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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华山

春已来,崆峒山下,已有早放的花骨朵,轻悄悄撂出点滴鲜艳,便是天上阴霾,也教这些许的温柔取了三分冷峻。

看云中光彩,当是正午时候,山上溜溜滑下一泼人来,便是崆峒山诸人,被飞虹子携了送别岳不群等人的。

罗刺寇不耐久行,待见了山下马车,有两个崆峒服侍的弟子引着先在上头坐了,岳不群诸人与崆峒派各自怀心思,郑重别了,于是逶迤又往东而来。

行不三五日,前头有江湖中人物传来讯息,道是左冷禅率嵩山派高手,已尽回了嵩山,众人虽不惧他沿途做出甚么叵测,却均也松了口气。

罗刺寇在车里左右思忖,终究不知怎生分辨。这左冷禅山下只走了这一遭,将祁连山下搅了个混沌,此人行事霸道,万事只看心意,按说总比岳不群教人安心些。只是一路来,看这岳不群心事重重,生生一个利落的读书人模样,总要有个缜密的算计心思,当时左右为难,终究不知这二人之间,毕竟哪个方是顺眼些的。

这一日,眼见已出了甘肃地界,行来在陕西地头上,路人口音,与西疆多不相同,岳不群愁眉顿展,少有显出归家心切的模样。此人心思甚重,难免教江湖里人不喜,如今挂念妻女家徒,些些温情,罗刺寇终归心中偏向了些他。

便在华阴县地头,岳不群喝住鞍马,笑道:“行程也赶了这么些日子,无论南岳北岳山上,想必一两日也耽搁不得甚么,不如请上华山,陋室虽鄙,也有待客之处。也好请莫师兄刘师兄定逸师太见得一见小弟那顽皮小徒,贱内想必也挂念的很。”

定逸师太归山心切,有心不往山上去,见罗刺寇日渐一日形容枯瘦,面皮已焦黄,心生不忍,默然点头。

莫大刘正风二人,也知衡山上如今没个做主的人,却见定逸师太已先点了头,只好拱手道:“那便叨扰岳师兄了。”

岳不群笑道:“三位光临,那是蓬荜生辉的,有何叨扰之处?请!”

车行华山脚下,罗刺寇掀开帘子往山上去望,果然这华山,虽不及此前虽见山岳那般雄美傲倨,却险到了极点,也惊到了极点,譬如一道霹雳,将个长矛从中剖开,便是平缓处,也好不教人惊心。

当时赞道:“西岳险奇,不到华山,不知心惊!”

定逸师太手扶其背嗔道:“只管说大话——你小小年纪,天下见得过几处山崖,怎知这里便是险奇的?山路颠簸,你须多忍着些。岳掌门武功了得,教出的徒弟,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好,正好你们少年人,在一起有个说话的伙伴,也免了许多不安。”

她这话,分明有将罗刺寇留在华山派的思虑。

诚然也是,衡山派中,莫大行踪飘渺,刘正风醉心乐律,都不是作教授武功的好手,至于嵩山泰山,不在定逸眼中,至于北岳恒山,一山都是女尼,因此也只有这西岳华山派,也只有这岳不群,在定逸眼中方是个作师傅的人物。

莫大浑如听而不闻,刘正风面有怒色,但他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素知定逸师太性子,半点颜色不敢露出。

岳不群哪里敢有这等心思,忙忙说了几句谦逊的话——他是仔细的人,如何肯将学到了衡山高明剑法的罗刺寇留在华山派?岂非教江湖中人说他贪图衡山派高明剑法么?

