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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自此不相离(一)

那驭夫在马背上冲司马宣哭着一“诺”,这才咬牙,发了狠地一甩马鞭,直直冲了出去。

这些侍从,俱是跟随司马宣多年的死士,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司马宣,又何曾见过这样的狠心的妇人。

眼看着钟无双的马车绝尘而去,他们一个个惊慌失措,哭嚎声不绝于耳。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司马宣低低地喝道:“安静。”

这时刻,他的中气明显已有不足骓。

望着他渐转苍白的脸,一个侍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求道:“皇上,皇上,妇人如此狠心,皇上何至如此?何至如此呀皇上!属下恳请皇上速速回宫,即时请巫医前来救治,断不能再事延误。”

那侍从哭到这里,决然起身,向司马宣欺近,毅然道:“若是皇上不听属下之言,在下便是拼着一死,也要违令行事了。”

司马宣垂眸,淡淡说道:“鬼士,你跟在朕身边有多长时间了?狳”

那侍从脚步一顿,哭道:“自皇上少年之时起,属下便跟随着皇上,至此已有十年。”

抬眸望向驿道上那个渐行渐远的黑影,司马宣冷然道:“你跟在朕身边经年,可有见过朕,做过没有把握之事么?”

那侍从一怔,便是那流了一脸的泪水,也忘了要擦一擦。

他只是怔怔地,呆呆地想了一会,便断然应道:“没有。”

司马宣终是掉头望向他,轻声道:“鬼士,你来替朕处理这伤罢。朕可不想妇人回头之时,朕已回天乏术了。”

那侍从看向他,带着颤声哭道:“皇上剑伤甚重,属下不敢贸然拔剑。”

司马宣淡淡说道:“过来吧。难不成巫医不在,便让朕流血至死么?”

那侍从凛然,大声应道:“诺。”

他大步上前时,已有其他侍从拿来了最好的金创药。

那侍从手脚麻利地拔出伤口的剑,随即用最快的速度给他撒上金创药,再从自己身上撕下一方衣袍替司马宣将伤口重重绑上。

做完这一切后,那侍从重重地吁了一口气,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喜道;“幸好刺得不深。”

司马宣这时脸色已是雪白一片,便是那唇色,也是雪白的。

他扶着侍从的手臂,让自己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闻言微笑道:“肉是自己的,不知不觉中便有留手。”

那侍从仍不无担忧地劝道:“虽说剑已拔出,但皇上失血过多,如此不过是权宜之计,皇上仍须速速回宫,召巫医治理才可。”

司马宣摇头,“伤口既已包扎,目前当无大碍,朕在这里再等等妇人。”

“皇上,夫人狠心至斯,皇上何以还要痴迷不悟?天下妇人千万,皇上何必执着于一妇!”

那侍从的语气中,已然挟带着对钟无双浓浓的不满。

只是他话音方落,司马无便嗖然掉头向他望来。

他的眼风冷冽,带着沉沉威压,让那侍从嗖然一惊,慌忙跪下请罪道:“属下出言无状,请皇上恕罪!”

“如若不是你跟随我多年,以此犯上之言,便已当诛。”

望着跪伏于地的侍从,司马宣冷冷警告道。

那侍从跪伏在地,正因为他对司马宣极为忠心,因而从内心深处,他对钟无双这般无情的妇人,便亦发厌恶,亦发痛恨。

只是他出于对司马宣的忠诚,便是他再不喜欢钟无双,却也不能忤逆司马宣的意愿。

司马宣显然知道他心中所想。

望着那侍从,他眉头微蹙,态度异常的坚决,一字一句地说道:“妇人之所以离我,实是出于无奈,亦是心中有恨。她痛恨我以这种方式逼她就范。我的妇人,虽然遇事大气,然而却容不下半分欺诈,又凡事睚眦必究。此次我如此逼迫于她,她一时间气怒难平,实是意料中事。不管妇人如何,她终究是尔等国母,尔等不可对妇人无礼。”

司马宣受伤至此,已是十分虚弱,强撑着说了这许多话,他的面上,已有不支的迹象。

在场的侍从无不一凛,他们未想到皇上竟然对妇人如此护短,容不得旁人对她有丝毫不敬。

妇人便是已经去了,然而在皇上眼里,已将她视同国母,与他一般,同受万民敬仰。

一时间,众人无不惊惶。

那侍从便在这惶然中,再次跪地请罪道:“属下已然知错。还请皇上休要言语,好生回宫静养。属下愿前去向夫人请罪,劝她回转。”

