那位神医,只雪雁才请的动哩。”
雪雁正好听见,回身就来掐紫鹃道:“紫鹃的嘴越发坏了。”
紫鹃一面笑一面躲:“哪里坏了,不是你拜师学艺了么,那不是你师父么。”
雪雁气的跺脚:“我还不是因为王妃不耐寒冷,总是肩脖疼,所以我才去学学怎么揉捏穴位的,要不你去学。”
紫鹃忙道:“是是,雪雁是好姑娘,是我说错了--还不,快去给王妃收拾琴是正经。”
雪雁咬牙道:“回头咱们再说。”
那脸上却是微微一红,掉头跑开。
这里黛玉和紫鹃对视一眼,都是扑哧的笑了起来,紫鹃一面替黛玉将披风拽紧,一面道:“眼看着雪雁长大了,也有心事了。记得那年王妃带着她到了荣府的时候,才这么高。”
紫鹃拿手比了比自己胸口的位置。
黛玉轻轻的笑,若有深意的望着紫鹃:“那你呢。”
紫鹃笑了笑:“我,我怎么了?”
黛玉望着她,轻叹了口气:“紫鹃,论年纪,我都该叫你一声姐姐。这些年,也是耽误了你,实在是心里有愧,”
紫鹃一愣有些赧然,又佯作不乐道:“难道王妃嫌弃紫鹃笨,不愿意要紫鹃了么?”
黛玉拉着她的手道:“什么话,我早说了咱们几个,名为主仆,实为姐妹,我是说,我会留心,给你选个好人家,这样我也算放心了。”
紫鹃红了红脸道:“可是,紫鹃不想离开王妃,便是日后出去了,也想着日日能见到王妃才好。”
黛玉浅浅而笑:“说的哪里话,出嫁随夫,若是那般,人家不是要笑话我了么。不过,这话如今也只是跟你提提,设若有一日,你有了中意的人,不妨和我说说。”
紫鹃脸一发红了起来,一面扶着黛玉往房中去,一面岔开话题道:“王妃,这几日,可有王爷的消息么,也不知道他几时能回。”
黛玉道:“听祁寒说,北面的事情应该已经了了,不过王爷可能要过了新可汗的即位谒礼,方能回来。”
紫鹃屈指算算日子:“那少说,也要十日,等王爷回来,就要近年关了,又要忙乎年节了。”
黛玉想起这件事,轻轻地叹了声也就不再说什么。
一时,黛玉回房,宁了宁心神,正要抚琴,却见阿霰飞快的过来:“王妃,钦差大臣到了。”
黛玉一怔:“钦差?所为何事?”
阿霰点点头道:“是来押解叛党的。”
黛玉蹙眉道:“这件事王爷应该都已经安排好了,他们要的人也并不在王府关着,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阿霰犹豫了一下:“他们说,王府里容留西羌的奸细,要一并带回京城。”
黛玉脸色顿时沉下,思忖了一下道:“阿霰,你去让祁寒告诉他们,王爷不在府中,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什么奸细不奸细的事儿,让他们回去,若不怕耽误时候,等王爷回来再说。”
阿霰答是退下,黛玉却就无心再抚琴,沉吟半晌,起身:“罢了,还是,我去看看。”
“是。”
此时,外院轿厅,形势已经是剑拔弩张,钦差卫队和王府府卫各不相让,对方大张旗鼓而来,自然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此时已经是在低声窃议。
“祁长史,如果你的人再阻止我们捉拿西羌细作,便休怪我们不给面子了。”
一语未了,一个清冷逼人的声音道:“荒唐,王府容留西羌的奸细,那岂不是等同说王爷通敌,你要硬闯,是要查抄王府么,那么请圣旨来,我等自当遵从。”
黛玉缓步而出,也只在门内立住,并不轻出,那一身的清冷高贵,令那所谓的钦差顿时一怔:“北静王妃,此言言重了,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请王妃见谅。”
黛玉冷冷道:“别的罢了,事关王府声誉,恕我不能从命。若一定要问明此事,就请等王爷回来。”然后向祁寒道:“祁寒,好生守好了王府,任何人不得擅闯。”
“是,王妃。”
见黛玉便要转身离开,那钦差道:“王妃这是要抗旨了。”
黛玉毫不让步,冷冷道:“有旨方是抗旨,若是皇上并无旨意,谈何抗旨?”
“王妃既然如此说,那我等只好不客气了。”
“不客气能怎样!”沉静,而带点慵懒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黛玉闻声,心里骤然就是一松。
水溶缓步而入,看也不看那钦差一眼,只是从容的来到黛玉身边,握起她纤纤柔荑:“玉儿,我回来了。”
淡薄的日色映着他俊朗的面容,因赶路赶的太急,他的额上沁着星星点点的汗珠儿。那淡淡的笑容,是那么的令人心安。
黛玉微微笑了一下,有他在,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只是,他不是还需要段日子才能回来么,怎么会这般快。
“王爷回来的正好。”钦差见到水溶,脸色有点不对,仍硬撑着道:“听闻王府藏匿有羌贼,我等奉命前来捉拿。”
“奉命。”水溶嘴角缓缓勾起:“奉谁的命?”