渐渐自平缓处上得山基,只看青松古柏婆婆娑娑,再往高处走片刻,回头望时,白练也似河流自山脚下蛇行而过,终南山郁郁苍苍,似要将个华山拱在当中一般。

山基东侧,便是华山派所在的朝阳峰。当时舍了马车,教车夫只管在山下逗留,众人攀山路蜿蜒而上,行不半晌,只看这朝阳峰中,正有一处平台,颇是平缓,台侧森木童童,山麓往上,白雪尚新,招摇山风里,掩映一片屋舍,并不甚广,足够住人待客。

岳不群手指而道:“到了。”

罗刺寇气息喘息不定,却觉胸口舒畅了许多,多半是数日不曾动用真气,经脉渐渐平缓了下来,当时心内又喜又悲,江湖中行走,倘若连长剑都挥洒不得,那便与行尸走肉甚么分别?

只不过连日来定逸师太每日念诵佛法,岳不群也将经书拿来讲些略略,左右不过都是开解,道是来日方长,如此方缓缓解了罗刺寇心障,心中暗忖也便是了,来日方长,着急那也是于事无补。只消留得一条性命在此,总还有希望。

往屋舍处又曲曲折折行片刻,再看时,哪里只是草舍,这岳不群胸中自有一段雅致,草堂虽简陋,建筑却甚教人叹服。

平缓处一方平整田地,想来乃是修习练武的地方。迎著平地,便是客堂,门柱上深深刻了两行楹联,字体潇洒,将这山里凶恶的风,也消散了五分。再往上瞧,便是草厅。草厅之上,又是折来折去的石径,石径之侧,立有草舍,门扉开了,隐隐可见里头景致,不甚粗糙。

最是高处,阔口形状的三缕茅屋,一侧想是开了口子,口子里闪出一角屋檐,香烟袅袅,不怕便是供奉华山前辈的祠堂。祠堂而后,草木深深,将小径遮盖,直通往愈去愈窄的山峰深处。偶有山风料峭,折断彷佛将松枝柏叶递将出来,一闪而过。

这里的风,绝不柔和,自屋侧延展而来的,钝刀一般,将脸颊刮的生疼。

众人方在此处立足了,岳不群尚未延请入内,自祠堂后头转出个臃肿矮小人影来。

雾霭中,渐渐近了,方看得清晰,原来是个十多岁的男孩,身材欣长,腰中挂了一柄连鞘的剑,背上负着个幼童,扎了冲天双丫,双颊润红,眉目清秀,隐约有玉珠般光润闪烁眼眸之间。

那男孩见了岳不群,慌忙将手中树梢丢在地上,看是想窜将下来,终究没有胆量,眼珠叽里咕噜转将两三转,笑嘻嘻将幼童放在地上,一手扶着,板下脸来拜道:“师傅回来啦,弟子,弟子陪小师妹练武来着,啊,师娘在祠堂里,师傅,要不弟子请师娘出来说话。”

说着,一溜烟窜上石径去了,岳不群看的摇头叹息,道:“这是岳某不成器的弟子,数年前,岳某下山,雪地上见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便带了上山来,眼看都是个成人了,依旧不自在,一时也安稳不下来,教诸位见笑了。”

那幼童站在平地上,笑嘻嘻瞧着岳不群,蹒跚便先下来了,嘴里一边笑,脆声埋怨不迭。

岳不群无可奈何,只好拦腰掐在怀里,那幼童拿手揪住他三缕清须,好似得了了不得的玩意儿,目光却在罗刺寇这里逗留。岳不群道:“这是小女灵珊,眼看又是个不成器的。”

罗刺寇一见这两个孩童,心下便知定是令狐冲与岳灵珊了,那令狐冲年纪虽小,已将性子展露了出来,畏岳不群,又敬岳不群,只好岳不群到处,他便借机躲藏。

这岳灵珊,也不过两三岁年纪的模样,瞧不出甚么好歹来。拿眼不住看他,也不过华山之上,人迹罕至,唯有令狐冲每日带着她玩耍,如今竟又来个年岁不长的,显是好奇的很。

说话间,祠堂里转出个妇人来,粉衣缓带,手中须臾不离一柄连鞘长剑,眉眼俊俏,身量修长,虽在华山烈风中,却不见有甚么显得与寻常妇人一样的,想必内力那是一定好得很的。

莫大三人,均识得这妇人,见面先笑:“华山派的宁女侠,闻名江湖早的很哪,很些时候没有见宁女侠在江湖中行走,风采依旧不减半分啊。”

