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里的余尚存,君翊寒和衣一出门,便跟着迎上来在他耳边说了些话的小仆离开了,屋子里却只剩下秦卿一人而已。
真的就得离开?秦卿思虑了半晌,自己对于故土归乡,并没有多大的怀想。可是毕竟以秦家小姐的身份生活这么些日子,府中的人物,或尖酸或刻薄,可到底是有好心在的,如同那些常常将好吃好喝的端在她的方向的厨子妈妈,还有总是帮助小桃儿照看自己的浆洗婶婶……
还有,自己那位口是心非的父亲。因为深爱着母亲,而久久无法原谅间接害死母亲的自己,不过终了他老人家到底还是在意着她的。
秦卿不说,却都是记在心里的。
这些那些,都是以前的她从来都不敢奢望的感情。如今她即便拥有的不多,不久,却总觉得弥足珍贵。好像自己不说破,它便永远都会在那里。
那么一瞬间,秦卿忽然之间明白,自己从出了太子府到现在究竟是在在意着什么了……
无论是离开,亦或是出嫁。她割舍不下的,无非就是与自己没有关系却又息息相关的秦府里的那些人儿……
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心底的情感却又深深在意着自己的父亲,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说一声再见。
思及此,秦卿似乎打定了主意,立时爬起身来,穿好衣裳便往外走。
春满楼里彻夜笙歌,走廊里多半是招摇的女郎和醉酒的恩客,哪里会在意她的路过。
原本秦卿还担心,君翊寒会派人把守着这里,可现下看来,似乎是她多想了。才这么想,肩头便忽地一沉,不及她回身,便听见身后一声腻腻的柔声:“秦卿?”
秦卿缓缓回过头,正瞧见蒙雨憔悴的脸庞,不禁心虚道:“你怎么在这里?”
蒙雨颇是警惕地看了眼她,淡然道:“我一个采花的,不往花丛里钻,还能去哪里?”
“算我白问,这里是通天阁的地盘,你既然是四大护法之一,在这里确实不稀奇。”秦卿翻了翻白眼。
蒙雨勾唇一笑,开始回击,道:“知道就好,该我问你了吧,鬼鬼祟祟,是想干嘛?”
秦卿见他一脸警惕,眸子里也带着难以掩饰的质问与怀疑,“君翊寒把我带过来的,你以为我能怎么来?”
“这我知道……”他声音一沉,随即又抬声道:“我是说你不在屋子里好生待着,出来做什么?”
“拜托,没说我不能出来吧,你们是在看管我不成?”秦卿挑眉反问道。
蒙雨一撇脸,带着些绝对的不信任道:“你这个女人,喜怒无常,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跑回去,告诉暮澜修,他回来了?”
秦卿随即像是发现一个赚大钱的好机会般,了然道:“哦……你倒是提醒我了,他回来可是机密,确实是个向暮澜修投诚的好机会!”
“你!”蒙雨闻言,脸都快白了,“你都已经是他的人了,怎么尽想着害他的事情!就不会好生为他着想一次?”
“我是他的人?你没病吧,我和他上了床边就是他的人?开玩笑,怎么不说他是我的人了,也该为我着想着想!”秦卿反嘴辩解道。
“他哪里不曾想过你?他此番回来,还能作甚?”蒙雨就快要发疯了,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这么不识时务!
不提还好。一提她就有意见了,“是吗?我若不是利用暮回雪来试试他,他会来见我?”
“秦卿啊秦卿,你是当真聪明绝顶,还是傻得连自己都没发现!你当真以为,他只是因为你利用暮回雪一事,跑回来警告你?你不想想,暮回雪宴会之上胡言乱语,他能这么快从北启赶过来寻你?”
秦卿一愣,这么说是真的,从北启赶回来的?
“你是说……”秦卿如同当头棒喝,“他本就决定回来的?”
“原本就是一个交易,暮澜修得到你,他回国继位。两不相欠,可是如今,他还是走了这一步,执意回来找你。”这女人就这么不相信别人?好吧,这点和君翊寒实在想象,两个人倒是绝配!蒙雨没好气道:“连玉玺都没来得及拿到手上,便集合了军队南下,不是为了你又是什么!”