钦差愣了愣:“当然是我圣上之命。”
“皇上远在京城,怎么会知道我王府中如何?”水溶道:“是皇上弄错了,还是你们在假传圣旨?嗯?”
钦差被他这不动声色的一番偷换挪移,竟然是问的张口结舌,谁想水溶根本不容他再开口:“来人,给本王把这些假传圣旨的假钦差拿下,严加看管,明日一早,连同他们要的人,一并解送出燕都。”
宗越带头,立刻有重甲兵士应声,将钦差卫队堵了个严实。
“北静王,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水溶的声音有些懒懒的:“忘了告诉你们,这里是燕都,不是京城,轮不到你们撒野。”
水溶手下都是些久历沙场的虎狼之士,这样的人是不会买什么钦差什么皇帝的帐的,既然水溶下了令,便两个人拖着一个,拖离了王府。
这里水溶静静的牵着黛玉,向内去。及至到了内院,黛玉方轻声道:“怎么回来的这么急。不是要等新可汗即位之后才归的么。”
水溶立住步子,俯身在黛玉耳畔道:“难不成,玉儿不想我,不想我回来。嗯?”
他的气息极近的,扫的黛玉耳廓耳珠都有些酥痒,她便躲了一下道,嗔道:“我和你说正经话呢。”
水溶伸手将她搂在怀里道:“我这却也是正经话呢。我想玉儿了,很想很想,等不了那么久,所以就先回来了。”
黛玉啧嘴,俏皮的望着他:“是么?”
“怎么,你还不信?”水溶轻抚上她的面容。
“谁知道是真是假,是想着府中什么别的人也说不定。”黛玉明眸流转,潋滟顾盼,在水溶看来,有一种撩人的美,佯怒道一声坏丫头,便不由的俯身,想要攫获那一点樱唇。
正在这时,急匆匆的脚步声,令两人不得不收起暂时的亲昵,来的人是紫鹃。紫鹃急匆匆的收住脚步道:“王爷,王妃,才客院来报,冷姑娘,不好了。”
水溶一怔,黛玉也愣住:“怎么不好了?”
紫鹃犹豫了一下:“一下子就昏迷不醒,刚才欧阳已经去看过,说是,说是,中毒了……”
水溶和黛玉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水溶狠狠的皱起眉:“玉儿,咱们去看看。”
黛玉点点头,二人便快步转客院而去。
冷如烟双眸紧阖,脸色苍白,平卧榻上。
欧阳绝正在旁边诊脉施针。平常的落拓挥洒不见,长眉紧紧的虬结在一起,他很少是这般神情,见到王爷和王妃一并前来,也只行了个礼,水溶已经道:“怎么回事。”
他说话时,已经松了黛玉的手。忽然空了的掌心,令黛玉心中也空了一下,可是这个时候,她也无心去计较这些,冷如烟会中毒,而且是在王府内中了毒,这让她有些意外。
欧阳绝道:“冷姑娘是中毒,如果属下所料不错,应该是近些日子,所用到饮食中,被人下了毒,毒性累积,今日才发了出来。”
水溶皱眉道:“是什么毒。”
欧阳绝道:“其中主要的毒性来自断肠草。这种毒,北疆并没有,应该是来自南面的,还有另外一种成分,我现在还说不好是什么,只能以银针刺血,要验出来还要点时间。”
水溶点了点头:“这件事交给你了,不能有任何疏失。”
欧阳绝道声是,忽然挑了挑眉,悄悄的看了黛玉一眼,目光里有些深意,但绝无恶意,只像是提醒,或者还有些担心。
黛玉心中一怔,微微一叹,正要开口,祁寒却进来:“王爷,属下已经查清楚了下毒之人,只是,她死不肯开口说是谁指使的,要见了王爷的面才肯说。”
说这话的时候,祁寒带了几分犹豫,紧紧的皱眉。
水溶白衣一曳,出至外间,坐定,神情冷峻:“带上来。”
带上来的是个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不过十三四岁的小丫鬟,一进门便磕头不止:“王爷,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婢是被逼的……”
水溶沉声道:“是谁逼的你。”
小丫鬟目光闪烁不定,在房中飞快的转过,当看到坐在水溶身边的黛玉时,然后忽然摇头道:“奴婢,奴婢不敢说。”
黛玉微微蹙眉,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头。
水溶道:“你尽管说,说出来,本王不杀你。”
小丫鬟这才颤着声音道:“不是我,不是我,是,是,是春纤姐姐,有天晚上唤出奴婢来,给奴婢了一枚金镯子和一包药粉,要奴婢每日加一厘在冷姑娘的饭食中……”
一句话,令黛玉脑海中轰然一炸,勉强令自己镇定下来,见雪雁在旁脸气得通红就要开口,忙以目光止之,然后平静的道:“你说,是春纤指使你这么做的。”
小丫鬟磕头惨声道:“奴婢不敢欺瞒王爷……”颤抖着掏出一个镯子:“就是,就是这个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