在众人的期盼中,司马宣缓缓摇头,“我那妇人,甚是骄傲,又极是固执,若知我已然无恙,她必然不会再返。我便在这里等着她……”

说到这里,司马宣又缓缓抚上胸口,随着那里一阵剧痛,他额上的汗水,亦滚滚而下。

“皇上……”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已是十分虚弱的司马宣明显摇晃了一下,然而他终是稳住了身形,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巍然而立。

其中一个侍从咬了咬唇,忍不住悄声对侍从之首道:“皇上重伤在身却执意不肯回宫,这般耗下去,恐生变故。不如使鹞鹰传书,让具公速召巫医前来,如此可好。”

侍从之首当即大点其头,当即去办。

奔驰的马车中,钟无双泪如雨下。

她死死地揪着胸口的衣襟,紧紧地咬着下唇,一再地告诉自己:司马宣这个混蛋,他故意如此,不过是要利用人心,用自残躯体这等无赖的行为,逼迫自己依他的心意行事。堂堂北王,他居然使出如此无赖恶劣的行径!

他刺了自己一剑,竟然还大刺刺地告诉她,那一剑,要不了他的命,至于是走是留,端看她的心意。

他竟似吃准了她无法狠下心来舍他而去!他竟然拿命来赌她的心!堂堂北王,他竟然无赖至此!!

钟无双虽然被司马宣这种自虐的行为气得要命,恨得要死,明明知道他只是在利用人性的弱点,想要逼得自己屈服而已……

就算心里明明白白,然而,随着马车愈行愈远,钟无双的心,却越揪越紧,越揪越紧……

钟无双犹记得,自己离开之时,那剑锋犹在他的体内。她犹记得,那顺着剑柄淋漓而下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袍。

她犹记得,他面白如纸,唇白如纸。

她犹记得,自己转身之际,他脚步踉跄,似要跌倒……

刚才之事沥沥在目,钟无双每回想起这一幕,那胸口便似被刀剜着一般疼痛。

那种痛,却似被人扼着脖子似的,喊叫不出。

口中突然传来一阵腥热,钟无双却骤然崩溃。

她一把掀开车帘,冲驭夫哭喴道:“回去,快快回去,快……”

原本一路奔驰,一路对钟无双怨恨不已的驭夫,在听了钟无双的话后,不由狂喜,他大声应“诺”着,随即熟练地操控着马车调转马头,一甩长鞭,极速朝来路返去。

一直伫立在原地的司马宣,佊时已是中气不足,体力不支。

已过了这许久,然而,驿道的尽头依然杳无人影。

司马宣的随身侍从,从最初的殷殷盼望,到现在,已经不再抱有希望。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道:妇人如此狠心,许是不会再回来了。

只有司马宣,尽管现在已是面无人色,尽管他的头,眩晕一波接一波向他袭来,尽管他的胸口疼痛更甚……

但是,他仍然,努力挺直着腰背,直直地眺望着驿道的尽头,眺望着……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还充满希翼的司马宣,渐渐地,变得不再那么自信了。

他开始怀疑,钟无双这次是真的铁了心地要弃自己而去了。

这种想法一仅冒出,便疯狂地占据了司马宣的全部念想,他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胸口便是一痛。

随即,便是司马宣自己也感觉到,一股湿热自胸口溢了出来。

随着这股湿热的溢出,逐渐变凉的,是他的心。

就在众人对钟无双的出现不再抱有希望时,就是司马宣亦要放弃之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远方传来。

侍从们先是定神细看了一番,随即便被这意想不到的喜悦所湮灭。

他们欢喜地冲到司马宣面前,遥指着远方,兴奋地叫道:“皇上,是夫人,是夫人回转了……”

彼时,司马宣的意识已呈涣散之势。

他努力地瞪着双眼,努力地盯着那渐行渐近的马车,努力地听着众人欣喜的述说。

直到马车在他面前扬起一阵黄沙,直到漫天黄沙中,妇人痛哭着冲上前来,紧紧抱着他时,随着胸口的剧痛,司马宣的意识陡然转为清明。

他咧唇一笑,“我终于用命,赌回你的心了……”

然后,在钟无双的哭喊声中,在侍从们的惊喝声中,司马宣脚下一软,微笑着向后倒去。

两天了。

自回到王宫之后,似乎所有的人都集体忘记了钟无双的存在。

钟无双怔怔地望着房门,终是忍不住想要见司马宣的冲动,就在她堪堪提步走到门口时,一个侍婢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具公说了,皇上未月兑险之前,夫人哪里也不能去。”

不知不觉中,侍婢对钟无双的态度变了,带着明显的冷漠。

钟无双心中一痛,整个人似失去力气一般,她慢慢扶着几,挪向塌边,然后再重重地倒下。

好一会,她哑声问道;“皇上倒底怎么样了?”