军队?
怎么越来越复杂了!
秦卿此刻心里越发越混乱了,却听蒙雨又道:“总之你不能出去,只能在这里,等会他办完了事儿,自然带你走!”
“我要出去一趟!”秦卿本就是要出去一趟,别人可以不说,但心里深处总想去见见那位父亲。
“不行!”蒙雨斩钉截铁道:“你不能出去,谁知道你是不是去和暮澜修通气的!到底还是南沧国的人,谁知道你去了北启会不会成为为南沧效命的谍子!”
靠!这小子竟然是在怀疑她!好吧,在此之前,她可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国家之分,因为说来说去,都是同一大陆上的子民,最多是立场不同罢了……
可现下她倒明白了,这里的人国家的概念大于一切。要让别人相信,她秦卿一个南沧国的人,能够为北启效命,实在是天方夜谭……
秦卿似乎知道些什么,冷笑着问道:“蒙雨,你实话告诉我。因为我是通天阁的间谍,但又由于我是南沧秦府的小姐,日后嫁给暮澜修便不会有可能再为他效命了……他其实是在当心这个,是与不是?”
蒙雨脸一沉,随即道:“何况是他,所有人都如此……因为你是南沧人,即便是到了北启,也会是个祸患……”
秦卿冷冷一笑,越过他就要踏出门外,却叫蒙雨伸手拦住。秦卿冷眼看了他,笑道:“我的身份的确尴尬,只是暮蒙雨你别忘记,你的身份好像和我是如出一辙!”
言毕,蒙雨果然缓缓放下手臂,只是望着她的眸光不再是警惕而怀疑,而是带着深深的同情与可怜,道:“我若是你,就绝不会想出去……”
看着他神色有异,秦卿更加疑惑,一股坏到爆的念头盘旋在心底。伸手推开蒙雨拦着的臂膀,一步便跑了出去。
一路过来都很平顺,走出大街,这一路秦卿算是熟门熟路了。
往秦府大街的一路,便是入了居民区,鲜少有人在此溜达。可今夜里不知道是不是城里的人都有些激动,整个南沧城的夜空都显得明晃晃的透亮,而且一路过来,竟是瞧见不少人来来往往。而且一个个碰见都还会勾肩搭背,厮耳几句。
秦卿正觉疑惑,只是大道一转,便是自家府门的官道。只是原本暗夜星空忽闪着的透亮光芒竟忽地更加刺眼起来,她眯着眼看了半晌,才惊觉,原是这一带上空是火光早就的明晃晃。
她不禁加快脚步往自家跑去,心中忐忑不定,终于还是深深地沉了下去。
此时此刻,秦府已是一片火海,难见其容。眼前之下,除了明亮的火光,便是黑色的浓烟。
秦卿不敢相信地盯着眼前的火海,左右探寻,确定这里就是秦府不错。她想要冲进去,却被一旁救火的民众拦住:“姑娘,你是不想活了?不能进去!”
秦卿挣月兑他的束缚,急忙回身紧紧抓住他的臂膀,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里面可有人逃出来?”
那人脸庞上满是炭灰,已然瞧不清面容,只是火光映着他的眸子晶亮,他只摇了摇头失落道:“天干物燥,大府里常常会走水……这夜如此深,只怕里面人睡得太沉了……我们进不去,可在外边这么会儿,愣是没见过一个出来的……”
没一个出来!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出来呢!
秦卿只觉得浑身无力,被人拦在外围,只能抬眼看着火光冲天,眼里蒙了雾,心里堵了石。
这火光实在太亮,刺得她的双眼一直流泪;这浓烟实在呛人,憋得她心里闷得想要尖叫!
她觉得喉咙里都干涩地说不出一句话来,连声音都难以发出来。她爆破过无数次,也见过飞乱的石子泥灰还有血肉模糊,可是眼前的火光,映的她难以直视,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地看见自己内心的恐惧一般。
如今,这种恐惧,不断的放大不断的放大,她再也不能躲避。
终于,随着一阵马蹄声,两队士兵开道列队而来。
众人似乎看见希望,这么一支队伍,绝对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救火。连秦卿都不禁侧目,只是眼帘之下,那火光照映下,只见暮澜修悠然于高马之上,一袭耀眼紫衣,如今更是炫目非凡。
只是他眼眸生冷,唇边微笑,冷清而生硬地下着死命:“任何人都不准救火,里面不得跑出来一个活人,违者格杀勿论!”
