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第六章 佛前灯烛谁剪修(下)

罗刺寇不敢乱动,哪怕是坐下。

沙漠里的夜,已经很快地降临了,在白雪皑皑的这时候,其实夜色与白天并无太多的区别,低低矮矮的沟沟壑壑,将阴霾的天空折射出参差不清的诡异,恍如梯田。

罗刺寇正站在一处沙丘的西北方,越发寒冷的夜风,卷着沙砾和雪粉不断扑打在他的脸上,手上,长剑上。脚下渐渐多了沙砾和雪粉的混合物体,渐渐地掩埋了他的双脚,渐渐又掩埋了他的双腿。忽然,那风渐渐大了起来,骤然间,似是风里积攒到了最高点,罗刺寇脚下的沙地,竟不能禁受这一股风的袭击,沙沙地作响,缓缓地往沙丘下移动。罗刺寇心里一个咯噔,却没有慌乱,让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空虚干涸的丹田之中,蓦然生出一丝真气,那真气本是蚕丝一般,正如往日一般缓缓地壮大,经脉丹田中,原来那样干涩刺痛的感觉,如有春雨滋润般正慢慢恢复,却在这时,便是移动的时候,那风沙来的好生巧妙,譬如天地总要在最玄妙的时候,教人生死不如。足下是浮沙,稍稍一动,便浑然没了借力的所在,人如风筝般,晃晃悠悠往沙丘下挪来,那体内的一丝真元,本在缓缓壮大,罗刺寇以前番几次的经验,知晓只要周全过了这一关,便可修为更上一层楼。

便在这时,足下不稳,真元彷佛警觉天空里鹰隼双翅震动狂风的鸡仔,倏然要寻个周全所在,别无去处,只好四下里乱窜,一头扎入经脉之中,那丹田内,方生那一丝丝可怜得少的真元,哪里耐得住一身奇经八脉里真气的供应,果然丹田内被抽取地空空荡荡,再无一丝真元的迹象。如此说来,那丹田,便如只是扩大了的池塘,内里却无半分池水,而那原本满塘的水,却已流落到了经脉之中。本是真气游走的经脉,原本也是可以储存真气的,却这浑身上下的经脉,少说也有千万条,十之七八,寻常本不能有到处,如今真气贸然摧入,那便甚么也都乱了,血脉乱窜,逆流如旋风,刺得罗刺寇耐不住爆裂似的疼痛,月兑口申吟出声来。

这一声不要紧,那风沙,已是愈发了得了,吹的人睁不开眼,如今见有空穴,一股脑尽皆入喉,咔一声,罗刺寇又咳出声来,这一声,震动胸膛,各处大穴纷纷乱跳,那乱窜在经脉里的真气,似是又寻见了藏身之处,各自便寻距离自己最近的大穴,大潮似地奔腾而来。

罗刺寇心内苦笑,各处大穴跳如擂鼓,他只一个隐隐好笑的念头,从不曾见过趵突泉,但却见过不少涌泉,只怕此时揭开衣服,那全身自神堂穴到涌泉穴的数十大穴,数百余穴,尽如泉水般突突地直跳,却不痛疼,只是涨闷的渗人。

渐渐地,浑身被那风沙掩埋,自始至终,他双目都不能睁开,也不敢睁开过,凭敏锐的感觉,探知了双膝教那浮沙掩埋,渐渐那浮沙如流沙般掩埋到了腰部,又不久,双臂也不得动弹了——其实他自觉的能否动弹,只是微微的感觉,实际上,休说动弹,便是手指颤抖也是不能的。那一阵阵的刺痛,已教他失去了知觉,四肢麻木,半点儿也不能由了控制。

那密密麻麻的沙土,将他已全然掩埋了,沙砾太过细小,一堆簇拥起来,比那泥土坷拉密度,小不得许多。浮沙成了大堆,上头的沙砾,越来越多,而足下不能移动,已是见了沙底,于是,那沙土便渐渐挤压,渐渐挤压,死死地将罗刺寇上压下挤成了一个沙团。

罗刺寇自是不知的,他只知突突乱跳的各处穴道,与那经脉一般,为他外头不知几千几万斤的力气死死地压着,渐渐不能跳动了,往外冲突的真气,缓缓往后倒退,似如知难而退一般。但这真气毕竟生于人体,往后退不许多,突然合力往前一突,千军万马也似,却破不得皮肉,只重重撞在外头那沙壁上,嗡嗡得作响,而后便是回音般,那真气被沙壁阻挡,反弹将回去,狠狠又撞在经脉之中,回荡于丹田之内,眉心鼓胀如待产孕妇,原是丹田里并无真元,真气不能有物拉扯,因此又往眉心里窜,继而突到了神阙,又突到了神堂,在神堂处汇聚一处,恍似千百条溪流归入了大江,大江又自河口如海,却那海毕竟不存在,由是激荡开来,发了疯似要在这里打开一道缺口。只在各处大穴位置,那真气也并不消散,反而愈发冲突的有力气,嗡嗡地震荡不绝于内,罗刺寇觉著自己便在一翁万斤大钟之内,四面有孔武力士以百斤撞木狠狠撞击,自家禁受不住那等头晕目眩,憋气这许多时候,内息越发紊乱,由是竟昏厥了去。

原来,这死也不得干脆利落。

罗刺寇想要苦笑一声,神识却已模糊,转头便没了意识。

只是在昏厥之前,他陡然想拼死一搏,将那真气引出了一股,迅速往流转经脉中一送,那一股真气,只刚上了正途,便飞快绕着轨迹流转起来,渐渐真气越来越茁壮,便不再满足只在原有轨迹中行进,似有生命般,循着以往罗刺寇曾想运作的经脉穴道里撞去。

