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8-04
臣贼第一卷雨林的清露
第九章一大步,一小步,都是一步
竹屋里的人正在吃饭,竹屋外面的人却在淋雨。
黑漆漆的箭竹林里,某处密集的竹丛中隐藏着一伙人,头戴斗笠,黑衣黑裤。
箭竹没有冠,笔直向天。所以箭竹林中自然无法避雨。
稀里哗啦的雨水像是一支支从天而降的利箭,在黑衣刀客们头顶上的斗笠表面轰然炸裂,随后化作无数的水珠,水汽,扑打得他们满头满脸。
南疆的雨实在是太大了,远远超过了中土内陆。除了十七年前的那一夜,刀客们没有见过比这更大的雨。
十七年前那一场雨结束了御史大夫一家一百三十四条性命。那一夜,流淌在屋舍凹槽里的不知是雨水多,还是血水多。
今天的雨与十七年前相像,似乎预示着一场与十七年前相似的结局。
刀客们默不作声的站在泥泞的竹林里,任凭湿热的雨水将他们身上的最后一丝干燥带走,他们森冷的目光停留在最前方的那位气息翻滚不定的首领身上。
今天首领死了一双子嗣,所以他们便要报仇!
仇人,就在前方那座灯火昏暗的竹屋里。
首领自然是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他的左手拇指与食指之间捻着一根纤细的藤条。藤条已经断了,一半在他的脚边,另一半则延伸到面前那座简陋的竹屋里。
“倒是不错的手段。”首领冷笑着将藤条丢在地上,随后也不再隐藏,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向竹屋走去。
在他的身后,跟着整整四十七名刀客…….
………
………
竹屋内,姬宣很认真的将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喝下,随后满足的一声长叹,脸上荡漾起极度幸福的表情。
“为什么叹气?”
白成熟稔的将所有的木碗收拾好,堆在木桌的中央,随后平静的问道。
姬宣嘴角扯了扯,似是想要露出几分笑意。但是尝试了许久,这股笑他终究是没能扯出来,随后他只好颓然放弃:
“你说得对,因为我发现吃饭的确比杀人重要得多,也快乐幸福得多。”
“就因为这个?”
“还有些其他的原因。”姬宣伸手从身后的麻布袋子里抽出了弓,同时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这一次以后,过上多久才能跟你再一次的吃个晚饭?或者永远也不可能。”
白成知道眼前心智远超一般同龄人的少年话里的意思,所以他蹙着眉头想了想,然后答道:“可能需要一些日子,也可能明天就可以。”
“需要多少日子?”姬宣的眼睛盯着手中的弓,嘴上追问。
“可能是几天,几个月,几年。也许是等你,或者我死了以后。”白成如是回答。
白成的回答让姬宣皱起了眉头,他也听出了师傅话里的意思:这一战他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他们可能杀尽来敌,也可能逃出去一个,更有可能就此双双殒命在此。
若是杀尽来敌,明日自然可以美美的吃上一顿饭,或者双双殒命那自然也可在阴司间里同吃,若是只活下一个,那么自然要等另外一个寿终正寝。
不过姬宣不想死。
正因为死过一次,所以他才更加清楚死亡的可怕感觉,以及死亡真正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展露出了笑容:
“我不会死的,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太过纯粹的武者,我没有武者那种所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白痴精神。打不过我会逃,如果你死了,明年的今天我会给你烧点纸钱,顺带给你捎上两壶酒。”
提到酒姬宣顿时想了起来,他身上不就有酒么?
伸手在怀里模出那只葫芦,往桌上一放,姬宣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
“什么东西?”白成望了葫芦一眼,脸色一僵,似是猜到了什么。
“一群猴子酿的酒,它偷来的。”姬宣一指旁边正无聊发呆的小东西,笑着解释道。
“猴儿酒?”白成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哈哈大笑:“你居然还有这好东西。”
说着便是抓过葫芦,去了塞子,往嘴里狠狠的灌了一口,竹屋内霎时间津香四溢。
白成是喜欢喝酒的,他品不出酒的好坏,但就是爱喝,算是一种怪癖。
姬宣知道师父的秉性,所以在今夜将最后仅剩的美酒全部留给了他,或许过了今夜他便再也喝不到酒了……
……….
……….
夜色如水,天水如帘。
屋子里的人在欢笑饮酒,雨水下的刀客却握着森冷冰寒的刀。
首领走出了竹林,来到了竹屋前的那片空地上,距离竹屋只有十数步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后方的刀客们随之而停。
望着竹屋内戳戳的人影,首领嘴角抹起一抹森寒,缓缓道:“我以为你们会逃走,却想不到一直等在这里。”
竹屋内没有人回话,回应他的是一支箭!
竹箭!
锐利的箭矢从竹屋的正门射出,穿破门前好似瀑布的水帘,奔涌前进,像是一颗雷在满布水汽的空气里陡然间炸开,撑裂了粘稠的雨珠,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直向首领的眉心而去。
这一箭太狠,太绝!
箭出,则要饮血!