暮澜修已然下了死命,“任何人都不准救火,里面不得跑出来一个活人,违者格杀勿论。”
秦府里火光冲天,照得整个玄武大街上的天空都是诡异的火红色,透着每一张涨得通红的脸,睁大了眼睛瞪着火光。
目及之处,皆是火色。只是那最醒目的吟风楼,大火正在慢慢向上吞噬,好似一锅炉般,即将被付之一炬。只是在熊熊火色之下,秦卿似乎仍旧能清楚地听见吟风楼顶,那阵阵风声与铃声。
清晰而泠然,动人而悲凉。
枣红马悠悠上前,停在秦卿的跟前。那生硬的马鞭伸向秦卿,抵在她的下巴上。手腕上一个用力,马鞭生硬的有些疼,硬生生将低着头的秦卿给抬起了脸庞来。
目光之下,那骑在枣红大马上居高临下的太子,仍旧是晚宴上的紫衣盛装,带着无所谓却又心痛的语气道:“啧啧,真是可惜了巧夺天工的吟风楼了……可惜啊!”
秦卿仰着脸,一双眸子无喜无悲,只淡淡地看着他笑然的脸。
暮澜修颇有些吃惊,道:“看来我还是高估了秦家在你心中的地位,现下看来,你竟然一点一丝的痛苦也没有,真是无趣!”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当做游戏的乐趣?”秦卿冷声道。
“是!也不是!”暮澜修收回马鞭,直直背脊,冷眼看着秦卿的双眸,道:“秦卿啊秦卿,你若是能够乖乖地待在我太子府中,今夜里便是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只是可惜,你偏偏要离开,那我也没有办法。”
“呵!原来殿下也是被逼无奈?”秦卿冷笑道。
只是心里的悲凉,已经无法排挤,只能用笑来掩盖心里的哀凉。熊熊大火之下,热浪涛涛,她却浑身冰凉。
忽地,只见火光里冲出一个满身是火的人来,只能听见他凄厉的尖叫声,哪里还能瞧得出是谁人来。秦卿抬起头盯着那全身是火的人,叫着跑过之处,人们尽皆散开,远远地看着他活活被烧死,终于像是一根了无生气的木炭一般,倒在了地上,再无动静。
人们都别开眸子不去看他,唯独秦卿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具烧焦了的死尸,无声无语,好像一定要认出这个男人是谁一般。
暮澜修看着秦卿冷静的脸庞,心中微微一凛,随即一拉缰绳,道:“来人,请太子妃上轿,回府。”
言语一毕,秦卿就被身后的奴才们狠狠一退,她厌恶地回身一看。却瞧见那奴才一副欠扁的嬉笑样,弓着身子笑道:“太子妃,请!”
秦卿转脸瞧见正被人扬起轿帘的空轿,稳当当地停在正前方,只见她抱胸独立,冷笑道:“暮澜修,你灭我满门,竟还想要我跟你走?不觉得太可笑了点吗?”
暮澜修原驾着马在前,闻言一拉缰绳停了下来,也不回身,只淡淡转了转侧脸,笑道:“灭你满门?卿儿是忘记了,我太子府宴请众官,宴会至今还没有结束,令堂秦相爷可还在我府中呢,怎么能说是灭了你满门呢?”
果然,此话一出,秦卿便狠狠抬眼瞪着他。
暮澜修又接着道:“秦相爷在太子府饮酒有些醉意,便在府里歇息了。本宫听闻京城走水,特来查探,不想正好是秦府大宅,卿儿怎么能说是本宫灭你满门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呢?”
秦卿的眸子紧紧盯着暮澜修,这个男人演起戏来,丝毫不比自己差呢!这种事情,竟然能这般言笑着说出口来,真是不简单!