那经脉,便是罗刺寇往常以真气破开四肢经脉而外,也曾想过打通的任督之位。

奇经八脉之中,任督二脉,他也曾冲过,却不曾冲破过,昏厥之前,罗刺寇唯一的想法,便是自己或许会活着,因为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怎地还不见人影?”沙海深处,前头只看有水雾随了绿影飒飒,鬼僧勒住骆驼回望来路上,休说人影,便是生气,那也不见一丝,不禁心下惊奇。

文长老呵呵笑道:“这般天气里,沙海中白骨累累,死人也是寻常,你那得意传人,只怕也揠不过苦寒,你倒是大胆,一个小小孩童,便敢丢在沙漠之中。”

鬼僧哼道:“酷夏中,百千马贼里,也不见他便就死了,这些许苦难,算甚么了不起。”

沉吟片刻,鬼僧皱眉道:“只怕也有些许苦难,只是不甚,且待半日,前头便是金雕盟所在,正是个试剑好去处,不妨闭关之前,最好利用。”文长老刀眉一耸,心下踟蹰片刻,不解老僧之意,乃道,“这么说,你不愿掺和到黑木崖里的争斗了?”鬼僧摇摇头,叹道,“毕竟同门所出,焉能置之不理。只是这番前去,必然非死即伤,老僧老了,便是有些轻伤,引发前夕隐患,命不久矣。这孩子,毕竟年幼,尚须更多教授,此番归了山门,老僧将一身所学,抑或高明法门留了给他,有十年闭关,必然成江湖里年轻一辈有数高手,老僧也可含笑九泉了。”

文长老笑道:“你这贼秃,九泉可不容你,还是去西天的好。”

鬼僧落了下驼背来,寻避风处趺坐了,微微而笑,却似拈花佛子,便是那面上疤痕,也淡了许多。文长老当时便觉艳羡,却知学也学不来,只好微微摇头,心里道:“老夫这一身所学,驳杂无比,倘若要寻弟子,三五十个也是不足的,如若这裂碑手能有个传人,也便心满意足了。”老僧似知了他的心思,回头而笑,却不言语。

渐渐地,风雪已停了,又过一日,还不见罗刺寇人影,老僧不见焦急,文长老却甚不安。再复一日,傍晚时候,晚霞满天,沙漠里黄白相间,天边七色交辉,很是一派瑰丽景象。那文长老久在河北,纵有出入,也在江湖里名门正派汇聚处,西域只一个昆仑,谁也不曾放在心上,哪里劳他大驾能来?由是这沙海,他也只在塞外见识些许,却不曾见过这等大漠落日染晚天的景象,一时间,倒也痴了。

忽闻老僧低沉说道:“文长老,你那裂碑手,只怕你愿意传,那孩子却不肯学。”

文长老讶然,道:“这是为何?”

老僧微笑道:“老僧当时自沙海白骨里捡了这孩子,方回山寺不有几月,便能口吐人言,天资聪慧,非人所能料。老僧教授学问,他却非不爱经史,只是不求甚解,大略了解得当。后又亲炙武功,阴柔的,纵容你再好,他也弃之不用。又教授如迦叶掌,他也不爱。后来看他性格颇有些激烈,便教以刀法,谁知三五月后,他又弃之,此后待他年岁渐长,看他手指欣长,行事颇有端得,方又教授剑法。由此,方有衡山五神剑及回风落雁剑,如今再教授以五神剑残篇,方知这孩子果然自家已选了剑法。当年赵长老张长老几位,尽破五岳剑法,五岳剑术么,嘿嘿,不是夸口,都在老僧心中。本想这剑法,五岳剑派的已是举世无双,待再有三五年,细细教授完毕,总也能有个防身之术。只是,这时日只怕再不容有三五个春秋了。自此你且看,阴柔华美的,非他所喜。刚猛凌厉的,也非他所喜。你那裂碑手,以老僧看来,尚不如你那一手大擒拿小擒拿为他所喜。”

文长老思忖片刻,大以为然,很是点头。他所学驳杂,所博闻强识,但若要说到这真正选学,这老僧却是实实在在的行家,从他所说,总不会错。

忽然,鬼僧站了起来,将空荡荡的背囊翻出了底朝天,失笑道:“只怕这孩子果然有了些困厄,也罢,这金雕盟么,暂且留它些时候。离开山寺这许多日子,佛前灯烛,只怕也无人修剪,你且随老僧回去,他若遍寻不见,无非自来寻这金雕盟试剑,成与不成,都得返回山门之中,咱们便在那里等他,正好整顿行囊,待开春之后,老僧随你往黑木崖上走一遭。”罢了又环顾沙海,喟然叹道,“只怕这一去,再也见不到这沙海景象啦。”

文长老低下头去,一片黯然。

只是片刻之后,他又笑道:“这金雕盟么,只怕最少和昆仑派久有渊源,就算所料有差,这等马贼巢穴,他名门正派之人撞见能一把火烧得,老夫虽不才,也不甘人后——老贼秃,且休劝老夫,往你那山寺里,只怕也须些时日罢?一路上饮食何来?”

老僧果然不再多言,文长老大笑,也不用骆驼,飞身扑下沙丘,一头秃鹫似往那绿洲中奔去。

ps,我就是剪月,书评区好像不能说话啊,回复总没影子,不太会弄了改版的。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章节目录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