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1-23
第十章弃文从理
曾邦侯的隐居生活其实不是真正的隐居,平时和外界有许多的书信往来,他每天都需用小半天时间来处理书信。毕竟曾邦侯作为当朝大儒,又是盖世功臣,完全的退隐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他闭门不出谢绝宾客,门前出现车水马龙也不奇怪。
曾邦侯收到长子的京城来信,确实沉默了很久。百姓遭战乱荼毒已十余年,如今乱世之端又现,生民何其多艰!
晚上,曾邦侯和陈旺廷两人边喝茶边下棋,曾执红陈执黑就楚河汉界方寸地展开对弈。曾邦侯下棋不温不火,毫无杀伐之意,陈旺廷亦无烟火气,每一步就对方棋势而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是旁人棋力不高,看不出厚积薄发的意蕴,定以为这两人一定是臭棋篓子。整整一个时辰,两人只下了三局,其中两局和,一局曾邦侯残局胜。
陈旺廷笑道:“佩服佩服。公爷布局精妙,非五步之外不能知其妙,不至十步不能尽其意。”
曾邦侯叹道:“人说,世事如棋,可惜我不是下棋之人。”
陈旺廷下棋本为消遣,不料曾邦侯突发此言。陈旺廷道:“公爷,这样岂不正好,乐得做一局外之人。”
曾邦侯道:“我等俱是局内之人,人生天地间,生于斯长于斯,谁能做真正的局外之人!可惜棋势溃败在即却无能为力。”
陈旺廷沉默,忽道:“公爷如欲出山布局,陈某愿再为过河兵卒。”
曾邦侯摇头道:“不愿我为下棋布局之人,愿天下人共下天下棋。”
陈旺廷道:“公爷真乃大儒,仁心照千古。”
曾邦侯再叹一声道:“一时且不能照,何能照千古。”
陈旺廷很是惊奇,曾大帅素来豁达宁静,今天为何连叹两声。问道:“天下局势有变?”
陈旺廷知道曾邦侯一向不以琐事萦怀,所忧者莫不是苍生民瘼,所以有此问。
曾邦侯道:“此前倾全国之力,历经九年方才平定的洪天国之乱即是以流寇坐大,现今芦省盗匪又有成流寇之势。如不尽快剿灭,只怕后患无穷。”
陈旺廷道:“平乱三杰俱在,何患盗匪不靖。”
曾邦侯道:“如朝野一心,即使没有平乱三杰,匪患又何足虑。”
陈旺廷嘿然。朝廷之事,他也素有耳闻,顿起有心无力之感。
当晚曾邦侯致书曾守诚,授意长子上书朝廷,重视匪患,其害不在女直之下。曾邦侯虽知这样的上书可能会石沉大海,但无论尽心还是尽忠都得这么做,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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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守宜终于做出了决定。
纠结了十几天,曾守宜明白不能再这样下去。和五弟曾守山也聊了好几次,终于下定了决心。这天晚上他来到父亲的书房,慎重其事地把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
曾守宜朗声道:“父亲,我想放弃明年的秋闱考试。不对,我想放弃科举。”
曾守宜做出一个对他自己来说极为重大的决定,似乎有点紧张。
曾邦侯并不吃惊。道:“你考虑好了?”