“怎么?还上不上轿?”暮澜修微微俯子,冷冷盯着她的眼。
秦卿默默在心里一叹,又望了眼火光重重的秦府大宅,手掌一紧,立时踏进了轿子。只是甫一进去,只听见轿子四周铁链一响,两边的帘子俱是铁布密封,她立时明白自己已经是瓮中之鳖!
轿子已经被抬起,悠悠然跟在暮澜修的身后。执刀的士兵随着他们一同离开,只是留下的众人,远远地瞧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再回身瞧这漫天大火,竟还是无一人敢上前搭救。观火的人心底虽是过意不去,可细想想,现下瞧这火势,估计也不会有人生还了。
芙蓉殿里,灯火如昼,下人们跪满一地。
暮澜修独身立在上首,冷冷地瞧着下面里唯一站着的一袭清影。她眸光清冷,却一丝害怕也无。
“我父亲呢?”秦卿终于开口,冷冷问道。
暮澜修一怔,随即忽地一笑,道:“谁知道呢?老丞相不胜酒力,可能已经回府了吧……哎呀,秦府大火,似乎无一人逃月兑,没准老丞相已经命丧火海了,也说不定呢!”
“暮澜修!”秦卿心中怒火中烧,一个箭步上前,脆生生道:“别以为谁都能让你当猴耍!我父亲究竟在哪里!”
“秦卿……”暮澜修上前,与她面对面地正视,“我从来都不认为你是那只猴,而我也不可能成为你的那只猴子!”
“你们都下去。”暮澜修冷冷对跪在地上的众人道。
匍匐在地的仆人们闻言,立时恭恭敬敬地爬着退将出去。唯独小桃儿满眼悲戚,抬头看了眼秦卿,才不舍得将门关严实了。
暮澜修回过脸,见秦卿不语,接着道:“暮回雪忽然抛弃原来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跑到大殿里议论起国事来,不都是因为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在满朝文武面前,直言自己非你不娶,怕也是因为你有意无意的挑拨吧?你真的以为我会不知道?看来我不仅仅低估了你,竟然还低估了我那可爱的弟弟!哎……到底是父皇最为宠爱的皇子,怎么争都争不来的!若是别人,只单单因为在恩前失言,就可以打道回府,直接派遣送回封地便可,可是如今,竟然不搭理他的过失,还要明着帮他!若是再这般下去,恐怕连我太子之位都要双手奉上给他了吧!”
暮澜修越说越是激动,双目赤红,脸上因为愤恨而僵硬,只见他双手紧握,似是要掐进自己的肉里,才能够解恨一般!
秦卿冷笑一声,既然你都这么生气了,也不再多她再激她一激了,“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皇上自打多久之前就一直病着吧,他一直撑到现在,可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
哼,从她走近这个南沧国开始,便听闻南沧皇帝久病缠身的消息,一直到现在都没痊愈。还别说,没准就是皇后和太子这二人下的毒手。
果然,只见暮澜修满脸异样的红光,透着难以言明的骄傲与神气,昂着头道:“不用担心,他的病很快就会结束了……对了,我差点忘记了,你连夜逃出府去,恐怕还没听说吧……皇帝今夜里大喜过望,准备喜上加喜,明日既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也是我登基为皇的好日子!”
秦卿立时转过头看他,只见他一脸得意,不似开着玩笑。若当真是这样,她不免为暮回雪担忧起来,“你倒真能做得出,自己的父亲也能下得了手!”
暮澜修闻言,眸子微微一黯,冷冷道:“我的确下不了手,因此我也没有下手……只是皇后见不得他再帮着贱人的儿子,才忍不住在平时的药里多加了一点点!他也并没有死透,而是终日昏睡不醒,不言,不语,不动而已。”
植物人?
呵,权利的诱惑究竟是有多大,竟然能让眼前本来风度翩翩的公子,成为一个弑父夺位的可怕可怜人!
秦卿垂下眸子,“你就这么等不及,大婚之日里登基为帝?”
“哈哈!”暮澜修大笑,上前一把搂住秦卿的腰,脸庞慢慢逼近,几乎贴在她冰凉的脸庞上,听得他道:“这样不好吗?你一举成为了南沧国的皇后,不高兴吗?”
皇后?
真是开玩笑?在几个时辰之前,有个男人告诉自己,要她做他的皇后;如今这个男人竟然也要她做他的皇后!