那便是宁中则了,江湖里也有偌大名声的人物。

宁中则细眼将来人看了,径下石阶来,一一相见,瞧着罗刺寇,锁了眉头怒道:“这是谁对孩子下这么重的手?”许是有了自家女儿,油然便待孩童亲近些,矮来,捏了罗刺寇脉搏,半晌又道,“这封住经脉的真气,寒冷霸道,江湖中不曾听说有这样的好手,那是谁?”

岳不群几人相视而叹,定逸道:“这孩子生性倔强,先中了魔教大魔头东方不败的重击,又教嵩山派的左冷禅……左掌门暗算了数番,伤势果然不轻。”

宁中则轻抚罗刺寇脊背,缓声问道:“孩子,你这样的年纪,正是好好习武的时候,怎可与成名日久的高手过招?那东方不败名震江湖,你是哪派的弟子?想是他与你师傅也是同列的好手,你竟敢与他伸手!”

听她这语气,赞赏却居多。

罗刺寇笑道:“狭路相逢,若不拼命,那便要屈膝,倘若事事低头,纵然身体完好,又有甚么用处?用剑之人,这剑便是魂,是精神,剑者,宁折不屈,再说大敌当前,只想一心杀出血路来,想不到那么许多的道理。”

宁中则笑道:“着啊,你是哪一派的弟子?莫非是衡山派莫师兄刘师兄的弟子么?”

罗刺寇不语,岳不群只好道:“夫人哪,这里可不是待客的地方,进里头说也不迟,免得让莫师兄刘师兄定逸师太见笑。”

罗刺寇放眼看处,果然山间零落屋舍甚见废墟,有火烧了的,也有山风袭倒的,想来是当年剑气二宗火并之前的胜景。睹物思人,一时间,彷佛这青山之中,盛极一时的华山派,便历历在目了。

前头众人往草屋里而行,罗刺寇三个小的只好跟在后头。

罗刺寇细眼看这人物,那令狐冲也拿眼看他,呲牙裂嘴低声道:“罗兄弟,你方才那番话,我是说不出来的,真真是,说在我心里了。”想想又问,“不过,你果真和东方不败交过了手了?嵩山派的左……左掌门,武功比那东方不败好不好?”

罗刺寇心道,也便是这令狐冲了,倘若别的华山弟子,这番话,那是决计问不出来的。当时低声也笑道:“这个简单啊,你我年纪不差多少,待你练好了武功,下得山去,撞见了东方不败和左冷禅那厮,拔剑便杀,到时便知谁高谁低了。”

令狐冲目有奋勇神光,道:“我只听师父师娘今天也说东方不败,明天也说东方不败,想必武功是极好的,倘若撞见了他,拔剑便杀,那是自然。自古正邪两不立,纵然明知不敌,打他那么一架两架,也没有甚么了不起。”说罢,又迟疑道,“只是,嵩山派的左,左掌门么,毕竟五岳同气连枝,师父师娘那是必然不肯让我动手的。罗兄弟,你武功好的很吗?你是哪一派的弟子?是衡山莫师伯刘师叔的弟子么?”

看他的模样,那是十分艳羡往江湖里闯荡去的。

只是,这令狐冲年纪虽尚小,话里的机锋,那是十分了得。方才宁中则两番问罗刺寇的师门而不得,他这作弟子的,眼下若是得了便宜,一则投巧,这二则嘛,只怕心里也有他的计较,无非客去之后岳不群阅考武功的时候,因着这一番在江湖里又生受了那许多见闻,待这身负重望的大弟子又严苛许多,到时候只好请宁中则念着这番的好求些宽松。

罗刺寇心中有了这番计较,自然愈发不肯多说,快步赶上了前头众人,令狐冲无可奈何,只好又背负了泪汪汪不肯走两步路的岳灵珊,从后头赶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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