曾守宜道:“考虑好了。”
曾邦侯说:“如果你能说服你母亲,就说明你考虑好了。如果连母亲都说服不了,说明你考虑的不够成熟。”
曾守宜不得已接受了这个霸道逻辑。仔细一想也有道理,毕竟得给亲人一个交待。
欧阳氏果然不能接受曾守宜的想法,反带来一串的训辞:考取功名才能获得荣誉、地位、财富,甚至是幸福。整个社会都趋之若鹜,这是衡量一个人是否有出息的标准。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别人会怎么看你,以及你的父亲。
曾守宜知道要说服母亲确是一件艰难的事情,除非有足够的理由。道:“娘,因为我要做一件更有意义的事。”
根据以往的经验,曾守宜没有陈述自己的兴趣之类的理由,因为那无非是为自己招来受教育以及训斥的机会,母亲会花上很长的时间来告诉自己一些兴趣可以培养,不能爱一行才干一行之类的道理。母亲一般关心的是你的前途,而不是你的兴趣。所以他直接表明自己要做更有价值的事情。
欧阳氏果然有了听下去的兴趣,问什么事比考科举更有意义。
曾守宜坚定地道:“我要写一部书,留名青史。”
欧阳氏心情好了点,道写什么书啊,还留名青史。
曾守宜把自己的要做的事情的价值仔仔细细地告诉了母亲。欧阳氏虽然仍没完全接受儿子突然放弃科举的想法,她原本一心想着一门三进士的盛况,但明显口气松动了些。
第二天早上吃饭时候,欧阳氏脸色还是有些不快。曾守宜连忙给母亲盛好稀饭,夹好菜。欧阳氏道:“守宜,你现在这么大了,自己的事自己决定吧。”
曾守宜感激地看了一眼父亲,他知道母亲能顺利转变态度,父亲一定是帮自己说话了。曾邦侯面带微笑,不置可否。
曾守宜满心欢喜,他终于走出了这一步。他的选择在某种程度上挑战了这个社会的积习和惯性。此时曾守宜觉得自己很有勇气,嗯,有点骄傲。
曾邦侯道:“既然你打算专门从事地理之学,以后的考核就以此为主,你虽不参加科举,但照样不能荒废时光。”
曾守宜当然应下。
吃过早饭不久,胡鲁过来了。她照例先去给曾守山收拾房间,碰上正准备去藏书楼的守宜守山二人。胡鲁见曾守宜一脸轻松,一扫前段时间的愁眉苦脸,笑道:“四少爷,有什么喜事啊,这么高兴?”
曾守宜把自己的决定和家里的态度告诉了胡鲁。胡鲁也替曾守宜高兴,道:“四少爷终于可以全心全意做自己的事情了。”
曾守山道:“别高兴太早,这也意味着你要更加努力。”
曾守宜道:“确实,我们先走了。”
曾守山对胡鲁道:“我房间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你也早点去藏书楼吧。”
藏书楼。
曾守宜开始翻阅整理地理志资料,满心欢愉。楼下是曾守山和胡鲁在看书,曾守山已经看完了《汉书》,《汉书》有很多地方重复了《史记》的内容,再加上他的阅读能力逐渐提高,所以这本书花费的时间比较少。现今已开始点读《后汉书》了。胡鲁也在看史书,她拿的都是曾守山点读过的,这样毕竟省劲,有时候还和曾守山探讨句读的对错。
摆月兑了囚徒生涯,过上正常人生活的胡鲁,曾经面黄肌瘦的脸庞逐渐有了血色,眼神更有光彩灵韵,身体在这两个月时间里也稍稍长了点。看书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胡鲁便给曾守山倒上一杯凉开水,她知道曾守山如不是品茶则平时习惯喝凉水。顺便再给他捏了会肩,捶了会腿。曾守山越来越习惯胡鲁的伺候,尽管胡鲁并不是她的丫鬟。胡鲁并不觉得她是像丫鬟一样在伺候别人,她只觉得这是在做她应该做的事情,何况曾守山还是她的雇主,给工资的。
曾守山看书非常专注,放佛整个人沉浸在其中,不过他记性并不好,所以开始做笔记了。他的字不如胡鲁的清秀,好在这段时间偶尔也有下午时间练练字,现在已经进步多了。尤其是他把练拳的感觉融入练字之后,书法大为长进,甚至曾邦侯都说可以和胡鲁的字平分秋色了,说是神韵过之,严谨不及。曾守山觉得有点没面子,毕竟自己都十五了,胡鲁才十岁。可实在架不住人家的功底和天赋太好。上午是读书时间,两人几乎没有聊天,曾守山看书如饥似渴,胡鲁看书却是不急不躁,似乎在享受。不知她在享受书还是上午的时光。楼上的曾守宜也很少下来聊天,除了上厕所。曾邦侯和陈旺廷偶尔也来藏书楼拿书,见此情形每每抚须点头。
曾邦侯对这三个晚辈非常满意。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各自在坚持要做的事情,并无一次中断。例如每天去藏书楼看书一事,一个多月以来从未因为什么事情间断过一次,这是相当难得的。尽管三人各面临不同的问题,如曾守宜纠结于求学的方向,曾守山有练拳的任务,胡鲁还得操持家务,但这些却都没影响到对看书的坚持。曾邦侯不嫌弃胡鲁的出身和贫寒,也不在意曾守山的异端思想,更不在乎曾守宜的不务正业,他关注的是子侄辈是否具备优秀的品质,例如坚持,勤俭以及善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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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南方的冬天来临。