不是四国还有两国吗,东晋西玄,那边有没有人要皇后的,赶紧来。她秦卿如今都快成为皇后专业户了!
秦卿稍稍往后移了移,奈何暮澜修的手紧紧抵在后腰,不让她有丝毫远离的机会。她冷冷一笑,道:“皇后?我倒真是不稀罕!”
暮澜修闻言,似乎也早在他意料之中,只见他笑着放开了手,叹了口气道:“那你稀罕做谁的皇后呢?暮回雪?还是……君翊寒?”
秦卿一愣,转脸看他。
暮澜修眸光深深,冷笑道:“早告诉你别当我是猴子一样让你们耍!我一直都很纳闷通天阁的人来找我合作,要求竟然是助北启质子回国。可平日里瞧着君翊寒那受气的模样,倒不似是有什么能耐的人……所以我便也就答应了,要知道通天阁的势力还是可以的,我若然得到他们的帮助,必然是如虎添翼!”
他上前伸出手,细细地抹上秦卿的脸庞,只见他忽地勾起唇瓣一笑,道:“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怀疑到君翊寒的野心吗?”
秦卿自然不说话,只冷冷盯着他。
暮澜修自顾自接着道:“因为你。一个能耐那般平庸的人,何以会得到你的芳心,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花灯送与给他!”
“暮回雪因为你,君翊寒也是因为你……那么我可还有什么理由,不能得到你?而且我得到了你,便就能制得住暮回雪那好弟弟!你说不是吗?”
秦卿冷眼听着他的独白,可心里那忐忑上下的心情忽地一片平静。暮回雪……得到了她秦卿,便就能制住暮回雪了么?
呵,她的魅力哪有那般大。只是好像又不得不相信一般,毕竟好像不仅仅暮澜修,就连君翊寒似乎都相信不疑了。
若然君翊寒当真是为了暮回雪,才开始在乎自己,对她说要她做他的皇后。若然如此……似乎,她自始至终都是在扮演棋子的角儿。
毫无察觉,毫不反抗。这该是一个棋子的悲哀。
“你想怎样?”棋子终究还是得按着下棋的人想法走。
暮澜修勾唇微笑,忽地上前在她脸颊边吻了一口,道:“还能如何,你明天便是我的皇后!”
秦卿抬眸,正见他意气风发,眸色晶亮。
芙蓉殿里,只剩下秦卿一人独立发着呆,小桃儿几番想要进去,都犹豫着不敢动作。而她身后,皆是看守的士兵,一个个军装铁甲,执剑背刀,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弄得此处人心惶惶,不得安生。
小桃儿见到东北角的火光,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那里面虽无牵动心思的人,可到底是平日里活生生的人命。如今竟然都没有了么?
她垂下脸去,心里想着小姐,不知道她心里是作何感想。
终于,她还是伸手推开门,在转脸监视的士兵的目光里钻进门了,回身赶紧将门关严实了。
“小姐?”屋子里黑暗得什么都瞧不清楚,只能看见滴漏里一滴滴晶亮的水珠,还有窗边透过微亮的火光,映着小姐一身落寞的背影。
自从太子殿下拂袖离开之后,她便命人灭了所有的灯盏,将自己关在里面,如今三更天都要过了,还不知道歇息一下。
小桃儿见秦卿不做声,便又抬高了些声音,道:“小姐?”
“你是我在秦府里第一个选择去相信的人。”夜色里,秦卿清冷的声音传来。
小桃儿一愣,疑惑道:“小姐,你在说什么啊?”
“我愿意去相信你。你要知道,我很难信任一个人的,特别是在陌生的环境下,陌生的人群里。可是我还是相信你,只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声泪俱下的脸庞和眼神。”秦卿不理会她,只淡淡道:“可是,你们的训练里,应该是有这些专门的训练吧……”
“小姐?”小桃儿又唤了一声。
秦卿淡淡地叹了口气,道:“我早该知道的,可是我就是不愿意相信。哪有那般巧合的事情呢?我可以巧合地在双福记碰到暮家两位皇子,可以在大街上碰见原本的亲人妹妹,可是你怎么能巧合地正好随家眷的马车同行,而且还能在人群里看见我呢……”
小桃儿的眸光在夜色里颇是透亮,她终于不再多说,只看着秦卿不语。
秦卿又道:“还有还有……我府里的事情是鲜少有人知道的,即便是知道也鲜少有人往外说。而外面传言的那些事情,知道的人能有几个……唯独有你而已……例如我那些日子里身子不适,例如我某天和暮回雪外出不回,例如夜里有人翻我的窗户……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接触可以知道而已……”
小桃儿似乎才听明白,笑道:“原来小姐竟是在怀疑奴婢吗?”
