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光阁的顶层,这是陆明月第三次来。前两次,她都还可以以调侃的口气同太傅说话,但今天却不行,她无比严肃,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儿戏。
“很难想象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陆小姐。”她和太子的婚约已经成了一纸空文,所以白太傅也没有必要跟她客气。
“为了解决你们的难题。”明月单刀直入地说。
“真要为他着想,才是在折磨他,长痛不如短痛,一刀斩掉,干净利索。”
白太傅这才来了兴致,放下手中的卷宗,打量着陆明月:“哦?陆小姐认为,这个难题,可以由你来解决?”
“你说成全?”
白一书也不叹气,只是平静地说:“殿下,年轻儿女之间的事情,老臣是难以体会了,老臣只就大事而论。陆小姐来时也向老臣陈述了,她比起公主来说,对北越更有意义,她可是盗走矿石情报的人。而且太子殿下宜尽早下旨,以免夜长梦多。我想除了陆将军会阻止以外,恐怕武安王也会出面阻挠。到时候,事情会越闹越大,徒让北越看笑话了。”
白太傅轻轻点头,目送她走出门去。他翻开手中的卷宗,里面竟然夹着一封信笺。他特意把案上的烛台点燃,然后捻起信笺,送到了火苗上。火焰慢慢吞没了上面娟秀的字迹,太傅有些出神地望着,只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一般,对这火焰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向往。
“这个陆飞云!我就该让他去跟北越人拼命!”永琳狠狠地一砸书桌,连太傅都惊了一跳,想不到他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
“是,老臣遵旨。”
“老臣不知殿下所言为何,老臣惶恐!”
“这些我的确不能,但太傅又何必对现在最大的一个难题避而不谈?”
“原因……恐怕不是太傅所想的任何一种。如果不是河阳王妃托人带信,我还不能确信十三真有这个打算,要把沁公主送到北越去。我与沁公主没有多少交集,但她却是对我哥哥来说最重要的人,如果她被迫远嫁,我想伦泰会失去唯一可用的海师统帅。”
“过了这一关的英雄,都只活在书上。我哥哥是活生生的人,我不希望他也一样,抱恨终生。”
白一书笑了起来,却不急着说,再次劝道:“殿下用一些羹汤,老臣再说不迟。”
永琳无力地靠在椅子里,长叹问道:“如果今天劝不动我,你就不打算走了是吗?”
太傅冷笑了一声,说:“那还真是要多谢陆小姐费心。只是不知道小姐是要为我们解决哪件难题?是西北的蛮族叩关,还是海上的不战而退?又或者,陆小姐能够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将我们送出去的矿石又要回来?”
“我倒是比较好奇,陆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璎珞点头去了,他进到了书房里,见到了永琳。太子殿下知道他来了,兀自抱怨起来:“老师来看看这个北越王子一日的花销,简直比我这太子还要奢侈!早上是金豆翡翠汤,配上各色名贵糕点,穿要金缕玉衣,进出要仪仗跟随,侍卫左右,中午非燕窝鱼翅不吃,要看最好的歌舞,否则食不下咽,晚上吃什么我都不想细说,末了要睡觉,还要睡孔雀绒的毯子……伦泰虽然地大物博,可我并不想拿这些好东西去将养他!”
“为什么?我从不知道她与沁儿有这么深的感情!”zVXC。
“婚约既然已经作废,那么陆小姐依然是待嫁之身,况且国家大事,当不拘这些小节。”
不了么比。“殿下息怒啊。这个陆明月,并不值得殿下如此眷顾啊!”
白太傅嘴里反复念叨着那些套话,就是不挪步子不告退。永琳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冰凉,把手一甩,说:“罢了,你也别跟这儿耗着了,拟旨吧!”
“明月?真的是明月向你自荐,代沁儿出嫁?”
“她同昭阳公主殿下的确只是泛泛之交,但公主和陆飞云陆将军的交情,可就匪浅了。”
“正是。”
“明月虽然是镇南将军府的嫡出小姐,但和公主的身份还是相差甚远,这么做根本不妥。”他徒劳挣扎似的找了一些借口,可白太傅都能轻松驳回。
“但是……”永琳还要说什么,被白太傅有些生硬地打断了。
永琳仰天长叹,作为一个男人,将自己的爱物拱手让人,那滋味儿怎么会好受?他可以独占天子无条件的偏爱,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坐拥天下,可他就是留不住心爱的女人。如果说倩影本来就对他无意还勉强可以接受,那陆明月也与他渐行渐远,就让他难以忍受地郁结于胸。
永琳又和了一口汤,因为事情出现了转机,他觉得这汤都美味了许多。“这人是谁?谁如此深明大义,舍得将女儿远嫁北越?我要好好奖赏他!”