利箭要到首领的面门,他却不曾惊慌,只是眉宇间多出几分戾气。因为他知道随着这一箭又有一位手下将步上他两个儿子的后尘。
看似随意的抬手,首领似乎想要拨开射来的箭,但是长箭在距离他身前不足一尺的时候陡然间偏斜,从他的指缝间一穿而过,扯开了他的两块皱巴巴的老皮。
首领抓了一个空,随后便是利刃入肉的闷响,以及人临死前的惨哼。
左侧的一位刀客缓缓的在人群中倒下,长箭从他的眉心射入,穿破了脑颅。
箭羽飘在额前,脑后则是箭头,血腥味悄然间在这雨地里开始飘散。
雨很大,血水像是一抹幽灵,开始在刀客之间飘荡,气氛陡然间变得压抑至极。
“有箭!散开!”
首领没有发话,发话的是队伍里另外一名刀客。
稀稀疏疏的脚步声迅速的响起,结果便是四十六位刀客齐齐后退了数丈,隐藏在茂密的竹林里。
“看来你们变得胆小了,便以为躲在竹林里便能保住小命?”竹屋内传来白成略显嘲讽的声音,随后他从竹屋内走了出来。
右手握着那把布满缺口的横刀,左手提着那只装酒的葫芦。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弯弓搭箭的少年。
白成的话很轻蔑,但是少年的箭却很犀利。
随着师傅的话音落下,姬宣扣着弓弦的手指猛然松开。
随后便又是一道炸响!
竹林里响起一声闷哼,带起一蓬妖艳的血花,随后归于沉寂。
“退后,退后!”
竹林里刀客在嘶吼,因为箭太狠!
首领并不在意手下的死亡,所以对于刀客们的嘶吼更加的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白成身后的那个少年。
少年眉角清晰,英俊不凡,隐有几分英烈豪情的气概,看起来着实比他早先死去的两个孩子更加的惹人注目。
首领盯着少年看,随后叹道:“真是好一个英武少年,有几分你父亲当年的气势,不过更多却像你的母亲。”
随后他又摇摇头:“我家的两个比不上你。”
首领在说话,但姬宣手中并不停,他依然在弯弓,射箭!
随着一支支细长而又锋利的竹箭从竹屋的门口飞起,以刁钻的角度扎进竹林深处刀客身上的要害,便有一条条滚热鲜活的人命随之远离。
姬宣弓不停,直到身后的麻布袋子里只剩下最后一支冰凉刺骨的铁箭,那支神箭。
深深的吸了一口带着微微咸味的空气,姬宣终于是停下了手中的弓。他望向面前看起来阴森之极的老者,想到了白天死在他手里的那一刀一剑。
没来由的嘴角泛起一抹纯真的笑,他指着首领说道:“原来那两个百炼精钢是你的儿子,看起来他们并没有你这块老骨头来的结实。”
首领面色不变,他抬起头,透过斗笠与雨水间的缝隙再度打量眼前这个少年,眸子逐渐眯了起来。
首领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原来他们是死在你的手里,如此,我更有理由杀你了!”
“那得要问过我手中的刀!”白成冷笑。
“你不是我的对手。”首领亦是冷笑,同时抽出了弯刀:“白天你就应该清楚,与我对敌,你终究会死在我的刀下!”
“那可不一定!至少白天你么能杀死我。”白成已经笑出了声来:“想要我的命,除非是宗师!而你,不是!”
“但我距离宗师只有一步之遥!”
“我也只有一步!”
“我的步子要比你小得多!”
“但它终究只是一步,而非两步!”
声落,刀起!亦如白天惨烈凶狠的杀伐!
姬宣没有在意两人的对话,他只在意一个词——一步!
感受着这个所谓的“一步”而带起的骄傲和蔑视,他的脸上就噙满了笑意。
白成与首领交战在了一起,他自然不能闲着,所以他收了弓,再度拔出了刀!
没有了箭矢,竹林里的刀客们已经冲了过来,明晃晃的弯刀迎着凄寒冰凉的雨水高高的扬起,皮靴踩在泥水地里溅起大片的浪花。
姬宣一共射了十二箭,所以从竹林里跑出来的只有三十五人。
三十五人迅速的逼近了他,同时姬宣亦开始奔跑。
三十五人的脸上充斥着狰狞和暴怒,姬宣的脸上则是一片平静。
他清楚刚才师傅和首领的对话并非只是单纯的对话那么简单,他在指点他,指点他最后一次。
一步便是一步!
没有大小之分,只要是称为一步,那便是等同。
而相反,无论两小步的距离与一大步的差距有多么的小,那终究是两步!
一步便可等同,两步便是天壤之别!
那是一道线,首领距离哪条线只有一步,白成亦如此,而他姬宣距离那道线同样也只有一步!
所以望着疯狂嘶吼,冲杀过来的三十五人,姬宣的心里瞬息间无比的轻松,脸上带起了首领一般无二的骄傲和蔑视。
因为,眼前这些人,他们距离那道线,远远超过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