秦卿这才缓缓转过身,淡淡道:“不,我并不是在怀疑你,而是肯定地告诉我自己,你只是我身边的一个探子而已。”
小桃儿眸光粼粼,似是晕着眼泪一般,她紧紧抿着嘴不言语。
秦卿又道:“可是我一直都很奇怪。原来我只能猜测你应该是通天阁的探子……可是偏偏到了太子府里,你竟还是帮着暮澜修的,所以我让蒙雨特地试试你……”
“那……小姐查出奴婢究竟是谁人的探子了吗?”小桃儿默默低下头。
秦卿苦笑道:“真是难为情,到现在还是不确认呢。”
小桃儿缓缓上前,跪在了秦卿的跟前,重重地叩了一记响头。再抬起脸来的时候,已经是满面泪水,“小姐,奴婢……也是迫不得已的。”
迫不得已。秦卿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字眼便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而为之,不如直接说自己一定要这么做,何以做尽了坏事,竟还可以把自己说的多么高尚。
小桃儿见秦卿不言语,接着道:“小姐,小桃儿虽然打小进了秦府,可是在更久以前,小桃儿从有记忆开始,就在北启生活了,主子告诉我,以后进了南沧丞相府里,若是见到北启的质子一定要好生帮他。可是那时候奴婢哪里懂得这些,也只是做好奴婢的本分而已……直到几年前,有人告诉奴婢,要好好听从公子寒的命令,帮助他行事……奴婢想着,我不过是一介小丫头,哪里来的那么大能耐呢,只是从那以后便有人来问奴婢,关于小姐的事情……小姐失踪了以后,小桃儿确实着急,不久之后,那个人告诉我刘夫人出府祭拜,一定要跟在车队里,届时便可寻回你来……所以小桃儿就依着做了,真的叫小桃儿找着小姐了,所以以后的事情,奴婢一直想着,是对小姐好的。”
秦卿紧抿着唇瓣,冷冷地听她说下去,见她不再说了便道:“那暮澜修呢?”
“……太子殿下?”小桃儿低着头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那是因为……奴婢的姐姐原是在太子府里……奴婢在姐姐的面前发过誓,要帮他……”
秦卿立时转过身来,“帮他?那天素婉来找茬,利用暮云儿来离间我和暮澜修,那个时候暮云儿其实可以不哭,而是你暗地里动了手脚是不是?”
“……是。”
“之后素婉又想害我,我想请她入瓮,你却失常没有按照我安排好的做到,若然不是蒙雨,恐怕我还害不了她……这么说,那素婉是你姐姐?”秦卿难以置信,自己身边人竟然会是素婉的人不成!
小桃儿立时抬起头来,道:“不!她才不是我的姐姐!”
“那是谁!”
“是暮云儿的生母,云华。她才是我的姐姐!”小桃儿有些难过,含着眼泪说道:“我姐姐爱极了太子殿下,可以为他生,可以为他死。奴婢原想着回雪公子也是爱极了小姐,可以为你生,也可为你死,只是你都不在意,偏生要嫁给殿下来,奴婢来的时候,见到芙蓉殿,便想起了姐姐,这原本就是为姐姐而建的,可是最后却是死在素婉和皇后的一碗毒药里。所以奴婢想着,想着先帮素婉来给你一个下马威,这样你就会生气,转而认真对付素婉这个女人了……”
好一个借刀杀人!秦卿背脊上冷汗淋淋,这么说来,那个叫云华女子,和小桃儿,原就是通天阁的人……这么说倒也通顺,通天阁不是尽爱往四国贵戚身边安插间谍吗?