曾守诚的上书果然还是石沉大海。曾守诚的回信里告知了最新的消息,女直的进攻已被木子鸿大军遏制,双方在燎东僵持。芦省盗匪黎江成似乎声势渐弱,不过一直也没有剿灭的消息传来。
收到曾守诚的信,曾邦侯并没有放心,他似乎有种感觉事情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顺利。和陈旺廷聊天时谈到了这个问题,陈旺廷劝他放宽心。曾邦侯摇摇头没有说话。
苌沙曾邦泉上奏朝廷请求荫封一子,这是朝廷给予他的承诺,现在是兑现的时候了。曾家兄弟本无意使用这项特权,因为所谓荫封就是他的孩子可以不用寒窗苦读,不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去参加一层又一层的考试可以直接做官。但这次曾邦泉不但用了一个指标,朝廷当年其实给了他两个指标,而且还多加了一个要求:让曾守林在苌沙城担任官职,原因是自己身体不好希望儿子能在身边做官以便照顾自己。曾邦泉的这个要求其实违背了大诚王朝的任官回避原则,根据这一原则任官必须离开自己的家乡,避免官员与本乡土势力勾结难以驾驭。但曾邦泉的这个要求竟然得到了兄长曾邦侯的同意,并暗示胞弟在上书时候引用本朝特例唐惟,毕竟如果曾邦泉的特殊荫封如不是开创先例,通过的阻力会大大降低。据曾邦侯写给曾邦泉的信中分析,有先例在前,加上当前形势和自己兄弟的影响力朝廷通过此请求的可能性比较大。
藏书楼看书已成为一种煎熬。楼内楼外都是冷飕飕的,而且藏书楼严禁生火。三人仍然坚持一如既往地去读书,没有人把书带回房间去看,尽管房间可以生火取暖,并且柴火木炭管够。柴火木炭是曾家三爷们每天下午劳动的成果之一,柴火有些是砍的树枝,有些是灌木的根,木炭都是自己烧制的。曾家虽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曾邦侯一直坚持无论男女老少都必须掌握生存劳动的能力。曾守宜一直呆在二楼,那里是他学习工作的地方,数十种在他的大书桌上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他拒绝回房看书整理资料,除了因为书籍不方便之外,他认为这样会消磨自己的意志力。曾守山自从练习师父教给他的龟息功小有成就后并不觉得冬天有多冷,在藏书楼看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挑战。胡鲁也坚持每天上午来曾家干活看书,尽管冻得手指都有点红肿,但不知是为工资还是为曾守山,反正一直没有中断过。
陈旺廷在这段时间里一直没有再教曾守山新的东西。曾守山要做的只是练拳架、呼吸和爬山,近三个月的锻炼让他感觉身体内部似乎顺畅无阻,气息流动充盈,而且还有特别好的作用就是冬天不怕冷。陈旺廷对弟子的龟息功的练习状况很是关心,不时过问一下呼吸的长短,带给身体的变化等等。细节方面的重视简直和最初教拳时一样。得知曾守山所说的气息充盈等变化后,陈旺廷突然觉得这个弟子如果被武当那个老道看见只怕要争当他的师父了。不过陈旺廷只是稍微鼓励了曾守山,并没有喜形于色,反而告诉他现在只是筑基阶段,拳法之路还长的很,你还只是刚来到拳法之道的大门口,连门槛还没进。
几天后,曾守山告诉师父自己龟息功已小成,一呼一吸的时间已长达一百下。陈旺廷不喜反怒,道:“呼吸之法绝不可操之过急,急于速成与一事无成没有区别!”
曾守山却一脸平静,趁师父发火的间隙道:“师父,我绝没有操之过急,呼吸本来就是人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我只是有意无意之间训练,自然而然呼吸绵长。”
陈旺廷如何不惊奇,一呼一吸到百下之数非三五年之功不行,有些人甚至终生不能到此地步。曾守山这半年带给他的惊奇实在是太多了。但陈旺廷还是让他继续把基础打牢,明年再教新的东西,只是告诉他下一个境界,呼吸绵长而后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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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一队人马悄悄来到潇湘县,此后曾守山他们的生活出现极大的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