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的迷雾和瀑布溅起的水汽被烈日驱散殆尽,暴露在火辣阳光下的砂岩温度几乎可以烤熟鸡蛋。
令狐冲倚在瀑布下水潭边的阴凉通风处,不时取些潭水,冷敷在那昏迷人儿滚烫的额头。眼见其难受苦成团儿的小脸舒展了些,呼吸也渐渐匀称下来,他才暗松了一口气。
那昏迷的人儿不用说正是董庆笙。他的脑袋搭在令狐冲的大腿上,小脸儿潮红,如瀑布旁溅满了水珠的小红花一般,娇艳之色,难描难画。令狐冲怔怔瞅着,暗想:“原来她竟生得这般好看,只怕比灵珊妹子还要稍胜几分呢。”见他眉梢低顺,紧闭双眼的睫毛也微微颤抖,表情无辜娇弱,忍不住心生怜意,用手指轻轻去抚平了那紧蹙烟眉,苦笑道:“怎么会中暑了。”
令狐冲叹了一回气,轻捏了着董庆笙的脸蛋女敕肉,自问自答:你可是为我来回奔波一整夜?是了,想必路上没时间调息,劳累和急火交加,这才导致身体气虚抵挡不住烈日曝晒罢。”细抚眼前这张小脸儿,不禁想起了早晨吃食西瓜时,从这张精致脸蛋上看到的认真表情,心情顿时激荡,暗暗自责:“令狐冲啊令狐冲,从小到大,除了师父、师娘还有小师妹,可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这般好过。不论恩情,但凭长者为尊,不管她做错了什么,始终是我义姐,我也不该拿话气她才是。罢了,她醒来了,我令狐冲便任她打骂一回。只等了她消了气儿,再找个时机好好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思绪纷飞间,忽听到一声痛苦申吟,抬开眼皮一看,见董庆笙小脸儿嫣红得可怕,口中还喃喃低语什么,纤指紧张地抠抓地面。令狐冲眉头一皱,担心董庆笙把指甲划翻了,便用大手紧紧握住了那双不安分的纤手,叹道:“这副模样儿看起来好生可怜,做噩梦了么?”
如他所想,董庆笙正在做梦。梦回了七年前,那是他还是名小乞儿。在他二十年的生命旅程里,几乎绝大多数时间都以小乞儿的身份行走在幻界中,所以梦境中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冰冷的外表世界。
漫长而飘渺的流浪梦境的主题。流浪啊流浪,日复一日,就这样过了许多年,慢慢地忘记了自己是在做梦。风餐露宿,瑟缩着身子儿不知走过多少座城郭野村,累了倦了,就随便找个山洞或废屋歇息。有一次在某间破庙里休息时,偶然听闻深谙世道的老乞丐讲述江湖上的传说——发生在几十年前【覆雨翻云】剧本中,浪翻云和庞斑破碎虚空的故事,甚至还有更古老地关于令东来和傅鹰神话。
董庆笙津津有味地倾听这些不知道真与假的传言,脸上流露出羡慕嫉妒的表情来,幻想有一日自己也能像传说中的主角,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傲笑江湖。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刹那间转换了场景。四周是疯狂厮杀的江湖人士,有玩家也有npc,刀光剑影,风雷激响。狂笑声、怒喝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他吓得要死,埋着头趴在草丛里,浑身止不住地战栗。好久好久,直到所有的声息寂静下来以后,又继续躲了半天,方才壮着胆抬头偷偷瞅了一眼,只见满场尸横狼藉,残剑断刀撒落一地,竟无一个活人。
他心跳如鼓,仔细观察了许久,才从草丛中爬起身,风声鹤唳地接近众人激斗的核心处——那里有一具尸体,据说是日月神教东方不败教主的尸身。笑傲江湖的故事被人们传唱经年,即便有七八个版本,而且每个版本略有不同,不过剧情主角的身份他早已耳熟能详。
“哈哈。没想到我董大爷也有时来运转的一天,绝世武功,我来了……”从东方不败的尸身上模到那本传说级别的武功秘籍时,他惊喜得几乎要窒息了,以为自己的梦想终于能够成真。由于害怕被人发现,便揣着秘籍一路南行,大脑晕陶陶,只想走得越远越好。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行了不知多少日子,来到了一座古镇。那天,飘着靡靡细雨,气温有点低,董庆笙的心却是火热的。他本来在一家酒楼下躲雨,没想到却被店小二赶了出来,只好就近藏在一棵老柳下面。那柳树枝条密集垂落,虽然偶尔有大颗水滴落下来,却挡住了大部分风雨,倒也算安逸。
“柳暗花明。”董庆笙潜意识的逻辑里,接下来他应该会奇遇连连,最终问鼎江湖,成就幻界中的又一个传奇。
然而,故事情节和他期待的有些不一样。倏尔那画面失去了音响,风声雨声全部消失了。时间似被调快数十倍,眼前的画面翩翩飞快,古桥、纸伞、青衣女子、不规则滚动的硬块一页比下一页更迅速翻过。变幻莫测的景象,光怪陆离的色彩,恶心得让人差点儿呕吐。
极其突兀地,画面在某张带着邪意的笑脸上似乎定格了一下,可接下来影画流逝的速度并没有因此受阻,反加快了许多倍,也愈加昏暗了——如同黑木崖上终年肃穆的成德殿内景。一幕幕深藏于映像中的记忆化为了图片从眼帘前飞逝而过,愈来愈多地夹杂那人或得意或恶意或温柔或冰冷的音容笑貌。
“笙儿真乖。”那个人俯视着自己,慢慢地俯低头,薄细的嘴唇牵出邪意的笑意,看似很温柔,漆黑的眸子却难掩倨傲。
董庆笙跪坐在地毯上,仰视高坐的那个人,扬起俏丽的脸孔,索吻。不知从画面的哪一个片段开始,他彻底忘记了尊严,彻底放弃了抵抗,温顺如同小狗,甚至不知廉耻地刻意做出让主人满意的行为。若讨得他的一声夸赞,也觉得欣喜愉悦。他也发现,自己的外貌随着时间的流逝,点点滴滴地臻至完美,到了此时竟再也找不着一丝当年的男性痕迹了。
大脑懵懂迷糊,蓦地似乎听到一声叹息,有个熟悉声音在耳边低语:“董大小姐,你昏睡着可比清醒时惹人爱怜一些呢。”
“昏睡?”宛如惊雷撕破了宁静,心湖死水随着那个声音荡起涟漪,涟漪弥散成狂涛巨浪,将他梦幻中惊悟过来,便觉四周万物鲜艳色调飞速褪去、形象模糊,唯有一张邪异脸孔仍然以沉稳不变的速度逼近来。
“杨莲亭!”