“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便我离开之后,暮澜修大怒,你却安然无事,是吧?”
小桃儿点了点头,“你走之后,奴婢怕出了什么事,去告知殿下的。”
好啊。好啊。她秦卿生生世世里难得可以相信一个人,却偏偏叫老头给上了这么一堂课来。
秦卿泠然而立,转过身不再去瞧她,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小桃儿啊,现在我可看不清楚你了,原本以为你是喜欢着回雪那呆子的,后来才知道温书那傻小子确实喜欢你的。你若然愿意,我便将你送到回雪那里去,你要有怎么样的选择,我随便你。”
“小姐!”小桃儿流着清泪,瞪大眼睛,跪在地上爬到她跟前,死死抓住她的裙摆,哭诉道:“小桃儿哪里都不去,只想陪在小姐身边,小桃儿再也不会做那些对不起小姐的事情了,只求小姐千万别赶小桃儿走啊!”
秦卿转过脸,见她眉目凄凉,可奈何她心意已决,“不是你哪里都不去,是你不得不去。我这里留不得你,留下了你,就是对我自己的残忍。小桃儿,我要你记住,要在以前,我一定会杀了你……可是咱们都是一样,怎么说了,生不由己,你好自为之吧。”
“小姐……”小桃儿见再无回转的余地,深深伏在地上,颤抖着身子哭着。
秦卿抬脚就要走,忽地道:“明日便是大婚,你今晚就走。若然你还有一丝良心,去告诉回雪,天地有变,叫他赶紧走!”
言罢,秦卿再不回头。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良辰吉日,赏心悦目。
沧都城里,花海红绸一片,像是来到繁花的天都一般。这些日子皇帝皇后大病,这个国家好像都没有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了。偏生逢着今日,太子大婚,多教人高兴的一天啊!
路上人流如潮,谁还会去在意只是在晨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已经被焚为平地的相爷府。只是玄武大道已被封锁,因此竟也无人再去过问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听说了吗?陛下想借着今日的大好时候,将皇位一并给了殿下!”
“竟有这么好的事情!洞房花烛,登基为帝,他娘的,这么天大的好事啊!”
街头巷尾,各种消息已经被传播开来。城里所有的人好像都聚集到城门下,只为一睹新帝新后出来见他们的一刻。
此时此刻,秦卿已然穿戴打扮好,安坐在芙蓉殿的大喜床上,等待喜娘的搀扶。
那喜娘嬉笑着将喜盖盖好,小声说道:“小姐果真是天香国色,难怪殿下……不,应该是陛下,难怪陛下这般钟意小姐您呢!”
秦卿咬唇不说话,这种时候,她脑海里竟全是昨夜里,君翊寒凝视着自己,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徘徊——我要你做我的皇后。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才清明了下思绪。如今自己几乎是里外三层被困住,况且不知道父亲究竟在何处……
秦府一夜之间被灭门,照说应该会闹得沸沸扬扬,而今天竟然一切照旧进行,一点一丝的消息也无……暮澜修即便夺位成功,难道就有这么大的权利?
秦卿思来想去,父亲的安危抵在心口上,始终想不出头绪。
忽地正在忙碌着的喜娘急道:“哎呀啊,之前都准备好的金锁金钥匙呢,原先叫小桃儿姑娘放好的啊,来啊,你们可瞧见小桃儿姑娘了?”
身边门外尽皆应道:“没有啊……早起就没瞧见她了……”
盖头下的秦卿闭着眼,难以掩饰的疲倦,那丫头应该是走了,再留下来,也的确没有必要了。
身边人的喧闹笑意,秦卿浑然不觉。好似到了一个了无生气的地方,她觉得连呼吸都是沉重的。
所以当周围尽皆安静下来的时候,秦卿竟是没有发觉出来。
只是耳边忽地想起那柔软而甜腻的男人声音的时候,秦卿还是浑身难以自持地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新娘子是在怀春呢,还是在思情呢?”
秦卿顾自坐着,头顶上的喜盖头忽地被人挑开。一抬眼,便瞧见蒙雨那张笑得贱贱的脸庞。
蒙雨挑着眉,一手拎着盖头一角,一手捂着嘴巴笑道:“哎呀,人家可真是好运气,有幸掀起你的盖头来呢!”
