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学会以三种目光盯人之后,我就再也不躲避别人了,反而希望在山路上多遇上几个人,以查验我目光的效果。因此,凡是与我对过眼的寨众,都到寨团里去宣扬,说你们可能还不晓得吧,那灾星婆娘乞得的那个大管崽变了,变成一个野人啦,眼里总是放着绿绿的凶光,就跟受伤发狠的土狼一个样,又凶又恶。而这些话又大都传进了我哑巴阿娘和几个阿姐的耳朵里。哑巴阿娘老是无声地哭,无声地抹眼泪。几个阿姐却很平淡,反而觉得我这个阿弟凶恶一些还好些。
这年的秋忙,阿女乃领着我到坡背冲沟的水田里收稻子,傍晚回转卧牛坡时,老远就望见茅棚前站有一个汉人和一个苗人。我和阿女乃刚刚走近,他们就主动打招呼。那苗人是一个矮矮的胖子,好象与我阿女乃熟悉,笑着脸称呼我阿女乃为婶娘。那个汉人却是一个高高的瘦子,挨近五十岁,能流利搭一口我们山里的苗话。汉人说他是七锋乡中心小学的校长,姓杨,是进山来督促失学儿童上学的。
这时候,我才知晓我已经满过九周岁了,早已到了去上学读书的年龄。在我被绑上卧牛坡之前,我对上学就有了一个朦胧的概念。那时,屋里就阿岱姐一个人上学,每天吃过早饭她就背着书包出门,太阳落坡时就背着书包回屋。阿岱姐时常伏在饭桌上写写画画,还哇啦哇啦地读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汉文。当然,我很好奇,想跟阿岱姐学一学,可只要我挨近她,她就奋力地来推我,根本不准许我模她的书本。我跟阿岱姐胡搅蛮缠,她同样以巴掌来招呼我,时常打得我脑壳冒星花。
不用说,我是渴望上学的,巴望着阿女乃点头同意,准许我去上学。然而,阿女乃却一摆头,冷冷地朝杨校长说:“我屋里的苕崽是用不着去上什么学读什么书的,不必你们这么劳心费神。”
杨校长似乎早就料想到我阿女乃会是这么一个态度,他便和悦起脸,嗓音脆朗朗地说:“他阿女乃呀,如今是新知识时代了。如果你娃崽不上学不读书,就会成为文盲,成为社会废人的。”
哪晓得,我阿女乃的脸色更冷了。她干咳一声,大声应道:“什么狗屁时代?我屋里的娃崽不上学不读书,怎么就成废人了?我不也是文盲嘛,我照样能吃能睡能做事!我屋里的娃崽不上学不读书,也照样能在这大山里顶天立地!”
杨校长一怔,就呵呵一笑,说:“他阿女乃,你这是误会了,我所说的那种废人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废人。只要娃崽上了学,学了知识,懂得了道理,就更会做人做事。再说,我们国家颁布了《义务教育法》,其中硬性规定,到了入学学龄的娃崽是必须到学校去读书的。如果你们在经济上有困难,我们帮着想想办法。近几天,我们檑木寨小学就开始报名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