董庆笙顿时看清了眼前这张脸,心尖儿悸动了一下,吓得瞪大了眼睛,欲逃开,手脚却似被一股强迫的力量锁住了动弹不得。冰冷绝望席卷全身,他惶恐而无助地忖道:“杨莲亭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我又被他抓住了么……”
随着杨莲亭的邪意笑脸逐渐充盈了整个视野,铺天盖地一般贴近,仿佛被黑暗笼罩,眼前逐渐漆黑,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要——”
梦境终于崩溃,董庆笙大叫了一声睁开眼弹坐了起来。
湛蓝天空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七色的彩虹,不时有成群的鸟儿穿过了彩虹,叽叽喳喳掠过视线。瀑布声隆隆喧哗,悬壁上的松树被水汽洗涤后,绿得清新醒目。几缕晕着辉圈的淡金色阳光从峭壁上方斜斜投射到山谷内,幽潭若抱着琵琶的美女半遮半掩。
他急速呼吸了几口空气,茫然半天方才松懈了肩头,笑道:“原来是梦……”忽地伸手撑地支开身子儿,朝着水潭呕了数回,只觉得喉咙一甜,腥热的液体汹涌了出来。一口殷红的鲜血泼在水面上,融了进去,幻化成为缱绻的红纱菱,渐渐消散。
令狐冲瞧见他潮红的脸色刷地白了一下,继而对着水潭口吐鲜血,眉头一跳,担心他一头栽进潭水里,急忙伸手拉住了他。
董庆笙眯起媚眼儿盯了水面上倒映一眼,毫不在乎地抹去粉唇上沾染着的血液,然后扳回身板儿,软软萎坐在地,哈哈喘了两声。正有些犯痴儿,蓦地右臂被人一把抓住了,扭头望了过去,见令狐冲神情严肃,似想要为他把脉。
“猫哭耗子假慈悲。”他冷笑,心底没由来地生出厌恶,无力地抽了两回没抽动,细声叫道:“放手!”精疲力竭之下,语调显得柔柔弱弱的,没一点儿底气。
令狐冲从脉象中察觉董庆笙体内胡乱冲撞、失去了控制的内劲,登时剑眉锁紧,抬首和声细语道:“你先别说话,静心宁神,待我为你调顺了内息。”
董庆笙强提了一口气儿,俏丽脸蛋儿登时红一阵白一阵,吼道:“我叫你放手,你耳朵聋了么!”
令狐冲脸色阴沉了下来,“董大小姐,求求你别再胡闹了,我是为你好。”
“滚开——”董庆笙根本听不下去,愤怒地尖叫了一声,伸出左手欲要推开他,“你以为你是谁,凭甚么管我!”情绪激动之下,竟又呕出了一口血,推出去的手掌斜了三分角度,正正击中令狐冲的左胸伤处。可是他眼见令狐冲还不放开,没有收手,反发狠又多施加了几分力气。由此果见他脾气乖戾至极,若非是顶着一张好皮囊,定然会让人厌恶。然此时以这副倾国娇俏的容颜撒气泼放刁时,即使说出了很恶劣的言语,别人也不会让太过介怀,以为是小女儿家任性蛮横。
令狐冲亦没有醒觉,他名义曾唤董庆笙为义姐,然因这个义姐顽皮任性的脾气,潜意识已把自己摆在了长兄的位置。此刻虽痛得直抽冷气,可见董庆笙这么不爱惜身体,微微恙怒,欲骂两句,又怕惹其急怒攻心内伤加重,便强忍着痛按捺心头火气,伸手握住了董庆笙抵在他胸膛创伤处的小手儿,哄道:“你内息紊乱,再闹下去定会走火入魔。乖乖听话,静心调息。”
“乖?”董庆笙怔了一下,霎时不知因何怒火更胜。小脸儿上表情痛楚,红着眼圈盯住令狐冲,咬牙切齿恶横横道:“令狐冲,死活是我自家的事儿,与你何干?”
“啪!”
一声脆响,董庆笙顿了下来,俏脸上红红白白俨然印着一个巴掌——正是令狐冲反手扇了他一个耳光。他难以置信地瞪着令狐冲,不知该作何反应,呐呐道:“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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