侍婢的声音过了一阵才传来,“奴婢不知。”

“医官与巫医怎么说?”

门外的侍婢顿了顿,方不耐地回道:“大夫说,皇上虽然没有伤及脏腑,可是这两天来却高热不退,长此下去,仍有生命之忧。”

钟无双没有再说话了,她怔怔地望着头顶,眼泪止不住地喷涌而出。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在这时世,便是一个小小的伤风感冒,都有可能让人至死,何况还是连续的高热不退。

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了。

钟无双迅速从榻上起身,她来到殿外,对那些守候在门外的侍婢侍从肃然令道:“你们速去告诉医官,若是皇上再高热不退,可使冷水敷额,亦可用烈酒擦其肢体,此法或许有效。”

殿外侍婢稍为沉吟,便一“诺”转身而去。

转眼,又是两天。

在钟无双的胆战心惊中,侍婢来报,司马宣总算不再发热了。

只是自那以后,钟无双却再也无法从任何人的口中得知司马宣的信息。

她不知道他是否醒转,也不知道他的伤口可有愈合,她更不知道他到底恢复到了何种程度。

虽然钟无双已被允许可以在宫中四处走动,但是,偏偏是她最为担心的司马宣,却彻底地将钟无双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钟无双深知,这一切是具公对司马宣身负剑伤而对她的惩罚。

钟无双便是在这种焦急无措中,一次又一次地前去面见具公,一次又一次地请求他告诉自己司马宣的状况,一次又一次地恳请他让自己,见上司马宣一面。

然而,尚处在盛怒中的具公完全不为所动。

钟无双在这种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煎熬中,一日消瘦过一日。

尽管屡屡被拒,然而,她仍是固执地每日前往司马宣的住处,希望能有机会见上司马宣一面。

这一日,在钟无双如常被拒走后,具公不无解恨,不无欢喜地退回司马宣的床榻。

他抚着额下的胡须谆谆教导,“现在皇上可是信了,这妇人是不能用宠的,你就是得冷一冷她。你看看,这才冷她数日,妇人已是慌了,怕了。如此驯妇,才是男儿威风。皇上堂堂一方诸侯,岂可事事顺着妇人的心意,灭男儿威风!”

具公不无得意地说到这里,无意间瞥见司马宣正仰着头,怔怔地望着屋顶出神。

他那总是俊逸出尘的脸上,此刻满满都是落寞。

明明满堂华锦,明明衣着高贵,那乌黑的眼配上苍白的容颜,竟让人平添无尽的萧瑟。

素来意气风发的司马宣,何时这般模样过,具公见了心中一酸。

他走到司马宣身侧,低头望着他,低声叹道:“不过是个妇人,皇上何至如此!皇上现在,哪里还有往日的意气风发之态,威风凛凛之姿?哎,真是误人呀!”

司马宣低下头来,他静静地看着具公,嘴唇扯了扯,低哑地说道:“我怎么办?”他的声音沙哑之极,“具公,我如何是好?”

具公眯起昏暗的双眼,恨铁不成钢地回道:“怎么办?妇人都已经随你回宫了,你还要怎么办?”

司马宣无心理会具公的恼怒,他再次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屋梁处,好一会,他的声音苍凉地传来,“我只会这招。除了它,我不知要如何才能留得住她。”

他喃喃说道:“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具公气得一噎,正想再将江山社稷储般道理搬出来,再劝导司马宣几句,不想他却闭上双眼,低声说道:“我不能放手!我不会放手!”

声音斩钉截铁。

这语气,这神态,具公已是深深明白。

在妇人之事上,司马宣是绝对不会再作退让了。

具公慢慢沉了脸色。

他是亲眼看着司马宣自小一步步走到今天,他实在想不明白,以前的绝情之人,今日何以摇身一变,竟成了世间难得一见的情种。

深知他为人的具公,不由仰天长叹:“罢了罢了,想来是天意如此,老天降下此妇,只怕是皇上前生之缘,今日的孽债!既是天意,老夫也无话可说了。只是皇上若真执意要为妇人不再娶他妇,燕国之事,只怕难以善了。皇上自己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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