永琳再次吃惊:“你是说,沁儿跟陆飞云私相授受,明月是为了她哥哥才这么做的?”
“你们……都下去!”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永琳也顾不上自己全身又烫又湿,把太监侍卫们都赶了出去,只留了太傅一人。
“官家小姐和亲也是有先例的,只是走一走封为公主的过场就成。况且这北越王子并没有指明要嫡亲的公主,这么做也无不可。”
“不错,陆小姐此举,恐怕也是不想将来面临左右为难的窘境,所以老臣知道有诸多不妥,还是替她进宫来请求殿下了。”
白太傅笑了笑说:“我自然会竭尽所能。”
永琳问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太傅这时进宫,莫非是已经有了对策?”
太傅顿了一顿,终于说道:“是……陆明月,陆小姐她自己。”
“这就要有劳太傅大人了,不是吗?”
这道太子令,陆明月倒是接得很爽快,太监宣旨,她基本上没听,接到之后,也没有再看,反而对辉月说:“我恐怕是不能亲眼看着你向我娘叩头了,不过事情我已经交代妥了,你毋须担心。”
简单收拾了书桌,他就动身进宫。太子已经连续好几天饮食起居都在书房中了,他到的时候,正遇上提着羹汤的女儿璎珞,该行的礼行过,璎珞几乎快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对父亲说:“既然父亲来了,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同殿下商议,女儿还是暂且回去吧。”
“罢了,现在追究也于事无补,明月已经是难以挽回了。你可以起来说话,但让明月代嫁的事情,我决计不会同意!”
白一书在心中叹息,伸手接过了女儿手中的羹汤,说:“你暂回,我给殿下送进去。我会劝他回宫休息的。”
“她本与我有过婚约……”
辉月一个劲的叹气摇头:“姐姐难道就一次也不为霍奴儿着想吗?”
辉月伤感地看着她说:“姐姐想出的就是这样一个‘李代桃僵’的办法?只怕有好多人要为此伤心了,姐姐你倒下的去手。”
“有人来向老臣毛遂自荐,说要代替公主完成和亲。”
哐啷一声,汤碗从永琳的手中滑落,一碗热汤全洒在了他身上,让白一书惊惶地咕咚一声就跪了下去。汤碗摔碎的声音惊动了守候在外的侍卫和太监们,一时间闯进来一大帮人,黑压压跪了一片。
永琳微微喘着气说:“璎珞和老师串通起来做的一些事情,别以为我真的不知道。”
陆明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今天来,并非要跟太傅说笑。我想让太傅稍微想一想,是送一个没多大用处的公主给北越,还是把盗走他们最重要情报的敌人送给北越。到底哪一个,他们更愿意接受?”
太傅将羹汤放在了永琳面前,声音尽量放得很低:“太子息怒,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是不要白白气坏了钰体。这是璎珞夫人送来的羹汤,殿下将就进一些吧。”
“殿下!老臣冒昧地说一句,既然陆明月已然放弃同殿下的婚约,那总归是要属于他人的。与其留着让武安王受益,不如成全她,替她从两难的境地中解月兑出来。”
“伤心是会伤心,但好歹我还活着。如果留在这里,到了双方短兵相接的时候,我恐怕只能自刎以谢天下。”
“还请太傅大人尽快让太子殿下下旨,以免夜长梦多。”
“陆小姐深明大义的确是好,不过我不确定的是,太子殿下舍不舍得让你去和亲。”
“好!”他端起了汤碗,喝了一大口,“老师还是快讲吧。”
“这莫非就是俗话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
辉月见劝不动她,也就不再相劝,只是私下里拿了一袋子银币和一封书信,交给驿馆的邮差,火速送往了赶往海兰城。她所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在明月的怨恨和霍奴儿的失意之间,她还是私心地选择了避免后者。
陆明月这次很积极地为自己筹办嫁妆,几乎把自家店里最好的货色都搬了出来,还不时对辉月自嘲地说:“这辈子,我居然能够定下两份惊世骇俗的婚姻,即使不能绝后,也一定是空前了,这才配得上‘奇女子’一说呀!”
辉月不答话,只是在心里道,要两次都结不成,那才真正算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