秦卿一瞧见蒙雨,抬手将他的手打开,盖头一甩飘落在地上。她抬着眼角瞅他,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蒙雨捂着嘴巴的手缓缓放下,想了半晌才道:“我以为你和他远走高飞了,想着暮澜修今日大婚,若是找不到媳妇,岂不是可惜了……所以我还想着来充当一回新娘子呢,人家活这么大个儿了可还没有穿过婚服呢……上次瞧着你试穿,真心是好看呢!”
秦卿厌恶地眼神瞟了他一眼,这小子不仅仅是异装癖啊,估计连心理都是有问题的也说不定。
她想着蒙雨消息定然比自己要灵通,立时上前拉住他的手腕,稍一使力,不容许他开玩笑,问道:“从宫外头来的?”
蒙雨见她认真地神色,自己也不好嘻嘻哈哈,便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秦卿心中一顿,沉了口气又问道:“秦府如何了?”
蒙雨眨了眨眼睛,眸子里安静地似是一潭清水般。秦卿心中一黯,这小子原来不知道秦府的事情吗?
谁知道蒙雨淡淡飘转开眸光,道:“你昨晚离开之后,他虽然生气,却颇是着急,立时往东宫太子府寻你,可是见玄武大道火光冲天,便掉转了马头过去……”
他抬眼瞧了瞧秦卿,接着道:“可我们还是去迟了……看到的只剩下一片废墟了,别说是一个活人,就连一具完整的尸体也被烧没了……”
秦卿垂下眸子,心里有些疑惑,呢喃道:“既然今日大婚如期举行,那么秦府的事情一定没有为人所知,暮澜修肯定在四周安排了人手把守……既然如此,你们又是怎么进去的?”
蒙雨眸子一紧,忽地转脸笑道:“那小桃儿背叛了你,你就怀疑所有人吗?”
秦卿冷笑,“你早就知道小桃儿的底细,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一丝一毫,我还能相信谁呢?”
蒙雨眸子一黯,低头看着自己绣着金丝荷花的锦衣,默然叹息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那小桃儿和暮澜修宠爱的侧妃云华,确实有几分相似……那个时候,我在你面前试探她,你又不是没看见,以你的聪明才智,不难瞧得出我的意图吧。”
秦卿见他眉色轻扬,不禁挑眉道:“你不是挺讨厌我的吗,怎么,竟然这么大度的想要帮我?”
“大度?”蒙雨俏脸有些薄红,转过脸道,“什么大度,我怎么会讨厌你,只是有些时候你的行为让人觉得讨厌……你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既然如此,那劳烦你赶紧离开吧,别打扰我出嫁!”秦卿弯下腰,将地上的喜盖捡起来,正要往自己头顶上盖。
忽地蒙雨上前拉住喜帕一角,盯着她的眸子,道:“刚才还说你不错,你现在就做傻事了?我千辛万苦跑进来,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是不懂?”
“懂得什么?”他哪里千辛万苦了,以前不是说过对太子府了如指掌吗;他又哪里苦口婆心了,说的都是她秦卿知晓的事情了。
蒙雨双眼一翻,一副你当真不可救药的样子,说道:“自然是和我走!”
“为什么?”
蒙雨一把将喜盖抢过来,道:“你此刻不和我走,等会事情会闹得更大!”
秦卿淡然一笑,伸手过去就要将喜帕抢过来,奈何蒙雨死死抓住不松手,秦卿笑道:“那我还真想瞧瞧这事情闹大了会是什么个场面!”
秦卿手一紧,见蒙雨仍旧抓住不放,她便松开手抱胸无语道:“真是奇怪,人家破坏婚礼都是直接抢新娘子,你倒好,直接抢走我的喜帕,你以为缺了这个我就成不了亲了?”
蒙雨闻言,手立时松开了。
盯着蒙雨难以置信的眸子,秦卿心里自然也是囹圄晦暗,天知道她多想和他离开这个牢笼,可是此时此刻,她怎么可能弃父亲于不顾。
她从来不相信自己的道义有多深,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要护秦老相爷的周全。